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别压我尾巴吗》陈敬荣

5、第 5 章

　　钟不让看着眼前的姑娘，或者说，看着这红衣怨灵，她嘴里流出黑色的津液，呜呜的发不出清晰的声音，笨拙而缓慢的把自己四散的肢体拼回来。
　　“不能用了，不能用了，可恶，不能用了！”女鬼忽然厉声尖叫起来，那声音如破锣一般刺耳，钟不让嫌弃的皱了皱眉。
　　“区区一个小鬼，找容器的胃口倒是挺大。”钟不让蹲下身把鸣洄扶起来，转过头去上下打量着女鬼，“你还煞费苦心找到这姑娘的身体。鸣洄是她的故人，可不是你的，你就别想着攀高枝了。”
　　“呵，呵呵。”女鬼披散的头发在怒气的趋势下浮了起来，一重一重无尽的隔间里，涌动着看不见的气流。
　　“你莫要……再碍我的事。”女鬼道。
　　钟不让哼笑一声，“你可算能说清楚话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上鸣洄的，是不是嗅到了他身上的灵力？”
　　“我为何要说与你。”女鬼声音幽怨，钟不让紧闭双目不耐烦的摇了摇头。
　　“你没有选择。你可莫要再耽误本王的时间了”他睁开眼睛，目光邪气而锋利。
　　“是又怎么样？”
　　钟不让点点头，仿佛在自言自语，“果然不错，看来封印的时间快到了。”他摸了摸鸣洄的脸，“怪你味道太诱人。这下好了，什么臭鱼烂虾都敢靠上来闻一闻。”
　　女鬼第二次被搁置在一旁。她跟踪鸣洄已经许多年了，知道鸣洄从姑苏来京城，她杀了鸣洄的故人，附身在姑娘身上，等着太阳一落，就出来走动。
　　本来她的灵体只能在潮湿阴暗的地方躲着，或者附身在快死的动物身上。但是几年前，在她马上要魂飞魄散的时候，忽然一股力量注入了她的身体，她不知道那力量从何而来，也从来没有感知过这样的灵力。
　　女鬼重获新生，只要不出太阳，她就可以自由的附身，自由的走动。有时裹上严实的黑衣甚至可以在太阳下逗留片刻。
　　她一旦附身，就会腐蚀身体，过不了多久就要换一个新的宿主。普通人的身体自然不够用，她换了一个又一个疲惫至极，直到偶然间嗅到鸣洄的气味，就开始准备，要夺了鸣洄的身体。
　　只是眼前的钟不让，周身没有一点妖怪的味道，也没有怨灵的阴气，非妖非鬼，又好像不是普通人。女鬼没料到钟不让能踏进她的结界里来，她本想再让鸣洄放松警惕一些，奈何鸣洄问的问题她都无从回答。
　　比如丈夫何时走的。
　　丈夫八十年前走的。
　　这叫她顶着姑娘的脸如何回答。
　　女鬼只好尽快下手，可没想到，被忽然跳出来的钟不让搅乱了。
　　“可恶！可恶！”她反复的念叨着，眼睛通红，发丝竖起，怒火冲冠之时，一跃而起，向钟不让扑过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张开利爪，钟不让正抱着鸣洄气定神闲的站起来。
　　眼看就要抓破钟不让之时，鸣洄带来的那把伞忽然飞了起来，瞬间撑开挡住了女鬼。
　　伞面一转，伞骨变成了鳍，伞柄扭动着变大了数倍。转眼间，小小的隔间里就盘踞了一条一头两身的巨蟒。钟不让抱着鸣洄，站在蟒蛇用身体围城的圈里，蟒蛇朝着女鬼张开血盆大口，嘶鸣声吓的女鬼连连后退。

　　“这结界装不下你，一会撑破了叫别人看见，又要骚动了。”钟不让拍了拍蛇身，“变小点。”
　　蟒蛇闻言回头看了看钟不让，然后铜光一闪，化作了一个少年模样。少年长得纤瘦，脸上还有没变干净的鳞片，纯白色的头发，在后颈上方用黑丝带束了起来。
　　还没等钟不让下令，那女鬼就先金蝉脱壳，扔下身体逃了出去。
　　“刚才还那么凶，现在跑的倒快。”钟不让一笑。
　　“追吗，主人。”少年问。
　　“不必了。”钟不让道，“可怜这姑娘了，曾对鸣洄有恩。你去找个地方把她埋了吧。”
　　“是，主人。”少年走过去，面不改色的抱起那一滩模糊的血肉。
　　钟不让眯起眼睛看了看他，“真是恶心，你埋好之后，洗干净了再回来。”
　　“是，主人。”少年依旧面无表情的点头。转眼间便消失在了结界里。

　　钟不让呼了一口气，手指一划，女鬼的结界便破了。他抱着鸣洄走出茶楼上了王府的马车。
　　他手指流出淡淡的蓝色光芒，在鸣洄的额头上画了一个符咒。
　　“老龙王的封印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我的封印又能托多久呢？到时候四面八方的魑魅魍魉都找上门来，我真怕守护不好你。”钟不让自语道，鸣洄睡的很死，丝毫没有要醒的样子。
　　钟不让不记得那时候什么时候，自己出生在一片混沌之中，目光所及之处解释一片空虚的黑。他也没有身体，只是一团气。
　　他听见一个声音，告诉他要去人间，守护鸣洄和鸣洄身体里的龙珠，等时机一到，就把鸣洄交给下一代的龙王。
　　“你是谁？”钟不让问。
　　“我是龙王。”那声音回答。
　　“我是谁？”钟不让又问。
　　“你是龙珠的一部分。”龙王答。
　　“鸣洄是谁？”
　　“你自会认识。我赋予你力量，也授予你使命。”龙王说，那声音忽远忽近，钟不让寻不到龙王在何处。
　　“人间十年后，钟小王爷的阳寿就尽了。到时候你夺了他的身体，想办法让鸣洄认识你，信任你。”
　　“那，我叫什么？”
　　“夺舍之后，小王爷的名字，就是你的名字。”龙王道，“龙珠合璧之时，便是你复命之日。”
　　“我明白了。”钟不让答。
　　他从那时候就明白了，自己作为“钟不让”的寿命是有限的，他是龙珠的一部分，使命就是守护另一部分的龙珠，然后等下一代真龙出现，他就可以了却在这红尘俗世中的种种了。
　　“但是我钟不让偏偏不想认命。”他自语道，“我既名叫钟不让，就定不会把想要的东西拱手让人。命运也是，你也是。”他道，用手轻轻抚摸着鸣洄的头发。

　　阴风阵阵，礁石如同獠牙一般错落的林立着，黑色的海水不时的涌起来，向礁石拍去，一次次粉身碎骨，一次次卷土重来。
　　海面上空，一人身着黑衣，金色的纹印格外刺眼，他沉默的看着海面，看着那海水下无数的暗潮涌动，看着比他大上几百倍的巨兽在痛苦的蠕动。
　　“真让我好找。”一个女人在岸上走了两步，沙土化作无数双手，求救般拉住女人的脚，女人一挥手中笛子，把那些小手都斩断了，踮脚浮了起来。
　　“这地方真叫人作呕。”她道
　　海面上的男人回头看了看他。
　　“那是自然，这里是万古之渊。几万年来凶兽都葬身于此。大恶，大冤，大仇，全都聚集于此。”他道，俨然一副少年模样，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英气，更多的是一股难以言说的阴郁，在重重乌云的映衬下，竟无比夺目。
　　“这里怨念深重，诛姬姐姐还敢踏在沙滩上，小心叫它们给吞了。”他对女人说道。
　　女人名为诛姬，生得妖艳，她手里的笛子晃了两下，变成了烟斗。
　　“它们？”
　　“就是几万年来这里积攒的怨念。姐姐不知，我在这里布下了结界。如果我收了结界，你刚才就会被怨气给吞了。”
　　“呵，这么厉害。”她抽起烟来，“你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小鲤放。”诛姬笑着道，她喜欢在男人名字前加个“小”字，当初两人相识的时候，诛姬就喜欢这么叫他，鲤放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但是诛姬就是改不过来。
　　鲤放回头看了看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伸出两指，轻轻点在诛姬额头上，诛姬还没反应过来鲤放要干什么，自己就被一个发着金色光芒的结界套住了。
　　诛姬一口烟全吐在了结界里，呛的自己直咳嗽。
　　“你干什么？”她问。
　　“怕误伤你。”鲤放答。他一挥手，结界就带着诛姬升到了无比高的天上。
　　只见鲤放身上的金纹全都流动起来，在他脚下形成了一个法阵，深渊的黑水仿佛沸腾了一般，剧烈的旋转起来，烂骨，腐肉，全都翻涌了上来，锤死挣扎的妖兽，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嚎，在飞速转动的水流里瞬间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几十个旋涡在水面上大开，其中无数凶兽融合成的怨气一个接一个的钻出水面，猩红的眼睛镶在浑浊而乌黑的身体上，冲着天空发出震耳的嘶吼。
　　诛姬吓的手一抖，烟斗掉在了结节上。她第一次见到如此骇人的场面，万古之渊，其实就是妖界的炼狱，妖兽的乱葬岗。犯了重罪的妖兽会被抽走灵力扔进万古之渊，它们不会直接死去，而是在万古之渊的水域里不停的做无畏的挣扎，然后被海水慢慢腐蚀掉，成为海水的一部分。
　　诛姬眉头紧锁，看见那海域里站起来的怨灵，有几年前斩杀的妖怪，也有几万年前的上古凶兽，她只听过，从未见过。来之前，鲤放只告诉她来万古之渊找她，要给她看样东西。大风从海面盘旋而起，诛姬皱起眉，不知道鲤放到底要给她看什么东西。
　　还没等诛姬想明白，那些怨灵便一拥而上向鲤放涌去，诛姬惊的叫出了声，而鲤放却一动不动，只用扇子一下一下的拍打着手心。转眼间怨灵便把鲤放吞了进去。
　　诛姬捂住嘴，再发不出声音。
　　可是片刻之后，怨灵的身体便开始不受控制的扭动，只见鲤放脚下的金色法阵忽然变作巨大的牢笼，将所有的怨灵都锁了起来，然后不断的缩小再缩小。
　　最后在一片金光中，诛姬再次看见了鲤放的身影。
　　他还是，立在那里，轻轻的扇着扇子，只是那把扇子现在变成了黑色，上面还绘满了金色的纹路。一滴水顺着鲤放的发梢轻轻地跳下去，旋涡消失，海面晃了晃，慢慢恢复了平静。
　　鲤放回头看了看吓坏的诛姬，解开了结界。
　　“你……在干什么？”诛姬问。
　　“寻一把像样的兵器。”鲤放回答，他展开扇子给诛姬看。
　　“你何时，你何时能把灵力运用到这种程度的？又是何时开始打万古之渊的主意的？”
　　“从我被鸣洄刺了一剑开始。”他道，“我便时常来这里，静静的看海面。想着不如就让这黑水把我吞噬了吧。可是我慢慢的发现，这沸腾的怨念，和我身体的灵力，不仅仅是相克，”他转了个身，用扇子对着礁石一扇，那礁石毫无声息的瞬间化作一团飞沫，“也相生。”
　　“这把扇子，名为祸起。”鲤放道。
　　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跃出一只深海巨鱼，坚硬的鳞片上满是划痕，残破的鱼鳍上还带着冰冷的锁链。
　　“后面！”诛姬喊到。
　　鲤放回身，只一扇，那大鱼便定格在了空中，眨眼间化作一块块碎肉。
　　“万物如云烟，遇我皆可散。”鲤放收起扇子，缓缓道。
　　诛姬看着那纷纷坠落的鳞片碎块，惊的说不出话。
　　“快离开这里吧，我待不下去了。”诛姬道。
　　“好。”鲤放答应道。
　　“另外，养父又下达了命令，说人间现在阴气极盛，有不少妖魔因此苏醒，叫你我前去清理。”
　　“去便是。养父的表面功夫，果然做的周到。”鲤放道，轻轻的摇起了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