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落雪》俊君

40、残阳如血

　　人道残阳如血，朝阳呢？
　　其实也不过如此。
　　两个男人对视坐着，不知所言。
　　铁手也不曾再问，而冷血，也没有回答。
　　朝阳带着血的色彩，爬了上来，夜色已逝，昨晚，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个很寂寞很痛苦的冬夜。
　　在很多年以后，当铁手已经成为一个惨烈的过去，当他作为名叫铁游夏的山间隐士赏遍千山暮雪，当多少次回首，多少个朝暮都渐渐成为过去。
　　偏偏记着的，除去那句伴着苦笑挂在嘴边的“年少轻狂”，便是这奇寒苦楚的一夜。
　　从此，万劫不复。
　　从此，险成永诀。
　　铁手，冷血，坐着，想着，念着。。。
　　一个山一程，水一程，千里追随；一个风一更，雪一更，共伴此生。
　　怎奈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凄凄黎明，聒碎乡心梦不成，不知，此时的神捕司，是不是故园无此声？
　　苦笑而起，铁手到底还是动了。
　　“走吧，如果你还能走。”铁手拍拍爱马的脖子，卸下沉重的车辕。
　　霍得一声，冷血拔地而起，虽然脸色还是苍白如纸，晃了几晃。
　　铁手看了他一眼，他果然还是这样，拼起命来，不死不归。
　　按下冷血的肩膀，铁手轻声，“你还是留在这边休养一下，我要先走了。”
　　冷血抬起头，一双眼里尽是不甘。
　　他的二师兄，四大名捕中忠义正直的铁手，步履蹒跚。
　　他的四师弟，四大名捕里不畏生死的冷血，憔悴不堪。
　　铁手拉着棕黑的马儿走出了庙宇，脊背不似当初那般挺直。
　　走到门口，铁手回过了头，“对不起，我没有多少时间。。。。。。”
　　冷血看着他露在白晃晃日光下的影子，心口突然颤了一颤，脑中也跟着空了一空。
　　丢下受了伤的兄弟，如果拿着刀架在铁手的脖子上，他大概都会直接选择自刎，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理由了。
　　冷血的眼热了，视线开始模糊，不是因为伤重晕了眼，而是情动伤了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输的彻彻底底，无法回头。
　　没有时间意味着什么，冷血很清楚。
　　追命是个孩子，被坏人带走了，在外面玩够了，早晚是要回家的，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
　　可是，无情。。。。。。
　　郎心似铁，却心中有情。
　　调息了几个时辰，卷好身边的剑，冷血再度启程了。
　　怪只怪，为什么我爱的是你。。。。。。。。。。

　　铁手漫无目的地走着，扫遍了整片无人的雪地。
　　他和无情，除去那极少的欢悦，似乎一直面对的，都是无尽的危机和神伤。
　　这次，无情走了，铁手觉得，与未来的无涯岁月相较，现在的时光分外难熬。
　　他并没有伤心，确切来讲，就是无喜无悲。
　　就单单的是无情不见了，然后，要找他回来，然后，一辈子。。。。
　　无情啊，你果然狠啊，留给我的，竟然连一点点绝望都吝惜。
　　身边的风吹起染尘的衣角，带来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铁手回身，远远的，那个就不曾见的老者站在远处，凌乱的花发依旧。
　　“我家主人有请四大名捕铁游夏过府一叙。”
　　情人，仇人，在今天，再次回到起点。
　　一切如前。

　　锦裘盛装，谈笑自若，稚子垂髫，动若狡兔。
　　如果没有见识过他如何玩弄人于股掌之中，旁人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童子一般粉刁玉琢的娃娃，竟是残忍如修罗的草原霸主。
　　“铁神捕，我们又见面了。”
　　铁手无言，只是坐了下来，定定看着对面怠惰如狸猫般的完颜宗真。
　　数月不见，他还是一样，比日光更明媚，比桃花更可人，比幽潭更怨毒。
　　“铁捕头难得光临寒舍，看您这一身风尘，不知是先用餐了呢，还是先沐浴听曲呢？”
　　铁手终于正视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根本就没有时间陪你在这里耗。。。。
　　宗真笑了，“铁捕头擅入我大金领地，这点我先不追究，单单是你刚刚的那一句话，呵呵”凑到铁手面前，瞪大猫般的一对儿眼，“我就能让你死无全尸。。。”
　　铁手也笑了，他当然信，在金国完颜宗真怎么折腾他是不知道，但是，几个月前，这个长不大的怪物的的确确差点掀翻了大宋的江山。
　　“你叫我来就是不会就是为了恐吓我吧，宗真王爷？”
　　铁手起身，这个时候，这个简单的动作就有足够的气势。
　　果然，皱了皱眉，自讨没趣的宗真走回了正坐，坐了下来，他没有兴趣仰视着和人说话。
　　“聪明，我有一笔买卖想跟铁大侠谈。”
　　铁神捕，铁捕头，铁大侠。。。。
　　这一时三变的称呼令铁手摸不到头脑，完颜宗真如此客气并不是好事。
　　“铁游夏经不起宗真王爷抬爱。“
　　擒起一小串葡萄，舔下几滴晶莹的水珠，他再度开口，“我想，您是有兴趣的，据我所知，你应该是在找人！”
　　铁手紧跨了几步，恨恨握紧了拳，“你！”
　　“完颜宗真！没有你，无情也不会到今日光景！到了今天，你还有什么资格拿他来威胁我！”
　　现实和过去在交织，冲得铁手的眼通红。
　　“铁手，我不是在威胁你，而是，如果我能还一个健康的无情给你呢？”
　　铁手愣了。。。。。
　　健康的无情，无情，他健康的样子。。。。。
　　很遥远，似乎在记忆里，那个苍白的人，就是风一般若隐若现。
　　坐直身子，这次的宗真认真了起来，“铁手，我不妨告诉你，无情就在我这里，他病的很重，但是我有办法留住他的命，只要你和我完成交易。”
　　颤抖的身子平稳了下来，“我怎么相信你？”
　　身边的侍女看到宗真的眼神，随即端出了一盘东西。
　　铁手立刻就认得出来，那是，无情的衣物，混着大片的水迹和血迹。。。。
　　“他现在还没事，但是拖得久了，我也不清楚他能撑多久，所以，铁手，你想清楚。”
　　紧绷的肩放了下来，闭了眼，铁手默默颔了首。
　　无情，只要能拯救你，我，可以下地狱。
　　完颜宗真那张可爱的脸上，再次扬起了炫目的笑容。
　　。。。。。。。。。。。。。

　　铁手走出晟真山庄的时候，又是黄昏时分。
　　腿已经没有直觉了，耳边响彻着完颜宗真的话。
　　说实话，他并不懂得，为什么是他，完颜宗真为什么会选上了他？
　　缓缓走着走着，有些事，不懂也许比懂来得幸福。
　　七天后，铁手可以见无情一面，这是完颜宗真的承诺。
　　仅仅是这个理由，便已足够。

　　“主人，为什么是他？”毒魍亦问。
　　“因为他和他很像，因为他们都是同一类人，所以，一定会有我想要的结果。”遥遥地看着远方的落日，宗真说。
　　毒魍亦不懂。。。。。
　　“无情呢，到底怎么样？”
　　毒魍低下了头，“。。。。。”
　　“你给我尽力，不管怎么样，至少，给我留一口气！”
　　“是！属下遵命。。。。”毒魍退了出去。
　　看着写着晟真阁的黑字牌匾，那个孩子，眉间又露出了疲惫的神情。
　　那长长的一叹里包含多少苦涩心酸，唯有己知。

　　“毒哥哥，你说，他为什么不醒啊？”他的眼瞪得很大，尽管他的眼本来不大。
　　毒魍叹了一口气，“去，一边玩去！”
　　那人扁了扁了嘴，跳到了一旁，嘟囔着，“这是我拣回来的。。。。。。。”
　　不一会，他又闪了下来，不知死活地拉了拉毒魍披散的头发，“你说，宗真看到他那么激动，是为什么啊？”
　　他的脉象逸散，四肢无温。。。。
　　“你说，他长得这么好，为什么就不醒呢？”
　　气息游丝，大限已至。。。。
　　“你说。。。。。。。。”
　　人总是有个限度的，有个完颜宗真那样的主子，毒魍认为他的忍耐力还是很好的，但是。。。。。。。
　　“紫魅！你给我滚出去！！”
　　。。。。。。。。。
　　眨了眨他一紫一黑的眼，然后，被称为紫魅的人，乖了。。。。
　　找了墙角，乖乖地坐了下来。
　　玩耍可以，但是不能惹他们生气，尤其是宗真。。。
　　上次被饿了三天的滋味并不好受。
　　屋内的灯光很暗，数着墙上医经上的黑字，紫魅在无聊地玩。
　　他的眼，那只紫色的眸子，其实，根本看不清什么。。。。。
　　虽然，他是宗真座下的魇魅，甚至，宗真还给他取了紫魅这个名字，但是，并没有什么地位。
　　几个月来，除了被关在毒魍的屋子里试药，除了出去杀了两次人，就是挨饿。。。。
　　盯着床上的人，他是很期待的，因为，第一次，自有印象以来，第一次有人陪他在这里，在这个冷冷的屋子里。
　　试了几次针，毒魍叹气，真的。。。。
　　卷起针囊，他伸出了颤抖干枯的手，撩开无情脸上的发丝，看了很久。
　　回忆里，他递过的那方手帕细腻馨香，他的手轻盈温软。
　　无情，尽管我们只见过两次，但是，还是谢谢你，谢谢你曾经给我的尊严。
　　能救你的只有那个办法了，其实我也不能肯定对你来说，这是不是拯救。
　　你，不要恨我。。。。。
　　怯怯地伸出了手，紫魅有点想哭，因为摸不到脉息。。。。
　　“毒哥哥，他会不会醒？”紫魅躲在一边默默地问。
　　“他，不会醒的，再也不会醒了。。。”
　　再也听不到心跳，无情，真的死了。。。。
　　无情，已经死了。。。。

　　紫魅一个人坐在郊外，看着毒魍在远处忙忙碌碌，这几天拳魑也不见了，听说也是追杀什么人去了。
　　最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是心里忽起一种感觉，一种莫名却熟悉的悸动。
　　在雪地上胡乱划着，便又是一日。。。。
　　“紫魅，走了！”毒魍在叫。
　　“恩！”

　　雪地上，凌乱映着几个幼童般的字迹。。。
　　冷。。。。。凌。。。。。。弃。。。。。
　　飞身而去，如此俊秀的身手，天下仅此一人。
　　冥冥中，有些东西是注定的。
　　他是个孩子，丢了家人，但是，玩够的时候，总是要回家的，只等着那个人来接他。。。。
　　这，就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