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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重逢 ...

  •   天明。
      青崎岭下燃的是烽火,青崎岭上烧的是心火。
      “报……绮月楼众于今晨出发,分东南西三路,直往青崎岭而来!”
      “报……门主及后援部队已于昨夜到达侧峰,现正与南路莫月交战!”
      “好!”正座之上的白衣男子甩袖而起,仰天笑道,“老子等了那么多个月,终于等到了!小姐说的没错,绮月楼那些人果真自己送上门来了。哼!上次没将你们覆灭,这次绝对将你们杀得片甲不留!”
      “报……西路受隐花使迷阵控制,请求支援!”又是一名探子进殿,满身的血迹斑驳,披头散发,看样子是刚在同伴的掩护下逃出迷阵。
      白衣男子横眉一怒,厉声喝道:“没出息的家伙!一个女人就把你们打成这样了!这是什么样的女人,让我音雷去会会她!”
      青崎岭上一队人马火速下山,直往西路奔去。

      青崎岭。西。
      “音雷,御风门前门主亲传弟子之一,半年前随师门攻上青崎岭,后留守此地,以防外人来袭。此人武艺虽为高强,但脾气火爆,不善沟通,是个急性子。”青崎岭西侧,九名黑衣弟子一字排开,正中间的女子手持罗盘,目露笑意地听着身旁弟子说道,“御风门居然要这样的人守住青崎岭,真是老糊涂了。主人,看来接下来一战,我们势在必得!”
      隐花摇了摇手中罗盘,笑着说道:“不然,音雷脾气火爆,能安分地呆在青崎岭上守到现在已是不易,可见他的忍耐程度已经到达了极限,只要稍稍一激,他便可以将那积蓄许久的怒气发泄出来,足够带给敌人致命一击。不过……”隐花面不改色,微微转身,向身后望去。
      白骨,一望无际的白骨,绵延数千里,掩盖了来时的道路。他们有的完整无缺,有的支离破碎,有的指骨紧握成拳,有的肋骨之中还深深插着一柄青剑。这不是古战场,不是雨雪风霜下的遗物,定睛看去,白骨之下,血流成河。
      一朝一夕。谁能拥有这样的能力,让百千兵马朝夕之间便伏尸千里?谁能拥有这样的能力,让百千尸身转眼之间便化成白骨?山风传来死者魂灵的哀号,恸彻天地,只有那黑衣女子含笑的眼眸,不曾更改。
      “这可是噬魂之阵,敌人越厉害,对我们便越是有利。”
      风传来马蹄的声音,隐花静耳细听:不少,有将近一百人。纤手一抚罗盘,手掌中立刻显现出一幅八卦图:“昨夜西营的篝火燃天,御风门料定我们会将大部分兵力放在西路,可惜他们想错了,要取这青崎岭的西峰,九人足以!布阵!”
      一声令下,八名弟子立刻向八个门位散去,隐花手托八卦站于阵中,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个白衣女子。
      “接下来的事,就靠你了。”
      她白衣胜雪,她冷若冰霜。一阵风吹过,她已消失不见。
      一朵纸花,飘然坠地。

      听到有同门遇伏的消息,音雷火速从山顶奔到山腰,可结果竟连一个绮月楼弟子的影子也没见到,几百个同门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西侧山路地形复杂,更何况音雷只在这山上呆了半年,两侧的僻静小道也不敢乱闯,只能循着比较宽敞的山路慢慢摸索。一个时辰下来,音雷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不由大声吼道:“绮月楼的臭娘儿们,老子没那个闲心情跟你瞎耗,你要是再不出来,休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这一吼当真有效,只听“嗖嗖”两声响,两枚竹叶刮耳而过,音雷后方的左右两名弟子应声而倒,转身再看,竟是一叶穿喉。
      这样的力道……音雷一惊,双手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
      “哈哈哈……”半空中传来女子放肆的笑声,音雷抬头去寻,只见一白衣女子踮脚立于竹枝之上,她张开双臂,雪白的衣袂漂浮在半空中,整个人好似羽化的天仙,便是那可做掌上舞的赵飞燕也及不上她的万分之一。音雷从未见过这般的女子,不禁僵直着脑袋,忘得出神。
      可仅是音雷一个走神的工夫,女子飞身而下,指间夹起八枚竹叶,“嗖嗖”两下又是八个汉子倒下了。
      “好你个臭娘儿们!有种就跟老子我单挑!”音雷猛然惊醒,话音还未落定,女子已不见了踪影。“追!”音雷一手持缰,一手扛刀在肩,双脚一夹,顺着白衣女子消失的方向,火速前进。

      “入阵!”
      黑衣女子双掌一合,天空顿时乌云蔽日,密林之中风嚎马嘶,飞沙走石,音雷的部队走到这里就迷了方向,九十几人见状不敢再行,纷纷后退簇成一团,一旁的音雷快吼破了喉咙,可就是没有人愿意出来继续前进。
      “闭门!”
      女子的声音被巨大的风声掩埋,阵中的一些人开始焦躁不安,纷纷拔剑挡在胸前,以图提防随时有可能降临的死亡。
      “是谁!是谁躲在暗处!”音雷极力挥去心中的恐慌,拔刀砍去了面前的一排高竹。忽然,一个白色的身影闪过眼前,他嘴角微微牵动:“这次不能再让你逃了!”话音未落,他上前一刀劈下,温热的鲜血洒湿手背,白色人影霎时断作两截。
      不对!音雷只觉眼角又有白影闪过,方才领悟到那个定是敌人布下的幻术,重新整了整刀步,冲着白影闪过的地方又是狠狠一斜劈,刀与□□摩擦发出特有的声音,音雷舔了舔嘴角,尝到了鲜血带来的甜腥。
      “啊……”音雷一阵狂吼,刀之所向,血肉成泥。
      这是杀人的快感,这是撕裂□□的快感,这是音雷在御风门呆了二十几年从来也没有尝到过的快感!片刻之间,音雷心中的魔被彻底地激发了出来,他撕裂了上衣,将自己放纵,疯狂地挥舞着手中利刃,沉醉在这一片温热的血液中。
      “没有谁躲在暗处,真正躲在暗处的,只是你的一颗魔心。”
      当音雷狂笑着斩断了最后一人的头颅之时,乌云霎时散开,一切大白。真相就这么赤裸裸的摆放在了音雷的面前,他颤了颤双腿,用沾满了鲜血的双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可是眼睛里都是血,怎么擦也擦不掉。
      真的是血流成河啊,尸体一个堆着一个,覆盖了音雷的足迹。
      音雷认出了脚边滚落着的头颅——那是他的师弟,曾与他把酒言欢、舞刀弄剑的师弟,如今却成了他的刀下亡魂。还有几个同门,是一律被他横扫砍去了小腿,音雷发现他们的时候还有气息,想去救却听得他们气若游丝地骂道:“你这个叛徒……这个疯子!魔鬼!”
      我是疯子,我是魔鬼……
      一把刀,在一次结束了九十一人的性命之后,流光一闪,终于刺穿了它主人的咽喉。从此,与世长绝。
      “收阵!”
      八人穿着象征死亡的黑色风衣,渐渐地从密林的各个方向现出身来,隐花再一抚罗盘,阳光照射之处尸身开始腐烂,不多时,满山遍野便已剩下了一具具白骨。
      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定睛再看,却发现那只是一朵朵的小纸花,落在血迹未干的土地上,不知在祭奠着什么。

      青崎岭。东。
      相比于西路的崎岖,东侧道路并不复杂。一条瀑布从山顶的紫音池倾流而下,大大小小的山涧将东路分割成两半,沿着水路寻源而上即可到达顶峰。考虑到昨夜绮月楼众还在西侧燃火示威,要一夜之间绕过御风们的防守来到东路布阵近乎是不可能的事,陆展卿料定他们的主力不会放于东路,于是便命封弈带了两队人马前往东路支持,自己则留在南路,准备与绮月楼最后一搏。
      封弈得令后连夜启程,到达东路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前方部队正与绮月楼火拼,封弈的后援队伍虽然人数少,但个个都算得上是御风门中的精英,加入后御风门整体的战斗力大幅度提升。经过了一番苦战之后,绮月楼只剩寥寥数人,仓皇而逃,封弈乘胜追击,下令绝不放过一个活口。
      “还真是慌不择路呢!”绮月楼众倏地停下脚步,封弈忽而抬头看了看周遭。这是一处瓮形山坳,左右前方各有三条瀑布,从山顶奔流而下汇入脚下的水潭中,身后是两壁峭岩形成的一线豁口,要出要进,除了这一个出口以外别无它法。看来,这一场战,胜利已是御风门的囊中之物。
      封弈的嘴角抹上一丝得意的笑容,拔剑出鞘,对着身后的众人大声说道:“杀了他们,胜利就是我们的了!”
      “大话可别说太早!”封弈的话音未落,半空中就有一女子的声音接道。众人还未弄清这声音的主人身在何处,只觉得双耳一鸣,三面的瀑布霎时从中断裂开来,几十个黑衣弟子从瀑布的裂缝中飞身而出,鬼魅一般地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杀!”
      直到女子的一声厉喝,封弈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中了绮月楼布下的圈套,想下令撤军为时已晚,出口早被一群黑衣弟子死死守住。想逃生,除了突破重围,没有别的选择。
      怎么可能!昨夜他们还在西路燃火示威,怎么一夜之间就……
      “这招叫做请君入瓮。”一袭黑衣的女子站在瀑布中间的岩石上,单手叉腰,以俯视的姿态说道,“怎么样?御风门的臭小子,姐姐我可是给你上了一课哦!”
      封弈抬头注意到了女子身后的石洞,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不是绮月楼的动作有多快,而是昨晚在西路的远非全部人马,这些伏击的弟子根本就在东路没有离去!封弈咬了咬牙,劈手解决了两个上前厮缠的绮月楼弟子,扭头唾道:“呸!恶心!想要夺回青崎岭,先过了我这一关!”说罢,持剑迎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女子轻蔑一笑,伸出双臂,两截长长的素绫霎时从袖口飞出,封弈转身挥剑,斩断了左支却防不过右支,素绫紧紧地缠在了他的腰上,令他顿时动弹不得。“四绫!”又是女子的一声令下,四个黑衣弟子手持素绫凭空出现在了左右瀑布间的岩石上,他们伸出右手,四条素绫便分别锁住了封弈的双手双脚,众人再狠狠一收,封弈下落的身子瞬间被拉起,四肢笔直,俨然成了一大字模样。
      “妖女!我要杀了你!”封弈感到自己手脚的关节快要被他们拉断,凭着最后的一点力气撕扯着喉咙喊道。
      “哈哈哈……”女子笑得狂妄而放肆,几视封弈为玩偶,不知不觉中又加大了手中力道。封弈恍惚间听到了自己右臂发出“卡擦”的一声脆响,五指变得冰冷而麻木,佩剑从指间悄然滑落。
      黑衣女子用素绫接过封弈的佩剑,笑着戏谑道:“你知道被自己的佩剑杀死是什么滋味么?让我来告诉你吧!”话音未落,封弈只觉一道熟悉的青光从上空向自己袭来,带着浓浓的杀意,目标是他的心脏。
      那是自己的剑么?拜师以来,他也曾带着这样的杀意,这样的寒光,去手刃过各种各样的敌人。莫非他们将死之时都是这样的感觉?不,封弈,你是不应该怕死的,身为御风门弟子,你怎么会怕死呢?毫不畏惧,视死如归,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么?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会如此害怕?
      那还是我的剑吗?那样的杀意,那样的寒光,会是出自我心吗?当手中剑劈下的那一霎那,我真的还是我吗?拜师,学艺,下山,我封弈应该做怎么样的人,现在又成了怎么样的人?一路走来,我到底做了多少偏离了理想的事情!
      理想?我的理想是什么?师父,我的理想是什么?
      他教我舞刀弄剑,他教我做人道理,可他为什么就是忘了问我:你的理想是什么?
      封弈,你的理想是什么?
      青光近身时化作了千百道光束,封弈闭上双眼,等待着结局的到来。有风拂过耳际,封弈觉得手脚顿时一松,整个身子开始不可遏制地下坠……
      理想……现在说这些,感觉好遥远了……

      青崎岭。南。
      “呲!”
      纯黑的剑,在初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陆展卿的嘴角微微牵动,抬头静静地盯着眼前的白衣女子,不动声色。
      她白衣胜雪,她冷若冰霜,可是一柄黑色的剑,却稳稳地刺入了她的胸膛。
      “高贵的绮月楼主,原来离开了四月使的保护,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半张白玉面具遮去了女子的面容,陆展卿曾经犹豫过片刻,不过还是毫不留情地将剑刺入了对手的要害。这一剑贯穿了心肺,纵使是华佗在世,她也绝没有再活转的机会。
      她是绮月楼主,他是御风门主,他与她,是注定要纠缠一生的宿敌。
      可是这一剑下去,什么宿命啊纠缠的啊,终究是要结束了罢。
      “怎么……”陆展卿握剑的手一颤,慌忙退后了两步,定心再看时,只见从女子伤口中淌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光。
      是光。抬头望去,女子的身体薄如蝉翼,阳光透射过来,照得双眼生疼。众人皆抬袖遮挡,唯有陆展卿握着一柄纯黑的剑,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决绝。
      “散!”恍惚中似有谁发了命令,女子张开双臂,转眼便幻化成了漫天的纸花,纷纷扬扬,落在了所有人的肩头上。无论是黑衣弟子还是白衣弟子,此时此刻都停止了械斗,白色的花瓣拂过他们的眉尖与嘴角,仿若最后一次的眷恋与抚摸。
      唯有陆展卿,站在纸花飞舞的中央,却是片花不沾身。
      “到底是御风门主,武功修为就是高人一筹。”纸花落尽之时,有个高瘦的人影从视觉的角落里缓缓走来,向着陆展卿儒雅笑道,“绮月楼镜痕,见过御风门主。”
      同样的片花不沾身。陆展卿见罢,垂下手中墨晖,迎面说道:“不必谦虚,镜痕使也是一样。”
      “这个咒,是专为心有奢望的人而设的。你我不中,只是因为我们的修为掩盖住了我们的奢望。”镜痕转身看了看僵持不动的黑白弟子,眼眸里忽而飘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他们会保持这个姿势三个时辰,不过在这之前,御风门与绮月楼之间的胜负,怕是早已揭晓了吧!瞒了那些弟子这么久,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哼,何必说得那么好听!”陆展卿轻蔑一笑,“你为什么不干脆下一个咒,叫做‘与尔同寿’?”
      镜痕怅然一叹,转身说道:“我不会施咒,施咒的另有其人。”
      惊梦,那个人的名字叫惊梦。镜痕隐隐一笑。的确,世界上除了那个人,谁还会拥有这样的技艺呢?惊梦,惊梦,你所惊醒的,到底是谁的梦呢?
      “莫月在哪里?”陆展卿单枪直入,手中墨晖在阳光下闪烁着非同寻常的光芒。
      “告诉你又如何?你还有获胜的把握吗?”镜痕平静地笑着,举手轻轻敲了敲掌心,两个黑衣弟子从一东一西的角落里出来,西边的托着一把刀,东边的托着一柄剑,陆展卿看得清清楚楚。
      “音雷!封弈!”
      山间的风很大,一声声的呼唤刚出口便被吹得无影无踪了。
      “怎么样?尊贵的御风门主,你还要走下去吗?”
      “走!”陆展卿咬了咬牙,握紧了墨晖,转身离开。
      朝着山顶的方向,一去莫回,一去莫悔。

      “对不起镜痕,这次让你做了恶人。”
      陆展卿离去不久,隐花悄然出现在镜痕的身后,带着一丝的愧疚,轻声说道。
      镜痕没有生气,只是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蓦地叹了一口气道:“人啊,在没有看到结果之前,总是不愿意放弃。陆展卿如此,你也如此。”
      “因为那样才有意义啊!”隐花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不管怎么样,如果他这次真的能帮楼主解了心结,对我们,也算是好事一桩。”
      镜痕摇了摇头。其实打从三年以前,他对陆展卿就没有什么好感了,撇去两派恩怨不讲,单说此刻妙蕴师妹生死未卜,他陆展卿倒自己做起了御风门的掌门,镜痕对陆展卿的印象如今更是一落千丈,方才一叙,不拔剑已是万幸。
      “我也不想借助他的力量,只是楼主的心结只有他能解。”隐花闭上双眼,仿佛又想起了那个白衣胜雪、冷若冰霜的女子,“如果只是单纯的忘记,那跟逃避没有什么两样,真正的忘记,是要勇于面对曾经的现实,然后再毫不留情地将它抛弃。”
      “这些道理我不管,我只在乎你能不能还给我们一个完整的楼主。”
      “这……要看他了。”隐花边笑边抚了抚手中的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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