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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花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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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过来招待褚阳,她便自己走到柜台,拍醒了靠着书架睡觉的掌柜。
“诶,诶。”那掌柜样貌年轻,揉着眼睛看来人,将她眉间的花钿看得清清楚楚,“姑娘买酒?”
褚阳边环顾四周,边用着娇蛮任性的语气问:“你们这儿的招牌是什么?”
“我们这儿有全国都最好的烨城壶。”
“烨城,轩辕旧都。我不喜欢前朝名酒。不知有无南江一梦?”
掌柜又挑眉又咂嘴:“南江一梦?稀罕。姑娘说不喜欢前朝之酒,可姑娘也看不上当朝名酒啊。”
褚阳毫无顾忌地嘲笑道:“所谓当朝名酒,都是俗物。掌柜的,你痛快点,南江一梦到底有没有?”
“小店现在没有存货。但月前恰巧去南方进货,五日后就到,姑娘或许可以再来看看。”
“行。”褚阳揭下腰间钱袋,向那柜台上一放,“今日家宅不宁,懒得回去,给本姑娘温最好的酒。”
掌柜连忙去招呼,褚阳转身向角落里一坐。不一会儿酒来了,便举杯邀明月似地饮,颇有些孤芳自赏的感觉。
半个时辰过去,她挥了挥袖子,提了提华丽的裙摆,离开了。
凭借一身修为,褚阳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禁宫。已经没有人关心废太子了,即使是经历了皇甫令和南宫绝的冲突,禁宫周围也没有特别高手守卫,宫里人都知道,废太子被废了武功,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是跑不出来的。
禁宫里光线昏暗,窗边有一位布袍男子正在作画。
“贵客造访,所为何事?”他偏过头,露出一张三分似皇甫令的面容。
站在暗处的褚阳走到窗户透下来的光亮里,道:“告诉你一些事,再问你一些事。”
废太子看清楚了褚阳浓妆艳抹的面容,也看到她眉间双剑图案的花钿,叹息道:“请讲。”
“两日前,南宫家受屠,南宫月继承家主位,原少主南宫绝为众司之主,你和他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乱世没有结束,它马上就到。”
“你怎么知道呢?莫非你便是始作俑者?”废太子放下书,始终不惊,只静静看着她眉间的花钿。
“当年你母后临死前拼命护着的就是轩辕血卫,为的是保护离散的轩辕后人,这你不会不知。轩辕血洗、南宫称臣,这短短三年,你不会不记得。”
“你是轩辕氏的人,找我,是想复国?”
“我不是。皇甫瑾,你还记得轩辕血卫有多少人吗?”
“乱世之初,他们无处不在,难以计数。后来找到一个叛徒,我们杀了上千血卫,最终轩辕氏族人一个不剩,血卫失去了保护的对象,也就石沉大海。”
褚阳道:“你很坦诚,是因为对轩辕氏心怀愧疚?还是遵从母后的遗愿?”
废太子无言以对,只眼神深邃。
“我对娘娘并无不敬之意。”褚阳欠了欠身,“我替轩辕氏感念她的恩情。还请殿下告诉我关于轩辕血卫的一切,我希望找到他们,给他们一个答复。”
“告诉我,你的身份。”
“我是南宫家仆出生,如今是南宫当权之一。如果您知道有关轩辕氏中有关冷月山庄和朔州的事,那我或许有更多的身份。”
“冷月山庄……朔州……”废太子沉吟片刻,“轩辕氏最后一代的长公主曾长居朔州,后来皇甫令围剿时并未找到,据说她有个女儿,是血卫唯一能效忠的对象,可我父皇不当一回事。”
那么,冷洇染是轩辕氏末代长公主之后?
褚阳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退后了几步,道:“你还是恨的,你说的每句话,都能把皇甫氏推入深渊。”
废太子站起来,透过窗户的天光使他的眉眼投在阴影里。
“那么,我就多说一些好了。”
废太子说话时看她的眼神,温和中带着信任,但在那背后,是仇恨铸就的期许。褚阳需要他的期许,也明白仇恨会带来十分可怕的力量,因为——她曾无数次、亲眼目睹。
“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希望能帮到你。”废太子最后笑着对她说。
褚阳按了按太阳穴,颔首道:“我已悉知。请殿下保重。”
“啊……我能为你画一张像吗?”
她望着他平和神色,留了下来。
理罢袖子,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看着这位曾经为自己父皇打下江山的太子爷为她画像。那双指点沙场的手一点一提,白宣上墨色渐渐晕开,像无处归依的心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褚阳只觉得那酒劲上头,让她很想睡觉,他终于放下笔,道:“好了。”
褚阳伏案去看,一位靠着窗轩打扇遮面的华服女子跃然纸上,她神态娇憨,半眯着眼,虽然面貌被刻意模糊,却传神地表现出美丽。扇旁露出的一点花钿,是一片黑白中唯一用朱砂呈现的红色。
“很美……”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又敛下眼帘,向他抱拳行礼,“殿下,告辞。”
废太子推开镇纸,只低头看画。褚阳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天光漏下来,照在画上。
褚阳换完装回去后,发现冷洇染正在给意识模糊的皇甫令喂药,那皇甫令身边的随从也到了,估计已经请医师看过。她观察着冷洇染的行为举止,和皇甫令身边随从的反应,推测出她已经被打上无害的标签。
毕竟,谁会疑心一个娇弱的名门大美人呢?
下午时,皇甫令醒过来,自然是将冷洇染当作救助他的那位恩人,由于各种原因,还要在别苑住下。为了保证冷洇染不被皇甫令所迷惑,褚阳还要时常在她眼前晃一晃。
皇甫令伤好得很快,在别苑成日便是处理公务,褚阳看不惯冷洇染晾在一旁,闲着没事的样子,便拉过她问:“你有没有什么才艺?”
冷洇染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你拿什么吸引皇甫令?”
冷洇染低下头去揪衣角,半天憋出一句:“画画算吗?”
褚阳点点头,示意她自己去做。
她搜罗来了一些炭笔和纸,又皱着眉,调试着墨水的稀稠。好歹是学这门专业的,总不能真没两把刷子。即使是少用纸笔的现代,满商业街也找不到会写软笔书法的人,对于最高等美术生的要求还是——学习国粹和传统文化。
“画……画什么?”准备停当,她偏头看褚阳,犹豫地发问。
褚阳只淡淡道:“给侍女们画像吧,她们或许会很高兴。”
冷洇染就只好硬着头皮,将画具和桌椅搬到花园里去,对打扫的侍女说,她要为她们画像。侍女们惊讶地遵从,冷洇染也就这么画了起来,因是速写,画得也快,不一会儿一位侍女的人像画就出来了。
“姑娘……能将这幅画送给我吗?”
冷洇染端详了下那侍女的面貌,点了点头,道:“这炭笔话的有点摩擦就会糊,不能放得很久,我下次给你画一幅水墨的。”
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冷洇染说话全然没有那些贵族小姐的骄矜,不过过分的平易近人,反而让这几位侍女有些局促。
很快,侍女们便围到了花园里,想让冷洇染给她们画像。这番动静自然也惊动了皇甫令,他正闲来无事,也起了兴致,去看这位躲着世人的冷大姑娘。
他一入园中,便见侍女们簇拥着一位在亭中作画的佳人,她正专注于手下动作,不时抬眸看向画像的侍女,眸中专注的神色格外动人,那万千青丝与笔上墨色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等她一幅速写画完,皇甫令已然在她身侧,开口道:“没想到冷姑娘画技如此不同寻常。”
冷洇染被吓了一跳,脚下一绊、直向后仰,他步子一迈,伸手环住。顿时,四目相对,发丝纠缠,惊起池中鱼龙。
她竟迅速反应过来,将自己推开,在惊讶自己不为美色所动的同时,摇了摇头,回道:“我学的杂、艺考倒数,说什么‘不同寻常’……不敢当不敢当。”
皇甫令及时收回手,也没来得及考虑她口中的奇怪词句,只惊异于冷洇染的镇定,兴致勃勃地问:“不知我是否有幸能成为冷姑娘的画中人呢?”
冷洇染看了看手中画材,心下盘算,这给二皇子的总不能是送不出手的炭笔画吧,可那原本调好的水墨是她特地准备用来画那银面具的……
她看了眼褚阳,见对方似乎没有看自己,只好应了声。
而褚阳靠着假山晒着太阳,并不很忧心他们的进展。
三日后的夜里,宫里却传来一个消息——废太子自刎。
那时皇甫令的随从们正议论此事,褚阳听闻,立刻停顿了脚步。
“听说那废太子敲碎了瓷笔做刀,血流了满地,却半点挣扎的迹象都没有……”
“案上放着一幅美人图,被宣纸蒙得一丝血迹也无,不知画的是谁……反正圣上说带到墓里……”
于这几句话的时间,她已将情况在心中转了一遍,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促使她回到房间,反锁上门,隔绝外界一切声音。月光透过窗户射进来,她下意识想去看,便来到窗旁的榻上,仰头看着清冷月色。
她不懂废太子。
身为皇族,帮她这个乱臣贼子;身为儿子,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身为废太子,父皇兄弟没逼死他,他却于此时了断……
她合了合眼睛,倒了一杯茶,递向天边明月,又浇到地上。
等她再出来时,恰好偷听到皇甫令仍在处理废太子自刎一事。
想来废太子一直是皇甫令的心病,他不仅想知道废太子自刎的原因,还想知道废太子生前知道的事。
“他忍了三年,于今突然自刎,必是发生了什么……见到画是一点,近日宫内有无可疑之人出现也要详查。”
褚阳见有他的属下领命离开,正向她藏身的回廊走来,便悄无声息地退回房去。
两日后,褚阳衣着低调地来到“孤剑”酒馆,向掌柜讨要南江一梦。
“怎的是阁下来,那位贵小姐呢?”掌柜心领神会,将绑好的三坛酒放到她面前。
“废太子自刎,二殿下着手探查,国都内已经不太平了,你应该明白。”
“说来奇怪,废太子好好的,为何会自刎呢?”
“或许是于谁有愧。”
掌柜点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钱袋,塞到她手中,道:“这是贵客上次落的钱袋,分文不少,请您查过。”
褚阳打开钱袋瞄了一眼,颔首致谢,拎起酒坛便离开了。
大步走出酒馆,褚阳合上银面具,来到天枢阁分阁大门前,将三坛南江一梦塞给门口的守卫们后,走了进入。
她并不入内,只是找了个没人的走廊拿出钱袋。有巡逻的守卫经过,见到她的银面具便径直走开。
那钱袋里有一些银票,银票上放着一块木牌,上面雕刻着精细的双剑图样,那本是冷洇染首饰盒里的东西,还多出来一张纸,纸上有字。
“承君挂念,瑾太子下葬日,无人岭平杉道相见。”
这是最后一次确认。
褚阳闭上眼睛,将木牌拿出,收入袖里暗袋中。
“褚姑娘需要烛火烧信吗?”
来人是先前见到的那位儒士,他继续道:“阁主外出有事,姑娘来到天枢阁,有何贵干?”
“借个地方。”褚阳睁开眼睛,“无事叨扰,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