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头》钗子

24、第二十四章 神鸦

　　“这便是巫峡了。”
　　苏云碧兴致勃勃地登上商船的最尾端，凭栏向远处望去，只见江面突然变窄，两侧高耸入云的山峰像巨大的屏障一般隔开了江水，光现也突然暗了下来，抬头只能见到山峰间的一线天空。这里与世隔绝，不分昼夜，他们渺小的船像是驶入了一个异世，只有耳边的空谷幽风和眼前的一线天水。
　　一旁的谢姓老翁缓缓介绍道：“这巫山十二峰座座险峻却又不失绮丽，其中最有名的是神女峰，山上还有个庙叫神女庙，似乎还有个关于那楚什么王的传说……”
　　“咳……”洛红羽轻咳一声，无心再听下去，干脆转身另寻位置欣赏景色。苏云碧双颊微微一红，也跟着洛红羽也换了位子。凭栏站在船尾，吹着清风赏着美景，两人竟不约而同地陶醉在这一片山水之中，连言语都忘记了。
　　苏云碧忽抬头观山间来去的飞鸟，忽低头看清澈如碧的江水，不久便觉得这天地间美景尽收眼底，心中自是一片欢畅。看得累了，她方才想起身边的洛红羽来，偷偷转头去寻，却只觉洛红羽一副专注的神情越发好笑，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洛红羽侧头见苏云碧一手捂腹一手掩口笑得正欢，也就没再问什么。他虽然是不喜女人笑得这么放肆的，不过这次例外，想来也不知是何缘故，只是听了这笑声心里就……就很舒坦罢了。
　　转身倚栏，静静地听着这串似乎久违的笑声，只是看着苏云碧趴在栏杆上笑到瘫软，洛红羽开始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因此岔了气。
　　“好好，我不笑了……”苏云碧到底不习惯这样的眼神，摆摆手勉强直起了腰说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笑便是了。”
　　一个爱谈笑风生，一个是沉默寡言，虽然两人的心情都很好，但苏云碧还是找不到一个共同的话题，几番枯燥无味的对话之后，两人间便成了空白。尽管苏云碧也尝试过去捕捉他眼中流露出的情感，可总是仿佛有层薄纱挡在他们中间一般，感情是朦胧的，转瞬即逝的，似乎是她永远也不能触及的。
　　她看到他仰起了头，唇微张，双眸凝视着深远的天空。她很想知道此时他在想什么，是单纯的沉醉于景，还是在思念旧人？她带着满腹疑问注视了他良久，却终究是徒劳。无奈，她也抬起了头，与他一同仰望着天空。
　　如果自己是他，此时会想些什么呢？
　　湿湿柔柔的微风轻拂脸颊，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芬芳。女子双眼轻阖，深深吸吐，仿佛要与这片天地融在一起。她甚至觉得有时候当一只井底蛙也是很快乐的，只要可以守着自己头顶上的一片天空，哪怕只有细细的一线。
　　只是这样的美景，却少了你在我身边……
　　“陆大哥……”唇齿之间，她轻轻呢喃出他的名字。睁开双眼，是一片苍白的虚无。洛红羽侧头看她，瞬时又似有千言万言徘徊于胸，却始终化不出一句完成的话来。不善言辞的自己，每当到这个时候就会显得很无能。
　　因为无能，所以沉默，毕竟沉默是最好的伪装。
　　“对，对不起……”洛红羽刚寻好伪装，苏云碧慌忙揉了揉眼角说道，“我不应该，不应该……”苏云碧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背过身使劲揉着酸胀的双眼，一面微微吸着鼻子。
　　他知道她哭了。
　　无能，还是无能。
　　“红羽，我只是想说，这一路有你陪着……真好……”
　　空气里飘来她的声音，时间在最后的两个字上定格。这二字可轻可重，轻到只是女子的一时玩笑或借口，也可以重到是任何人都无法承担的重量。
　　那个叫陆展卿的人，他一定要杀了他吗？令他也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坚定了三年的答案此刻居然在他的心中动摇了。他突然意识到杀与不杀，本来就不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啊！
　　苏云碧，你可知道我带你登上鹤鸣山，只是为了你与他最后一次的诀别？你可知道你真心感念我的所谓帮助，只是我为求目的而对你的欺骗与伤害？
　　正当洛红羽陷入沉思，余光里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峡谷远处向这里蔓延开来，起初只是一道横越山间的黑线，到了近处便连成了一大片黑幕，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相看，苏云碧见此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后退了一小步。
　　“黑色的……飞鸟吗？”再近了些，苏云碧看清了那黑障里竟全是黑鸟，成百上千的飞鸟聚集在一起，此刻正呼啸着想他们袭来！
　　“是乌鸦……躲在我身后，别出来！”洛红羽挺身将苏云碧掩在背后，一手按剑，全神贯注地准备着一场血的厮杀。
　　难道他们遇到的，就是江湖人称的血鸦？这种传说喙爪如利、以嗜血为生的乌鸦，为何会在这里出现？洛红羽听过关于血鸦的事情，更清楚那些被血鸦缠上的人的下场，他唯有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那些干瘪的面孔，将全身真气汇集到右手，静心等待最适合出剑的时机。
　　近了，近了……洛红羽缓缓拔剑，苏云碧听着剑与剑鞘摩擦发出特有的声响，心跳不觉加速。
　　“使不得，使不得！”洛红羽正准备出招，一旁的谢老翁突然挡了上来，神色慌张地说道，“公子，使不得啊！”
　　正说着，一只乌鸦便扑了过来，洛红羽连忙拉着苏云碧向后退去，站稳脚跟刚想叫谢老翁速速躲开，却见老翁不慌不忙从包袱里拿了干粮，掰成小块甩手一抛，不偏不倚正好被那乌鸦衔在嘴里，乌鸦得了食物后在上空盘旋了一阵，便往两边的山上飞去了，接着又跟着飞去了几只。
　　看着鸟儿一只只稳稳接住他抛去的食物，谢老翁似乎把这当成了一种乐趣，竟咯咯地笑了起来。船上的其它商人见了也全都效仿开来，一时间食粮漫天，群鸦乱舞，整艘船上笑声不断。
　　苏洛二人面面相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总之是浑身的不自在，真恨不得能有个坑让自己钻进去，免听了这些奇怪的笑声。
　　“这些可不是一般的乌鸦。”谢老翁见抛得差不多了，便走过来介绍道，“这些是从神女峰下来的神鸦，可是我们要好生伺候的，方才……”
　　“方才多谢谢老伯提醒，要不然我们可就犯了大错了！”苏云碧一面张口谢道，一面暗暗示意洛红羽道谢。可是洛红羽碍于刚才的事情，全然无视苏云碧的目意，自顾说道：“这些乌鸦，也未见其有特别之处。”
　　一旁的苏云碧急得直蹙眉，生怕这句话惹怒了谢老翁，弄不好他们还会被赶下船去，要知道当初自己可是磨破了嘴皮才求到搭便船的机会的，怎么能因为一句话就功亏一篑了？苏云碧略想片刻，刚想出应变的对策来，就听见谢老翁忽然笑道：“公子说的对极了，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苏云碧一愣，仿佛听到四周有讥笑的声音，双颊不由一红。
　　“神鸦是这附近的村民唤的，我们只不过入乡随俗而已。”谢老翁缓缓说道，“这些乌鸦通常栖息在神女峰上，以神女庙里的贡品为食，村民见了就以为它们是上天派来的使臣，便好生伺候着。要说这些鸟儿也挺聪明的，它们发现经过巫峡的船上会有不少好东西，就纷纷过来抢食，人们也不阻挠。久而久之，就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那老伯刚才说的那些，岂不是在戏弄我们？”苏云碧心有不平，愤愤说道。
　　“姑娘此言差矣。”谢老翁凑近了二人，低声说道，“我是担心船上有信这些的，免得惹上麻烦。你们说，是得罪一个莫须有的神明好，还是得罪一个虔诚的信徒好呢？”
　　“还是……”苏云碧想了想，又暗暗点头道，“谢老伯说的极是。”
　　船快驶出巫峡了，谢老翁见手里恰好还有块没抛完的干粮，干脆就递给了苏云碧：“姑娘不想试试吗？”苏云碧犹豫了片刻，又望了眼船尾的那些乌鸦，最后还是接过了。
　　就是黑了点，其实，其实他们还是很可爱的……
　　苏云碧边想边缓步挪到船尾，战战兢兢地伸出右手用力向空中一挥，只见十几只乌鸦争先恐后地冲上前来，喧闹过一阵后便都朝着两岸的山峰上飞去了，也不知最后是哪一只得到了食物。苏云碧一时来了兴致，拍着手又笑又跳，刚想着再拿什么喂，可两侧的高山突然向边上退去，江面变宽，视野变开阔，眼前瞬时一片明媚。
　　商船驶出了峡谷，飞鸟不继续追了，而是转身飞回峡谷，再加上商船也向后退去，不多时就把它们丢成了一道细细的黑线，跟来时一个样子。苏云碧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眯起眼努力寻找着它们的踪迹，却终究是找不到了。
　　“可惜，我还想跟它们多玩一阵的……”苏云碧惋惜地叹道。
　　“准备好，我们该下了。”洛红羽无心理会苏云碧，冷不丁提醒道，“商船只送我们到这里，下船后我们要改陆路去渝州。”
　　“好的。”苏云碧转身一边应着，一边欣赏着他的背影。
　　不知为什么，每当看到他背影的时候，苏云碧的周身就会莫名地升起一股凉意，嗖嗖地直往心里窜，这让她无法再像往常一般笑起来，她似乎感觉到凝结在这个男子眉眼间的不是冷漠，而是落寞，或者是一种淡淡的忧伤。
　　洛红羽，你的心里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苏云碧想问又不敢问，只好全都掖在心中，尽管她知道自己迟早是禁不住诱惑的。她还希望这个谜底最后是从他的口中说出，让自己成为一个能真正与他共同分享秘密的朋友。
　　这对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