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落雪》俊君

41、望天涯，天涯谁知晓？

　　铁手一个人慢慢走着，有些漫无方向。
　　就这样，想着念着，爱着恨着，走着走着，走过了山间林道，走过了泉涧落雪。
　　北方的冬季是近乎残酷的干冷，便没了枯藤老树昏鸦的渲染，也找不到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
　　可是，牵着他唯一仅剩的朋友，铁游夏此时应了那句话。
　　断肠人，在天涯。。。。。。
　　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不知道想了什么，周围似乎开始有了人声。
　　抬起头，望着大大的黑字，铁手苦笑。
　　天阴拂晓，寒风猎猎，会宁，终于到了这个是非之地。
　　游荡在金国都城，若不是周围盛装的女真人民，沐浴在这和乐的气氛中，铁手会有身在汴京的错觉。
　　晨曦的日光很柔和，洋洋洒洒铺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小伙子们吆喝着快乐的歌，羞红了草原姑娘略有些粗糙的脸颊。
　　今天是五日一次的集市，如果没有战乱，如果没有纷争，如果没有宋与金，这一切该是多么美好。
　　几个年轻的中原打扮的车把式在街中准备卖艺，与自己一样的衣着，显得那么突兀。
　　铁手不由自主地立了脚步，凝视着。
　　周围围了一些观众，等待着圈子中的老汉鸣响铜锣。
　　长拳短脚，刀枪剑戟，舞得倒也似模似样。
　　老汉抹抹头上的汗水，第一趟算是走完了。
　　端起铜锣，场子中走了一圈，拾了几个钱，对着远处的姑娘一笑，开始了第二趟。
　　铁手醒了，迷茫了几天此时竟有落泪的冲动。
　　他一生所求，不过快意江湖朗朗青天。
　　遇到了那个人，放弃了所有，仅仅是如老汉一般平平淡淡无愧于心而已。
　　而老天似乎就是喜欢与他作对。。。。。。。
　　身边的人渐渐散去了，铁手拉起马儿，继续着他的路程。
　　肩上一重，回头而视，铁手默然。
　　什么叫天意弄人？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
　　那个制止自己前行的女子沉着脸，满面冰霜。
　　平心而论，铁手只见过她一次，而且是在极其混乱的情况下，可是，就是记得，记得那个女子的一袭紫衣。
　　是她，不会错的，陪同吴晟颜浴血奋战，三百死士唯得一还的女子。
　　雪鹰。。。。。。。
　　“铁捕头，好久不见了。”女子拉开嘴角，那个笑有点牵强。
　　铁手也笑了，那是一种释然与纠结，“好久不见了。。。。”如果可以，宁愿永远不再见。。。。。。
　　女子点点头，“我家主子有请。”

　　江南的好酒是女儿红，带着女儿翘首盼君的痴缠缱绻，酒不醉人人自醉。
　　而北风卷地白草折的会宁，汉子们爱的是一口下去慢烟霞的烧刀子，图的是个痛快淋漓。
　　在这样的地方，飞檐腾阁的小楼立在街市上，冬季的风吹得窗棂哗哗作响，怪异的很。
　　会宁桃潭居，三分漠北，七分江南。
　　铁手随着雪鹰上了二楼雅间，便见了他。
　　桃花潭水深千尺，能取得出桃潭居这样名字的人，不知道，他所求的，是不是好比汪伦般的深情？
　　他站在窗边，未曾束起的发迎风飞舞，中间夹了点花白。
　　过去的他，除却最后紫禁之巅一战的血腥惨败，他像潭水，一直安静而温情。
　　而现在，他，更像江水，那份随风即逝的气质更重，几声轻咳，几许绝望。
　　对于这个人，铁手不恨，甚至有点内疚。
　　知道他来了，苍白的脸颊挂上一抹微笑，缓缓转过身。
　　紧了紧身上雪白的狐裘，斟好酒，他开了口，“坐！”
　　他的话，同他的人，云淡风轻，在历经大劫后仍能宠辱不惊的人他，令铁手佩服。
　　这些错综复杂的感情，这些过往的是是非非，如果不曾存在，铁手多想一饮而尽手中的烈酒，畅舒胸臆。
　　然而，万般话语，到了嘴边，辗转几次，只得一句，“别来无恙？”
　　他笑了，漾起了江南八月的春水，“你觉得呢？”
　　站起了身子，依旧望向无边的苍穹，听着闹市中的熙熙攘攘。
　　“我们遇到了几次伏击，但是都有惊无险，入了大金，什么人能奈何得了我？呵呵，那些在宋的丑事，不提也罢。”
　　铁手看着他的背影，寥寥数语，掩盖了这几个月来的物是人非。
　　再次落座，他的眼直视着铁手，一片清明，“你呢，来这里做什么？”
　　此时的铁手，不是该与那个人双宿双栖，畅游五湖吗？
　　“我要起死回生的青龙珠，”铁手淡然而决绝，“为了他。。。。。”
　　他叹了口气，极为了然，“可惜，我并没有。”
　　“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我还是没有，除非我为王。”
　　“我助你成王！”
　　啪！他手中的白瓷酒盏碎了，碎在手心里，刺出了血。。。
　　“主子！”雪鹰上前，他却摆摆手。
　　“单是你的这句话，我可以杀你百次。”一团火焰在他眼中转折，翻腾，他问。
　　“你不会，因为葬在汴京城外的寒天元帅。”勇往直前，铁手答。
　　“一个大宋国君身边的御前神捕？”
　　“不，是我铁游夏，为了成崖余。”如山般的言语，铁手端起了酒杯。
　　他看着对面的汉子一饮而尽，轻言道。“好，一年之内，助我夺回兵权，我允你青龙珠。”
　　抬起左掌，那里赫然横着一道贯穿手掌的结疤新伤。
　　相识无言，铁游夏击掌而去。
　　回响中，屋内几人席地而跪，“我主晟王，早登大宝！”
　　“你信我？”铁手问。
　　他只是点点头，“我信你。”
　　铁手黯然，这句话，是一个羁绊，在多年后，仿佛一个魔咒，横在他与无情之间，直到望天崖下，白发断情，相忘江湖。。。。
　　我信你，他是金人，却有汉人才子的忧愁与才情。
　　但是，仰望浩瀚，那些加诸在身上的伤痕，一次次告诉着世人，他，完颜吴乞买，真真是那个金国不败的狮子。
　　他忧郁，因为他聪明绝顶。‘
　　他淡然，因为他不屑权势。
　　但是，他重情，从那个被唤醒的夜晚开始，他就不再是放弃王位的皇储，从那个时候起，从那个一生背负的毒誓起，他就不再是畅游江湖的吴晟颜。
　　今天在这里，只有晟王，只有完颜吴乞买！
　　只有完颜吴乞买！
　　握紧掌心，那道他警醒自己的疤痕犹在隐隐作痛。
　　他喜欢望天，喜欢天空的广阔，喜欢天空的无情。。。。。。。。
　　望天高。天高谁知晓
　　第一次，我信你，他说。
　　那个人带走了他的母亲，夺了他的王位，最后，害死了他最敬爱的师傅，落得一无所有。
　　第二次，我信你，他又说。
　　那个人留在他的身边，给予一点虚假的温暖，与别人共同的一局，他败得彻彻底底。
　　第三次，我信你，他再次说。。。。
　　试问，天下间，在一而再再而三之后，这一句我信你，是否还如当初那般纯净。。。
　　仿自江南的女儿红，这酒喝着是有些滋味。
　　吴晟颜在笑，这个笑容却不似当年的神采飞扬，却仿若严冬出示，一天一地的阴霾隐去，晦涩难懂。
　　铁手咽下口中无味的酒，多日的奔波一涌而上，疲惫至极。

　　“他死了？”完颜宗真早就知道，这个问题问与不问，其实已经不再重要了。
　　毒魍点了点头，“属下无能。。。”
　　“那个方法也不成？”咬咬牙，宗真问。
　　噗通一声，毒魍跪在他的面前，“主子，那个方法害人害己。。。。。”
　　摇摇手，宗真坐倒，“算了，你把他埋了吧，好好下葬，不得怠慢。”
　　“是。”
　　揉着额角，他也累了，“毒魍，找一个身形像无情的，我要一个完美的赝品，至少能远远应付的了铁手的，另外，找拳魑回来，不要再和那个不要命的家伙纠缠了。”
　　“是。”
　　毒魍退了出去。徒留下完颜宗真遍体生寒。
　　那个人死了，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拳魑，速去中原，帮我弄两个人回来。。。。。
　　才刚刚开始的计划不可以现在中断，铁游夏，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为了这个五年以来的计划，我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没有！
　　一滴水滴在了手背上，看了半晌，完颜宗真大笑，被眼泪灼到，受了惊，原来自己还有泪。

　　毒魍掀开了素白的帘，颤抖的手擎不住细长的针。
　　他太干净，太圣洁，单是看着他的脸便觉得亵渎。
　　摸了摸他冰冷无色的脸颊，掩好大开的房门。
　　对不起，我对宗真说了谎，尽管害人害己，我还是想要你活着。。。。。
　　无情，等你醒来，不要怨我。。。。
　　我沈云对天发誓，我必还无情于人世。
　　那根金针没顶而入的时候，无情依旧安然睡着。

　　你有没有见过夏日的最后一只蝴蝶，它停在叶上，连飞也失去了力量，只是因为它疲倦。还有，因为，它懂得未来的命运，不可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