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锦书来》五禄子

6、君看萧萧只数叶，满堂风雨不胜寒

　　正月已经走到了末尾，京城里的年味也稍稍淡了一点。没有早上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街道显得安静许多。乔潼带着阿福，身后还跟着好事的常弋。常弋显然对乔潼拿的两件礼品非常感兴趣，一路上眼神都没离开过。
　　阿福对常弋非常不满，又看见常弋直勾勾火辣辣的眼神，心里不由得暗暗诽腹，这个人真是讨厌的紧，还敢觊觎公子给周大人准备的礼品！
　　常弋看阿福嫌弃的表情，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像话，连忙把眼珠子转到乔潼身上，最后又是在忍不住，眼睛又飘了过去。
　　“盛安兄，你这两件东西在哪里挑的？”言语中是掩饰不住的渴望。
　　“我不知道。”乔潼冷冰冰的答道，东西都是黑云帮忙找到的，他确实不知道黑云是从哪里弄来的，没准是黑云从皇上的小金库里要来的。
　　常弋不太信：“盛安兄可不要欺骗我，这两件东西可都是难得的宝贝。”
　　乔潼依旧漠不关心：“别人挑的。”
　　常弋还想继续问，不过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到了周演的府邸，只能悻悻作罢。
　　阿福上前敲门，朱红色的大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探出头来，奶声奶气地问道：“你们有何贵干？”
　　阿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沉甸甸地荷包，笑意盈盈地塞给那个小孩：“我家公子是襄州巡抚唐华的表亲唐徵，替唐华大人给周大人拜年。还烦小兄弟禀报一下。“
　　那小孩收了荷包，高兴的眼睛都眯起来了：“那你们等一会儿，我去与爹爹说。“
　　阿福道了谢，回到乔潼身边站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像在邀功。
　　“想不到你年纪挺小，却很上道嘛。”常弋随了他的意，笑着夸了一句。
　　阿福白了常弋一眼。乔潼也摸摸他的头，以示奖励，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阿福又笑的开心，像只被顺毛的粘主人的小狗。
　　不一会，有人出来请乔潼一行人进府。
　　乔潼见到周演时，周演正坐在主位，细细嘬了一口茶。抬眼看见乔潼常弋一起进来，脸色微变，又立马恢复正常。
　　乔潼上前行礼:“周大人，在下襄州唐徵。”用手势提醒阿福把东西给自己，然后自己再呈给周演。
　　周演看见古画和古墨，眼睛一亮，连忙客气地笑道：“唐公子客气了。”
　　相比起乔潼的恭敬，常弋就显得随便多了：“周大人好运气，能得到如此珍贵的古物。”
　　周演对他也显得亲热很多：“常弋小弟就莫取笑为兄了。这得多谢唐公子的用心良苦。”
　　常弋笑笑不说话。
　　看常弋那个样子，周演心底是知道常弋估计不喜自己收他姘头的东西，但他又不能直接拒了，这不就相当于得罪唐华吗？
　　周演转过头看乔潼，看着性子比较冷，到底是怎么对了常弋的眼呢？不过选的东西还不错，便伸手示意乔潼坐下。让仆人上了一杯上好的青州青云茶。
　　乔潼正在心中暗暗琢磨着该说些什么奉承一下，好拉进些关系，方便套话。
　　还没等他想出来，周演先开口了：“唐华大人近来可好？”
　　乔潼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叔父甚好，谢周大人关心。”
　　周演大笑道:“那是，你叔父正值壮年，前途有光明，哪里可能不好!”
　　“周大人过誉，大人才是风华正茂。”乔潼也奉承回去。
　　“是呀，周大人得了宰相的青睐，官运亨通，才是好极了!”常弋也笑着，帮衬道。
　　周演笑的更是开心，面上不由带了得意：“宰相大人这几年都在推行新政，正是用人的时候，各路人才都需要，唐华大人可是真才实学!许相也是非常器重他啊。”
　　常弋顺着这个话题聊了几句，不知不觉间就帮乔潼套了一些信息出来。乔潼默默地看着常弋和周演谈的尽兴，自觉地在一旁喝茶。他自然看得出常弋在帮自己，也乐得清闲。
　　说着说着，两人谈到了政事。
　　“最近宰相大人怕是遇到了一些麻烦吧？”常弋担心地问到。
　　周演脸色也渐渐阴沉:“还不是闫州那群混账，净给大人添乱!”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常弋皱眉。
　　周演看了看乔潼，欲言又止。
　　乔潼一直注意着周演的神情，了解周演还不信任自己。但他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常弋也看出周演的犹豫，暗暗对周演使了眼色。周演面色一僵，想起昨天常弋说的话，吁了口气。
　　昨天他和许大公子在清安居喝酒时，这人突然就过来，高高兴兴招呼着喝酒。他和常弋在官场认识也很多年了，还没见过他这么热情的样子。热闹地喝了一阵，常弋突然来了一句：“我看上了一个人!”
　　桌子上的人都一愣，许珂整个人脸都僵了。常弋还装作没看见，继续乐呵呵的说到:“就是边上那桌，注意着点儿!”
　　桌上的人继续脸僵，许訾手中的酒杯默默裂了一条缝。他们都知道常弋的意思，这是要他们先认认人，以后多多照顾，不要惹着了。
　　“这人啊比较清高，一直也不肯接受我的心意。哎~~”常弋忧伤地叹了口气，“不过我对他可是极认真的，为了让他是喜欢我这个人，我还跟他说我的身份呢！在这里就请各位大人多多关照一下！他这次来京是替唐华拜访在座的某为大人的的，要记着替我照顾一下啊。”
　　在座的人木木的点头，心里都在诽腹，常弋大人果然不负传言所说，真真是风流多情呢。唯独许訾一气之下站了起来，惊得身边伺候的小倌一个没站稳，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把清雪叫过来。”许珂又挑衅地看着常弋:“还记得上次常弋兄还与我说你最是喜这清安居的清雪了，今天清雪正好闲着，不如叫他来伺候。”
　　常弋也笑了，眉头一挑，艳得让人晃眼，多情的凤眼望着许訾:“自然是喜欢得紧，让清雪来吧。”
　　桌上的人默默低下头，识趣的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参与这两人的恩怨情仇。许訾听他答应，面色变得扭曲，还硬是假笑道:“大人果然多情，许某见识了。”
　　清雪款款走来，坐到常弋腿上，喂他吃食。常弋伸手挡住了清雪想要贴上来的身体:“清雪伺候当然是可以的，我想他也不会介意。小倌就是小倌，什么都不是。”
　　“可那个人就不一样了，你们得好好招待，否则啊，也不要怪我不客气!”
　　说完，推开清雪，也不管许珂的愤怒，还有清雪的失落，常弋把笑脸卸下，轻轻嘬了一口酒，叹道:“好酒!”感叹完后眼神往乔潼方向看过去，却只看到湿哒哒的小倌清风，乔潼和阿福早已经走了。
　　无心再待下去，常弋朝在座告辞，也马上追出去了。在座的人面面相觑，只见许珂怒气冲冲地踢了一下桌子，甩袖而去，不由得在心底慨叹，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啊。在许珂和他们的眼里，是那常弋的清高姘头见常弋对清雪暧昧，又搂又抱的，心里不满吃醋地走了，而常弋恐怕还挺认真，看见心上人吃醋走了，连忙追上去哄呢。
　　回过神来的周演看见常弋略显凌厉的凤眸，喉咙不由自主动的吞咽一下。垂眼，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慢慢道来。
　　“是许大人的本家。近几年来因为许大人深受陛下器重，心也大了，经常借着许大人的名义干些……哎！”
　　“一个月前，许大人不是要颁布一条新的税法吗？就想先在自己老家试一试，看看效果怎样，也好给新税法在整个大宴推行积累积累经验。谁知道那本家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敢……”
　　周演说到关键处，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还是乔潼看他气急攻心，倒了杯茶给他缓一缓。
　　其实听到这儿大概就差不多了，后面也就是许訾本家狐假虎威，强占良田一类事，应该也不算很严重，至于如此激动吗？乔潼收敛思绪，继续听周演说下去。
　　喝了茶，周演顺了顺气，借着说:“一开始，他们只是占了一些良田，当地有一部分人对此不满，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许大人的新税法对那些百姓百利而无一害，尽管会有些不满，倒也不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可是后来也不知道谁撺掇了那些蠢材，他们竟然偷偷聘请成千的铁匠，还购置了大量铜铁……你说，他们哪来的胆子这样干!”
　　听完后常弋的脸色已经完全黑了，乌云压顶。乔潼自认识他来，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种表情，平时间都是嘻嘻哈哈浪荡不羁的样子，乍一见还有点担心。
　　乔潼也听明白了，虽然也惊讶，但更多的是放松。要抓住许訾一个把柄并不容易，这次一个天大的馅饼掉下来，由不得他不紧紧抓住。暗暗握紧拳头，乔潼心中做好打算。这闫州许家也是胆大包天，请铁匠、藏铜铁，不就是想铸造大量兵器吗？但他一个小小许家哪需要这么多兵器，况且自高祖建朝以来便禁止民间私藏兵器，虽然许多大户人家屡禁不止，但也有个度，不会让朝廷不满。这许家怕是受了谁的蛊惑，以为许訾想篡位呢，也不想想当初许訾就是这样诬陷祖父和顾家的，顾家的结局就是他一手造成的，也知道这件事对历代君王都是不能动的逆鳞。他这么会揣摩人心，怎么可能不知道君王心中所想？智人千虑，必有一失，许訾也想不到自己本家会给他扯那么大一个后退。
　　周演偷偷看乔潼和常弋的脸色，见他们都是一副生气担心的样子，才松了口气。常弋一直是许大人特别信任重用的人，顺眼十九年进士，到现在才六年，也不过三十，在朝中却也是非常令人忌惮，可以说是宰相的左膀右臂，连自己都不得不退避三分。不过这唐徵，是唐华的表亲，也许可以为我所用。唐华是顺延十五年进士，虽上了榜，也不是前几名，刚入官场时在吏部干一个小小的堂主事，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吏部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还好许訾大人慧眼识英才，提拔了他，两年前去襄州担任巡抚，也算是许大人的心腹了。再说这唐徵，还被常弋看上了，若是出了什么事，也是常弋的罪过，同我有什么关系。这样想清楚后，周演的心彻底放下来了，继续说着。
　　“还好许家还有几个清醒的人，虽然没有劝住，好歹把消息给压下了。不过这件事也还是很棘手。”
　　常弋稍微松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愤怒：“这些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种事情也敢做!许相打算怎么办？”
　　乔潼仔细听着，也不发表言论，不自觉的为常弋担心，不知道他会不会被这件事牵连？不过常弋到底是那边的人呢？既然周演在他面前连这种事都可以放心说，想来他和许訾关系定然不一般，恐怕还有一些利益合作；不过他既然是站在许訾那边，又为何要三番两次帮自己，许訾倒台，他想必也会被波及，对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好处，那他帮自己的目的在哪呢？
　　周演自然是不知道乔潼心思的千回百转，他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还能怎么办，只能先把这件事压下来，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再私底下偷偷解决。”
　　常弋并没有那么乐观，而是用锋利的凤眸死死盯着周演，尖锐地指出：“出了这种事情，许相一定是不会轻易跟别人说，他连我都没有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周大人？”
　　“或许许相更信你一些，但我也不会信这种杀头大事他会拿出来找你想办法？”
　　常弋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原本清凉的声音也陡然沉下来，一双眼睛如寒冰，看得周演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浑身都冷嗖嗖。周演也被常弋说的哑口无言，许訾再信他，也不会跟他说这种攸关生死的事，这就相当于把一个巨大的把柄交到周演手上，只要周演一不小心或者有什么其他心思给抖搂出去，许訾就完了。
　　勉强笑了笑，周演擦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果然还是常弋大人聪明，这么快就猜到了。”说完他还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乔潼，似乎对他很忌惮。
　　乔潼被周演看得一愣，难道自己的身份周演已经知道了，他难道是知道陛下要对付许訾，借着告诉常弋之际故意说给自己听？
　　常弋并不领周演的奉承，而是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周演，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气势，那是久居上位者才会有的气势：“看来周大人是野心不小啊？就是不知道宰相大人知不知道你竟然也有这等狼子野心，怕是已经忘了宰相的提拔和手段了。”
　　常弋明白周演刚刚看乔潼是在威胁自己，如果自己敢把他在宰相身边安排人手打听消息的事情透露出去，他就会去找乔潼的麻烦!不过他常弋怕过谁，别人越是威胁他，他越是不怕，他只怕那个人会承受不住自己的报复!
　　周演脊背发凉，想起了以前跟常弋作对的人地下场，笑着打哈哈道：“常弋兄说笑了，我怎么会有其他的心思呢？”
　　常弋轻蔑一笑：“没有是最好了，要是真的那有周大人就得小心小心喽！”
　　乔潼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一番，尤其是常弋，气势凌人，一双凤眸尤其慑人；而周演却是小心翼翼，色厉内荏。
　　看两人就要撕破脸皮，乔潼知道周演还有点儿用处，得暂时跟他保持好关系。所以他偷偷扯了一下常弋的衣摆，谁知常弋反应极快，立马握住乔潼的手，先是捏了捏，之后还轻轻在掌心刮了几下。乔潼不妨他来这一手，整个人都惊呆了，反应过来后立刻把手缩了回来。不过乔潼是个面瘫脸，心里再波涛起伏在面上也是看不出来的，不过只要仔细瞧一瞧，就能发现，他的脖子和耳廓都红透了，左耳还一直轻轻的抖动着。
　　由于两人的动作是偷偷进行的，还有宽大的袖摆遮住，周演并不知道这两人到底私下里干了什么，不过倒是惊异于常弋突然软和下来的脸，不自觉松了口气：“时候不早了，就请两位在府上用午饭吧。”
　　常弋朝乔潼看过去，让他决定。
　　乔潼点点头，又觉得不妥，憋了句：“谢谢周大人招待。”
　　周演笑了，吩咐下人去准备午饭，而后推脱自己有事先走一步，让管家带乔潼和常弋一行人在府邸里逛一逛。
　　这管家年岁在三十左右，长得文质彬彬，像是一名书生。令人惊奇的事，这个管家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孩，就是之前开门那个，瞧着就极为聪明伶俐。
　　常弋对聪明的人一向很有好感，又看这小孩生得圆润可爱，不由摸摸人家圆滚滚的小脑袋，笑着问道：“小孩，你今年多大？”
　　那小孩也不怕生，拽着管家的手，奶生奶气：“我今年四岁了。我不是小孩，你可以叫我小伍。”
　　又问了几个问题，常弋和这小孩混熟了，大手拉着小手开开心心聊天。乔潼看两人相处愉快，不由抿嘴轻笑，弧度极小，但不是没有。
　　“没想到犬子和常弋公子如此志同道合。竟然聊得这么开心。”管家也在一旁看着，对这副一大一小和谐相处的场景感到惊奇，不由叹道。
　　乔潼“嗯”了一声，随着两人在周府慢慢闲逛。没一会儿，管家有事先行一步，常弋和小伍也在一个亭子里坐下来稍稍休息，乔潼没有坐，只是斜斜地倚靠在亭子周围的柱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伍，这府里除了这些亭啊池啊假山，还有什么好玩的吗？”常弋问小伍。
　　小伍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把常弋的脑袋往自己那边啦，凑在耳边说：“有一个好玩的地方，我悄悄告诉你哟!”
　　常弋笑着把头扭回原处，故意大声说：“为什么要悄悄告诉我啊？难道那个大哥哥不能知道吗？他可是给了你好大一个钱袋呢！”
　　乔潼看常弋故意逗小孩，也觉得挺有趣的。
　　小伍委屈巴巴的看看常弋，又看看乔潼，可怜兮兮：“可是爹爹都说了不能跟任何人说这个事儿，我把你当做我的好朋友，才会告诉你的。”
　　常弋又轻轻摸摸小伍的头，温柔的说着：“可是那个大哥哥是我的朋友呀，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为什么不能说呢？而且我们保证不会对其他人说的!”说完还伸出右手，做了个对天发誓的手势。
　　看见这么幼稚的常弋，乔潼心里新鲜，又忍不住叹气，这人真是狡诈多变，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哪个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小伍思索了一会，才不情不愿的说出来，他这个“好玩”的地方一出，乔潼忍不住惊喜，恐怕一些重要的证据有着了!冬天已经接近末尾，初春悄悄来临，周府一些早熟的花儿已经开始冒出豆丁大的绿芽，衬得整个院子都有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