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别压我尾巴吗》陈敬荣

13、第 13 章

　　夜将月亮高高的拖起，诛姬手中的笛子变成了她场端着的那支烟斗，她没有马上回自己的住处去，而是找了一棵最高的树，坐在上面抽起烟来。
　　这支能变成笛子的烟斗，是相柳当初收养她的时候送她的礼物，只要轻轻吹奏一曲就能抹去别人的记忆，“不留下痕迹的人就是最自由的。”相柳曾经这样对诛姬说，而诛姬却未曾有一秒真正拥有过自由，围绕着她翩翩飞舞的蝴蝶，不知道哪一只就是相柳的眼线，相柳虽说要给她自由，却一直在暗中监视着她。
　　“哎，月夜呀。”诛姬望着月亮，苦笑着吐出一口烟雾，看烟雾混在月光中，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朦胧了，好像这颗树下面，就是她和祝摇曾经一起酣睡过的茅草屋，月光从不因为世人身份的高低贵贱而吝啬自己的美。
　　这一坐，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格杀之战结束，相柳受了重伤，带着祝摇一起消失再也没有出现，一直以来都是通过她身边的蝴蝶来传递指令。众人争夺的龙珠也不知去向，妖界的大陆一直没有新的主人，而当初神意降临，格杀令里那么清楚的写着，是龙王破坏了结界，可如今龙王已经死了，结界的破洞却一直在扩大，致命的矛头不知该指向谁，所以整块大陆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诛姬曾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现在才慢慢发现一切都刚刚开始。
　　如果格杀令是一个错误，或者说，是一个谎言，那么不知道，为了这场战争，到底有多少蓄谋已久的谎言。
　　诛姬的嘴唇刚触碰到烟斗，还没将那忧愁的烟吸进肺里，就见到一个身影挡住了她眼前的月亮。
　　诛姬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半晌才念出对方的名字。
　　“祝、祝摇？”
　　祝摇一身白衣，好像是月光的使者，他背着月亮轻盈的光晕，表情却难以看清。
　　“你还是老样子呀。”诛姬只得笑笑，自从二人被相柳收养以后，祝摇所表现出来的情绪就越来越少，总是这样板着脸，人变得无趣了。
　　“好久不见。”笑过之后，诛姬说道，祝摇没有回她的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双双迷失在黑夜里。
　　“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你和养父，现在……什么地方？”诛姬问。
　　“无可奉告。”祝摇毫不犹豫的回答。
　　“哼，早就知道。”诛姬道，“那你来见我，一定是养父的吩咐吧，有什么事情，不能用蝴蝶告诉我呢，非要你来一趟。”诛姬说，仿佛在自言自语，这问题的答案她早就知晓了。在没有遇到相柳以前，她和祝摇是躲在最肮脏昏暗地方的小妖怪，祝摇是那么爱纯洁的月光，两个人经常林子里最高的树，抬头欣赏月光。
　　可是后来结界破裂，妖界的灵气总是出现不正常的波动，祝摇因此受到影响，身上出现了许多变化，一度变得浑身恶臭，甚至不能见光，是相柳给了祝摇现在这副模样。
　　对于诛姬来书，祝摇就宛如她生命的另一部分，两人从小便相依为命，祝摇随不善言辞，但是对她的照顾她都刻印在心里。
　　现在这样的纯白，可能正是祝摇想要的，诛姬并不怨他。
　　相柳特意叫祝摇来，也是想提醒诛姬，她还有把柄在他的手中，她从来都不自由。
　　“两件事情。”祝摇道，“第一件事情，如果你不能保持绝对的忠诚，那么养父就会杀了你。”
　　“这我从来都知道，没有新的东西？”诛姬回道。
　　“算我奉劝你，养父并不信任鲤放，你不要和他一样天真，妄图操控自己的命运。”
　　“哦？”诛姬笑，“养父有这样的意思？这话倒是更像你的风格，没有人比你更擅长妥协。”
　　“你听不进去，自会尝到苦头。”祝摇道。
　　“第二件事，是什么？”诛姬不想听祝摇那一套无聊的说法，便闭上眼睛抽起烟来。
　　祝摇顿了顿，毫无波澜的说道：“养父让你告诉鲤放，鸣洄还活着，时间到了，他自会带鸣洄去见他。”
　　诛姬那一口烟没吐出来，结结实实的呛在了肺里。
　　“你说什么！”
　　等诛姬能说出话的时候，祝摇已经消失了。

　　月色依旧，静静的赚点着大地，一束月关穿过结界，穿过那小小的窗户，照在鸣洄的脸上。
　　“我……我是……”鸣洄看着自己的双手，指甲突然长了两寸，变得锋利又坚硬。
　　“我是谁？”鸣洄问。
　　“你刚刚还知道你是谁。”鲤放回答。
　　“我是……什么动物？狐狸？”
　　“嗯。”
　　“那，我还是人吗？”鸣洄问，眼睛一直盯着鲤放，等着他的回答，鲤放却迟迟没有给出反应。
　　“我是来到这里所以变成了妖怪，还是说，我从来就不是人？”
　　“如何，你失落吗？”鲤放问。
　　“如果是那样的话，多少有一点。我还不太能接受这件事情。”
　　“人脆弱，无知又自以为是。你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人，而是妖，应该高兴才对。”
　　“听你这么说，还是你更傲慢一点。”鸣洄道。
　　“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话。”鲤放蹲下来，狠狠掐住鸣洄的下巴，“你最好清醒一点。”
　　“放开我！”鸣洄含糊的挣扎道，两只手紧紧抓住鲤放的手腕，却怎么也摇不动他，无以复加的疲惫感直冲鸣洄的大脑。
　　“有话就好好说，不要一言不合就动手。”鸣洄掰不动，只得拍着鲤放的手希望他松开。
　　鲤放似乎不想多碰他，一把甩开鸣洄。
　　鸣洄往后一跌压在了自己的尾巴上，疼的“啊”了一声，又赶快捂住了嘴，吃惊的看着鲤放，“我……这个尾巴，我能感觉到疼。”
　　鲤放不想看他，站起来转过头去。
　　“这么大，这东西真的是我身体上的一部分。天呐，太不可思议了，原来我的身体里，一直有这么大一撮尾巴，我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感觉到，我不是人，我竟然真的不是人。”鸣洄不合时宜的想起来，自己从前捉弄小姑娘，被娇嗔的骂过“你是不是人呀”当时他嬉皮笑脸的说“不是就不是。”
　　没想还真的不是。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鸣洄道，“你抓我来得时候，说你认得我，我很好奇，我曾经是不是出现在这里过，或者，我又为什么出现在人间？”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些问题。”
　　“那你把我关在这里是为什么呢？”
　　“为了问清楚一些事情，但是如果你不记得了，那就没必要了。”
　　“所以，你决定放了我？”
　　“决定杀了你。”鲤放说。
　　鸣洄倒是一点也不怕，又说道：“那样你就永远不知道你想要的答案了。无论这个答案是好是坏，有总比没有强，你不想知道吗，你那些问题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鲤放皱眉，那目光让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凉了几分。
　　“我以前，以为自己就是从姑苏出来的一个孤儿，我就是鸣洄，这两个字组成的人。我并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活着，或者，活着做什么，要杀我的人很多，我没法回姑苏去，我父母我也没有见过，真要冒死回去，也没什么意义。我既不想死，也不知道为什么活。还要多谢你今天，忽然让我找到一些想要做的事情。”
　　“想要做的事情？”
　　“嗯，我想要找一找，自己究竟是谁，我的家在哪里。”鸣洄说着，竟然不自觉得笑起来，可能二十多年的岁月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对未知抱有那样大的期许，他不是人，这意味着，他会有一个全新的身份，全新的归宿，或许也能见到自己的父母，兄妹……
　　鲤放看着鸣洄的脸，一下想起了格杀之战前，两个人在山坡上，鸣洄迎着风坐，为了作战而特意剪短的头发，在风里肆意摇摆着。
　　“我想找一找，自己究竟是谁，我的家在哪里，我的父母是什么样子，我有没有弟弟妹妹……”那时的鸣洄，满怀希望的对鲤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到时候还可以带你见见他们。”当时鸣洄还这样说过。命运兜兜转转在鸣洄身上刻下了无数杂乱的伤痕和印记，而他们最终书写出来的却是一样的故事。
　　“可以告诉你一些。”鲤放道，“我们曾经是一起杀过人，但是你背叛了我，用杀人的剑杀我。不但如此，还带走了我送你的护身符，你以前说，如果你走了，一定留下一件东西让我想你。结果你不但什么都没留下，还把我的也一并带走了。”
　　“我……”鸣洄不知道说些什么。
　　“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吧。”鲤放微微叹气，“也留下了一些，比如我心脏旁边的伤口。”
　　“那……是我做的？”
　　“是。”鲤放答。
　　“你因为这个，所以千方百计的找到我想要杀了我吗？那为什么不在当时就和我做个了结呢？”鸣洄问。
　　鲤放微微侧过头，那并不友善的目光里充满了怀疑
　　他一字字清楚又柔和的说道：“因为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