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夜阑风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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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海兰珠偌大豪华的轩辕宫里，喝着这位关雎福晋的上好龙井，听娜娜古青不停说着她对那尔真的厌恶，看她还算漂亮的脸上扭曲出一种叫嫉妒的丑陋，心里竟是意外的平静。
她是豪格的嫡福晋，哈达公主的掌上明珠，不久之后会因为那尔真而被豪格斩杀的女人，相对现在的神色飞扬，心中暗自有些想笑。而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不觉心中又是一惊———何时开始我已能如此冷漠的面对一场生死，冷漠到难以察觉。
回想自己因为扎鲁特对哲哲的憎恨，突然感觉她那宽厚温柔的笑容正在嘲笑我那自以为是的正义。
原本，这个时代便没有正义可言，所有的人都只是忠诚的追逐着地位与权利。
我的身体里，始终流着所谓高贵的博尔济吉特家的血液。
“福晋，”海兰珠的侍女从屋外走了进来，在海兰珠身旁俯下 身子轻声道，“伯奇福晋来了。”
真的是极小的声音，却还是让一旁的娜娜古青听到了耳朵里，立刻黑了脸，喝道：“这不要脸的狐媚子大白天的也敢出来晃荡！义州的蒙古男人还不够她玩的么？大老远的跑来盛京做什么？豪格可没空搭理她！没脸皮的荡妇！”
“哈达福晋！”海兰珠立刻出声制住她，严肃的瞪了她一眼，说道，“到底来者是客，既是来了轩辕宫就是我的客人，请不要对我的客人无礼。”
呵。
看了一眼上了怒火的海兰珠心里不觉一乐，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哪怕在婚宴上瞥见她嘴角的笑容时就知道她不是皇太极眼里那个林黛玉，没曾想竟如此强势，连哈达公主家的女人也敢骂，好大气势。
又或者说，皇太极竟给了她如此宠爱，让曾经只知舔舐伤口的她如今能这般张扬跋扈的藐视任何人。
轩辕宫。
轩辕。
星宿，共十七星，蜿蜒如蛟龙。坐落五帝座侧，故为女主之象，自古多用于借代皇后之身，凤凰之位。
她甚至，没有去给哲哲奉茶请安。
“我说怎么迟迟没听到关雎福晋的回音呢，原来哈达福晋也在啊，倒是难得。”正在娜娜古青跟海兰珠争持不下的时候屋门口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冰冷而高傲。
乌叶尔特觉罗•那尔真。
实在是美丽的女子——双瞳剪水，修眉镂月，发髻裁云，朱唇皓齿，鸿衣羽裳。身饰瑶环瑜珥之佩，艳如桃李，巧笑倩兮，却如那广寒仙子一般冷若冰霜，美目中只透出丝丝毫不掩饰的敌意。一如初见她时的惊艳，一如初见她时的寒冷。
这女人绝不是脱尘的佛前青莲，她的眸子里布满遍体鳞伤的杀意。或许，曾经她真的如青莲般清澈过，只是离开豪格的十年时光经历如何非人的残忍，让这个女人最终舍了自己的善良，披着战甲从察哈尔血淋淋的走出来站到人前，昂起她美丽的下巴藐视所有比她更强大的男人们。
她的唇瓣鲜艳赤红，像极了那魅惑人心的妖精，轻笑道：“十五福晋也在，我倒是赶了个好时辰，该在的人都在。”说完对我莞尔一笑，眼角是她高傲的挑衅。
“福晋吉祥，福晋也真是用心，这个时辰从义州赶来给姑姑请安，汎梨自愧不如。”意思上的半福了身，说完话便起身走去海兰珠身边站着，笑眯眯看着那尔真。
照道理，以她的地位勿需特地向海兰珠行大礼请安，只有我这样的晚辈才需行全礼。故意将话摆出来放着，并非要仗着海兰珠逞一时意气，我想要的是她那尔真的骄傲。
海兰珠眼角轻瞥我一眼，也不多话，依然半躺在凉床上懒懒的看着眼前这手握整个察哈尔的女人微笑，黛玉似的病弱白皙容颜上更多的是难以压抑的亢奋。
博尔济吉特•哈日珠拉曾经出身在高贵的科尔沁博尔济吉特家，却因夫家的衰败而失去过去所有的荣耀与骄傲，沦落为地位低贱的寡妇，如今皇太极突如其来的恩宠将她从那阿鼻地狱救出，让她能一扫过去的阴霾，高傲的站在高台上享受皇太极给她的万丈荣光。于是眼前的这个海兰珠，孱弱微笑之间是对权利赤裸裸的渴望。
马特·蒙德尔曾说过，人始终是贪婪的动物，一度失去过的东西再得到的时候，欲望会加倍膨胀直至吞噬整颗灵魂。
海兰珠如此。
那尔真也是如此。
“本来该更早些到，路上耽搁了误了该给关雎福晋请安的时辰，我这是来给福晋赔不是的。”那尔真自是明白我的用意，说着自己就进了屋子来，冲着我微微一笑，又对着海兰珠笑意盈盈的道，“也不知道福晋喜欢不喜欢察哈尔的礼。”
海兰珠的脸色依然微笑，我却瞥见她眼中闪过的一丝不悦。笑，那尔真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一句话而已，不卑不亢的反而镇住了想要仗着皇太极踩在自己头上的海兰珠。虽然话是我挑起的，但是她要请安的对象不是我，于是一副云淡风清的表情笑对妖似的那尔真。
“既是察哈尔的礼，哪有不收之理，”海兰珠小巧的嘴唇笑起来像极了那红楼梦中的林黛玉，转头对我点点头，轻声道，“汎梨替我收起来吧。”
呵呵。
这场战争果然有趣，那尔真既不给海兰珠请安，也不让海兰珠难看；海兰珠既给了察哈尔面子，也不让那尔真这么简单就踩上她关雎夫人的骄傲。罢，我小小的十五福晋来做好人，做下人，替美丽的姑姑收下察哈尔太后的大礼吧。
上前一步从那尔真身后的侍女手上接过托盘，走回海兰珠身边轻轻弯下 身子，将托盘端到她眼前。红绒布的垫子上放着只剔透的玉如意，挂着血红的穗子，甚是刺眼的妖艳，一如那尔真的魅惑。
“哈日珠拉谢过察哈尔伯奇福晋的厚礼了。”海兰珠只是淡淡扫过我手里的托盘，转过眼对那尔真客套的一笑便不再多话。
心里暗自一笑，转身把托盘交给一旁的祺雅，自己又走回海兰珠身边，她却偏头对我春日阳光般温暖的灿烂微笑，道，“汎梨，那些东西自有丫头们知道去张罗，你来我这儿坐着，陪姑姑说说话。”
呵，这话说得。
若不是她身后便是皇太极，谁有那本事如此对待察哈尔的太后福晋。
乖巧的点点头，在她身边落腰坐下，抬起头来冲着那尔真甜甜一笑，抬手指了旁边的空位置道：“伯奇福晋也请坐吧，不然哈达福晋要笑我和姑姑不懂礼数了，呵呵。”
对我擅自的决定海兰珠没有反驳，倒是有些满意的对我点点头表示肯定。如此的场合，她是断不会亲自开口的，那尔真的身份也断不能让她一直站着，这种时候就让我这个小小的十五福晋出场好了，我倒是乐意的。
适时的，身份是丢掉了还能捡回来的东西。何况，博尔济吉特•哈日珠拉是我的亲姑姑，不是么，亲爱的夙敌那尔真呵。
笑。
“当年我走得早，如今再回来却是物是人非，这大金国的规矩啊礼数的也都不大清楚，还要十五福晋莫笑话伯奇才是。”那尔真客气的对我笑笑，眼里却没有半分的退让。
她能小小年纪就在林丹汗众多妻妾中享受专宠十年不变，又能在军政混乱之中扶持亲子继位，自己则登上察哈尔太后的宝座，掌握整个察哈尔的军事大权。这般能耐的女人又怎会跟海兰珠计较区区坐席的问题，倒是那海兰珠以小人之心度了她的君子之腹。
不过这伯奇福晋也确实是个难得的天生尤物，所有的一颦一笑都牵人心勾人魄，八旗间早有流言蜚语说她用那曲线突出的身体诱惑了察哈尔禁军统领的心，进而控制了军权在林丹汗驾崩后政变登位。也难怪了日后她能在那场更浩大的政治狂风中保全性命不只，还爬上多尔衮的床，入了多尔衮的后宫。
娜娜古青看她那媚人的模样儿是心里怒火乱烧，撇了眼恶声说道：“既然不知道咱们大金国的规矩，就老老实实呆在大草滩岂不是更好。林丹汗尸首畏寒，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嫁给别的男人，蒙古女人真是不知廉耻。”
话音刚落，就见海兰珠脸色一黑，却也没有做声，干脆闭了眼假寐。那尔真对上我的眸，嘴角挂着些玩弄的意味，于是对她甜甜一笑，也不做声。
“嚯，这话好大气势，不愧是哈达公主的女儿，说话做事一样无人能及，”那尔真双手往胸前一抱，挑了眉头对娜娜古青坏笑，道，“这屋子里恐怕就数您哈达福晋出身最高贵，哪是我们蒙古人能比的。”
哎。
心中暗自叹下一口气——娜娜古青真是让她额娘给宠的说话没有分寸，一味的自傲又有何用？张口一句话，就深深得罪了这屋子里的所有人，其中一个是察哈尔太后，一个是皇太极的宠妃。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如此水准的女人好用归好用，如何灵活运用还真是个头痛的问题。
被那尔真这么一点，娜娜古青才反应过来除了她以外，在座的三个女人都来自蒙古。于是脸色有些惊慌，瞬间那惊慌又被一如既往的骄傲所掩盖，白了眼说道：“关雎福晋和十五福晋是我爱新觉罗家自己人，你少在这儿煽风点火的！”
“瞧你这话说得，”海兰珠听这话味道不对了，突然睁开了眼瞪了瞪娜娜古青，装作亲切的啜了她一眼，道，“伯奇福晋归附我大金而来，就是我大金的贵客，也是自己人，姓氏不过是个标记罢了。”
娜娜古青让海兰珠瞪得脸色一阵难看，正要开口反驳，却被那尔真抢了先，笑眯眯的道：“关雎福晋说的在理，有福晋在天聪汗身边，我察哈尔对大金的忠心便不用言传了。”说着转头看向娜娜古青，又道，“说是外人也不是外人，开了春我与哈达福晋便共侍一夫，到时候伯奇还要给福晋奉茶请安，叫福晋一声姐姐呢。”
“你个不要脸的东……”
“哈达福晋自然不是说您是外人，”眼看娜娜古青就要爆发，连忙出声将她制止，我可不想这颗棋子这么早就不能用了，于是微笑着看向那尔真，道，“将要共侍一夫，岂有外人之说，莫让大阿哥为难才是。”
那尔真见我终于开口不再袖手旁观，抬眼对我挑起嘴角露出那妖似的微笑，道：“伯奇与哈达福晋都是豪格的女人，又怎么会舍得让他为难。倒是十五福晋七窍玲珑心想得周全，连豪格也都想到了呢。”
“让福晋您笑话了，汎梨不过随口一说，倒是福晋心中周全，还没过门儿呢心中就已经跟大阿哥，哈达福晋是一家人了，如此家和还能不万事皆兴么？”云淡风轻的端起桌上的茶啄了一口又放下，眼角瞥见娜娜古青瞪着那尔真的眸子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那尔真侧眼瞄了瞄一旁的娜娜古青毫不在意，只是盯着我笑，轻声说：“十五福晋说得极是。听说前些日子十五福晋喜得麟儿，又早闻福晋专宠之名，想必十五爷府中也是万事皆兴，室雅人和了。”
“四处寻不着我那专宠福晋，原来在这儿跟福晋唠上了，汎梨不懂事，说话有什么冲撞了察哈尔伯奇福晋的地方还请福晋大人大量不跟她小辈儿计较。”室外突然传来男人有些冰冷的声音，众人抬起头来，看男子踩着午后的阳光踏进屋子，身后一片灿烂。
那尔真见他来了稍微有些游戏提前结束的失落，客气得点点头，道：“看来着专宠还真不是虚传之风，想贝勒爷是下了朝便急急寻了来吧。”
多铎进了屋子直直盯着我温柔微笑，道：“去了清宁宫，娜金儿抱了鄂尔赫过去，小家伙一直哭，四嫂让你回去。”
闻言从凉椅上起了身，转过头对海兰珠温顺的一笑，道：“小家伙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哭，磨人得很。姑姑可介意汎梨先行告退？”说着祺雅便走了过来扶住手臂，候着海兰珠的回答。
海兰珠看了看多铎，没有太多表情，抬头倒是对我笑容相向，颔首轻声道：“去吧，鄂尔赫怕是见不到额娘才哭的，有时间上轩辕宫来坐坐，陪姑姑说说话也好。”
福了身，垂下眉柔柔答：“是，汎梨明儿再来给姑姑请安，汎梨先回西院儿了。”说完转头对那尔真笑了，刻意将声音压得无比温柔，道，“还要劳烦伯奇福晋陪伴姑姑聊天了，改日若福晋得闲，还要再叫上汎梨啊。汎梨告退了，福晋万福。”
多铎也懒得多看这一屋子手握大权的女人们，看祺雅搀扶了我便呼啦转过身自顾自的跨脚出了门。后脚跟他出了屋子，他正抱着手斜靠在不远处的院门上饶有兴趣的看着我，嘴角挑出那条好看的弧形。
“什么？”走至他跟前，抬起脸来平静的问。
他伸手掐住我的下巴猛地一抬，似笑非笑的道：“有趣么？”
淡笑嫣然，答：“爷觉得如何？”
闻言，他也突的笑了，送了手转身往前走去，边走边无所谓的说道：“无妨，随你。”说着又停了脚步回过身来盯着我笑眯眯的看，半晌，又说，“爷等着看你胜出。”
笑了，说：“爷觉得汎梨有胜算么？”
多铎不再回答我，只是转了身顾自朝前走去。祺雅搀扶了我紧跟上他的步伐，偶然瞥见园子里湖水反射午后的阳光，粼粼波光闪烁有些灼人眼，却灿烂。
他说：“若你已有胜算，我还有何期待？”
忽然之间。
我听见自己心里那声渴望杀戮的呻吟。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夜阑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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