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 忘世（大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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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七，御风门东征青崎岭，大败而归。
没有人会去抱怨这一场战役的失败，因为他们都看见或是听闻了，绮月楼隐花护使的噬魂阵法，镜痕的剑术，水榭的速度，还有深藏不露的惊梦，以及神出鬼没能的莫月楼主。这样的五个人，不用说百十名弟子，纵使是整个御风门倾巢而出也不一定能挡得下来。能护得两百余人而归，应该也算是幸运中的幸运了。
所以门主夫人夏合仪永远记得这一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变成了一个守望者，去大堂处理好日常事务后，夏合仪总要去山门那里转一转，纵使这两者相差了半天的路途，每次晌午过去，要等到深夜才能回来。侍女喜儿命厨房把饭菜热了又热，最后干脆趴在桌前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后又不见了夫人。若不是看到床上微皱的床单，她也不知道夫人到底有没有回来过夜。好在这样的日子过了月余，掌门终是回来了，不单是夏合仪，就连喜儿也跟着松了口气。
“你看你，非要把自己弄得一身伤才回来吗？”
看到那一袭火红后，陆展卿整个人也松了下来，似笑非笑地做了个表情，把夏合仪揽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
“讨厌，”感觉到他的气息，夏合仪微嗔道，“回来的时候运功驱毒了吧，损了那么多的真气，还不赶快回屋躺去！”
“嗯。”陆展卿嘴上虽应了，但拥着夏合仪的力道不减反增，最后是夏合仪一拳捶在他的旧伤上，他这才松了手。
“哎呀你看看，伤口又裂开了不是？叫你不回去休息！”夏合仪一手拉过陆展卿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脖颈后面，一手揽着他的腰，就这样将他架回了房间。
陆展卿边走边看着夏合仪的侧脸，未想一月不见，她似乎又消瘦了许多——再不能让她伤心了——这样的念头曾经不止一次地在他的心中想起，今次又是，让他心中再次纠结得难受。
房中的陈设依旧，陆展卿躺下前还特地留意了妆台上的那截断剑，抬头看了看夫人噙满泪水的双眼，故作镇定地问道：“哭什么？”
“该结束了吧！”听到陆展卿说话，夏合仪忽的就哭了出来，“我说该结束了吧！这种无休无止的生活，我受够了！”
陆展卿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倚墙半躺，目光呆滞的看着天花板，不发一言。
“即使是门主夫人，我夏合仪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啊……像这样每天都在守望中度过，我也会发疯的……”
陆展卿低头抚了抚夏合仪的脸袋，勉强挤出一丝笑，道：“不用担心，我已经答应了绮月楼主，一年之内不会踏入青崎岭半步……”
“不对不对，你还是不明白！”夏合仪甩开他的手，“我要的是你！一个健健康康的陆展卿！无论你是不是御风门主，要不要攻上青崎岭，我要的是你！是你！”
“合仪……”
“可是你现在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身上的伤还有心里的伤，你难道一定要把自己弄得一身伤才肯罢休吗？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陆展卿怔怔，看着眼前哭如泪人的夏合仪，失声问道：“合仪，自己想做的人和别人想让你成为的人，你觉得哪个更重要些？”
夏合仪抬头一愣，半晌竟答不上来。她这半生任性到底，自己想做什么样的人就去做了，别人眼中的自己，倒是没有仔细去想过。
“我不知。”夏合仪道，“如果你不想做这御风门的门主，或是……我的夫君，你可以说出口。”
“呵。”陆展卿冷笑，“我很早就说了，但那时你们都说由不得我。”
“形势所迫，我们也是身不由己……”
“不论如何，既然已经这样了，做不成自己想做的，成为别人想让你成为的也不错……”陆展卿抚上夏合仪的脸，凑近了她道，“合仪，你想让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突然听到陆展卿这般柔情的声音，夏合仪忽的就不适应起来，忙离远了道：“展卿，你在青崎岭上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怎么变得这样……不一样？”
“没什么，只是看清了一些事……那些薄如蝉翼的东西。”
陆展卿无法道出事情的整个过程，有些画面在现在的他看来，都虚幻得像梦境一样了。何况，还有那与莫心定下的一年之约。在叛了誓言叛了承诺之后，他无法想象妙蕴突然回到他生活里的样子，一如妙蕴无法想象这个她曾以生命信任的男子，最后竟是亲手揉碎了她的梦想。
所以说誓言、梦想，这些薄如蝉翼的东西，到头来还是抵不过触手可及的现实。
陆展卿拥着满脸泪痕的夏合仪，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年之后。青崎岭。
沉寂了一个春秋，绮月楼终于又迎来了它的新主人——绾月。自她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起，所有人就知道，绮月楼，必将在她的手中迎来一个新的时代！
那将是崭新的，与过去截然相反的时代。
草长莺飞的季节里，新楼主绾月手持碧玉剑，站在洒满了阳光的宝座前，对满堂的弟子说出了一句话。也就是这句话，改变了在场所有人的一生。
“人活着，并不是为了恨。绮月楼因恨而起，却不应因恨而结束。”
倘若在场的弟子里面有记性好的，说不定还会记着四年前也有个女子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来。她的名字叫妙蕴，爱穿紫色衣裳，喜欢清淡典雅的桂花香，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总是把梦想未来挂在嘴边，是可以为了梦想拼命的那种女子。可谁也想不到一个表面柔弱的女子，竟会为了一本来历不明的手札顶撞当时的朗月楼主，后来还与御风门弟子，也就是现在的御风门主私奔。如今妙蕴这个名字已经从绮月楼的弟子名册上抹去了，但那年她在大殿信誓旦旦的话语和表情，还是被某些人刻在了心里面。
仔细看看，今次的这个绾月楼主，神色间倒真有点像当年的妙蕴师妹。不同的是性子变得更加处若不惊了，沉稳的几乎与她的年纪不符，不知这个女子到底经历了多少的世事，才锻炼出来了这样的性子。
听闻女子是与绮月楼世代交好的无妄山送来的，她在无妄山修行了七年，也是绮月楼弟子，有碧玉剑忘世做证。往生的白玉与忘世的碧玉原是一对，打造出来的剑也本是一对，都由绮月楼主进行保管，不过因为历届楼主大多偏爱往生，忘世作为楼主身份象征的意义就少了许多，最后竟失踪于江湖之中。于是绮月楼便将错就错，再不对外提起忘世，只称往生是楼主身份的象征之剑，真正的双剑缘起只存于绮月楼的观年书之中。因此这次绾月的楼主身份，也是四月使开启密室查阅观年书之后才能确定的。
绾月上任的仪式很简单，她只在与大殿之内宣布了三条命令：一，废除血咒与杀亲；二，终身不得以复仇为名动用武力；三，放下仇恨。
第一件事绾月上任第一天就做到了，她知道后两件或许对弟子们来说会很难，但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命令他们做了。自然也有些弟子不满的，绾月便令惊梦照着御风门弟子的模样做出些傀儡来。令人吃惊的是，许多人在不共戴天的仇人面前反倒失了神色，他们说这些年他们只知复仇，其实心里面早已忘记了仇人的模样，所求的不过是一种精神上的安慰，而这一切在看到那漫天飞舞的纸花之时就已经解了，剩下的，不过是一种空空的执念。
绾月点头，也随着他们看向了那一片飞扬的白色纸花。
很少人问她当日是为着怎样的仇恨加入绮月楼，他们仅知道绾月是他们当中最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所有困难在她的眼前都能云淡风轻地飘过，那双眼眸也总是波澜不惊的。这点倒与惊梦有些相似，果真是从无妄山出来的人才。不过还有一次一个弟子斗胆问了绾月她来这里的初衷，绾月先是一笑，然后说道：“我恨的人是自己，那时我没办法杀了自己，所以到了绮月楼。”
“不过来到这里以后我才发现，原来让自己毁灭的方法不一定要毁灭自己的□□，只要心有挂念，就能毁灭了自己。于是我试着去毁灭那些挂念，那种感觉，真的好难过……比死了还难过。”
听故事的弟子点头，他说他曾亲手结果了自己的妹妹，那种感觉生不如死，有一个片刻，他想的不是报仇，而是回到兄妹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虽然清苦，但也好过参商永隔的痛苦。
绾月四顾，他，她，还有他们，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伤，她算是知道了，她想做的，便是渐渐抚平他们的伤口，让绮月楼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重见阳光。
这个过程很难，她知道，但她依然要做下去，因为这是她早在四年前就定下的心愿。
是了，那时她还不叫绾月。那时的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妙蕴。
“这些日子，真是有劳惊梦使了。”紫色云海遍布的青崎岭上，妙蕴向惊梦行礼，一脸的文静淑雅让她完全不像是绮月楼的绾月楼主。
惊梦同样儒雅一笑：“楼主不必客气，若是没有楼主，惊梦也不知自己的傀儡原来可以这样用。”
“惊梦使这是在取笑绾月吧！绾月愚笨，只能想到这个法子。”
惊梦一笑淡然，啜了一口杯中美酒，闭目陶醉道：“我听说这世上有种酒叫做忘世，你应该去尝一尝。”
“忘世……”妙蕴喃喃，低头望向手下的碧玉剑，道，“往生，忘世……往生之后却是忘世，我想当年这铸剑取名的人，当真也是颇费苦心了。”
惊梦不言，抬头望向了远方，良久之后他才吃惊地发现，原来自己望的正是一年前那个白衣女子踏剑而归的方向。原来一直都以为自己放下的东西，终究还是没能放下。
“惊梦使，你说，莫心师妹究竟去了何方呢？”妙蕴也随他看向了那个方向，一年之前的事情她虽没有亲历，但也能想象师妹最后离开时的背影。那定是决绝的，而且不带走任何人的思念，莫心一向如此，若是离开了还会回头，这不是她的风格。
惊梦沉默了片刻，最后静静答道：“在她自己的某个地方，了结或是继续，完成她自己的缘。”
妙蕴轻轻嗯了一声，这大概也是她能料想到的结局吧……真傻，能不能坚守她四年之前就已经看透，不然她不会叫莫心带着陆展卿隐居大漠三年。她与他，又何必为着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呢？
“问个问题怎样？”惊梦轻笑，又是带了不可捉摸的笑意。见妙蕴应了，惊梦便继续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陆展卿呢？那天水榭无意中提起门主夫人怀有身孕的事情，你竟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出乎惊梦的预料，妙蕴竟将过去的万千画面化成淡淡一笑：“不管怎样，那都是梦了。我们这些追梦人，在各自人生的轨迹上相遇，相知……却终究敌不过离别，然后，延伸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截然不同么？”惊梦笑着伸出手指，让方才飞来的一只千纸鹤停在自己的指尖，片刻后说道，“他来了。”
妙蕴没有问谁，因为莫心与那个人的一年之约她是知道的，她转身面向另一边，展出一副最儒雅的笑容，迎接着那个宿命中人的到来。
已经四年了罢！海誓山盟之后，足有四年没有再见到他了。回想当时的年少轻狂，真真的是如梦一场了。
那夜的匆匆一别，总以为以后没了再相遇的机会，未想红羽师兄会将自己带到天山脚下的冰洞里的冰封，一转眼三年，莫心师妹又携着解药前来解封，接下来稀里糊涂，借着四月使先前布置好的一切，自己就这么登上了绮月楼主的位子。
尽管妙蕴知道要在一朝一夕间改变绮月楼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过她依旧坚持着坐下了这个位子，正如当初莫心常说的那三个字一样：莫回头。
是啊，三年之前，爱上一个御风门弟子，妄图以爱改变命运，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莫回头，莫回头，她必须要走下去。
即使，与那个人遥遥相望，万水千山，再不相念。
远处的苍穹投下亮光，一段机缘结束，一段机缘又展开。情深情浅，缘起缘灭。妙蕴站在已知的地方，遥望着未知的未来。那里，有与他的重逢。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忘世（大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