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落雪》俊君

31、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呵呵，你的心不静。。。”一盘棋过，被杀的大败，寒天不禁不恼，反而胜者一般戏谑。“无情啊，你有了杀气，掩不住了。”老将军站起身子，重重按了按无情单薄的肩。
　　“前辈说笑了。”无情何尝不知道，只是现在能控制住拿棋的手不抖都已经很费力。
　　胸腔很痛，不同以往，针扎一般尖锐的痛。
　　“棋盘如疆场，你是聪明的孩子，自然懂这个道理，现在的你，也许才是那个令傻小子神魂颠倒的无情吧。”寒天的声音里，有几分苦涩。
　　“对不起，前辈。”事以至此，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寒天笑了，笑得开怀，“小子没有看错你，他说的对，错不在你。骨肉如何，夫妻如何，最后还不是一场幻灭。你的心思，他早就知道，对于晟儿，你没有承诺，自然也就没有亏欠，所以，这个对不起，大可不必。因为有人甘之如饴。”
　　无情不知该说些什么，自己是卑鄙的，没错，在这场不长的游戏里，自始至终，对于吴晟颜，他没有一言一语，除了接受，剩下的，似乎只有背叛。
　　正如那封信，也是在赌，赌着吴晟颜感情的深度，虽然事成，心中却难以释怀。
　　“无情，老头子给你说个故事吧。”寒天再度坐了下来，接过小岩递过的香茶。
　　无情点了点头，小岩退了出去，无声无息。
　　“金国本就是由女真各部联合而成，当年的老主子金枪铁马，荡平了大草原啊，”寒天的眼很亮，但是无情很清楚他看得不是自己，而是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老头子那时也够风光，纥石烈部的英雄儿女誓死追随着老主子，踏遍整个北国。何其快哉。。。。我们是很死心眼的，认准一个人就一辈子，用你们汉人的话，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所以，尽管老主子兔死狗烹，我们也毫无怨言！”
　　无情手中的棋子掉到了软软的地毯上，棋无声，心中却如雷轰鸣。
　　瞬间的震惊后，无情忽而莞尔，功高震主，这个道理在哪里都是一样。
　　轻咳几声，抬起头的眼已是清明，“意料之中。”
　　赞许于无情的理性，寒天再落一子，“除去纥石烈部被解散遣返，其余八大部落的将领几乎一夕之间都消失了，病死的，被杀的，当我意识到的时候，似乎只剩下我和乐娃。”
　　“乐娃？”这个名字再明显不过，分明是个女子。
　　“是，乌萨扎部的首领，女真十二部中首领中唯一的女子。”一声戎马的老人此时满目怀念，这种神情，是想起了很美好的记忆吧。“乌萨扎乐娃，是大草原的骄傲马上，双刀无敌，马下温婉可人。当年我带着五百只羊求亲，差点被她扎几个窟窿。呵呵。乌萨扎男丁稀少，又适逢天灾，归顺于老主子虽是迫于无奈，却也无可厚非。对了，你猜那个傻小子这么痴情的性格像哪个？”
　　无情摇了摇头，老人立刻就眉飞色舞。
　　“呵呵，晟儿啊，长得跟他娘一个样，也就只有乐娃才生的出和她一样傻的儿子，哈哈哈。”
　　无情觉得有些怪怪的，今日的寒天与往日不同，他很开心，开心是开心呢，可是笑里伴着凄凉，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的样子。
　　但是，老人仍然在讲着故事，“乐娃嫁给完颜家的，当了大妃，生了小子是嫡皇子，倒也乐得自在。可惜，老主是不能容得乌萨扎越来越强。乌萨扎部的几名将领同样也遭到了遣返。乐娃不服，干脆兵谏，也就是那时开始，便宜了阿骨打那个狼崽子。自己的女人和儿子大打出手，主子嫌烦，家务事就大事化了，这才搬出了青龙珠，得青龙者得天下，谁先解开青龙珠的秘密，谁就执掌女真各部。晟小子是汉人奶娘带大的，除了一身兵法，那个温吞的性子倒是学得炉火纯青，丢了他娘一个人争着王位，他自己四海为家，乐得逍遥。乐娃是很聪明的，最后她与宗真同时找到了青龙珠的秘密，这个秘密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最后，宗真回来的时候油尽灯枯变了现在的鬼样子，而乐娃根本就没命回来，甚至尸体都不见。宗真虽然吃了大亏，却也算不辱使命，好歹完好地带回了青龙珠，只是，与乐娃见面后的事情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一场明争暗斗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老主履行了诺言，传王位给了宗真他爹阿骨打，嫡皇子吴乞买得了兵权帅位。”
　　寒天讲的轻松简单，这中间的惊心动魄恐怕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
　　无情一直都是默默地听，不言不语，对于乐娃，吴晟颜的母亲，有些同情。
　　“小子的功夫是我传的，我当然希望他有朝一日龙登九五，当年以我和他娘的实力，王位根本就是唾手可得，可惜他不争气，逃的干脆，否则也不会有今后的争端。”
　　寒天渐渐由愤怒起来。
　　“前辈错了，他不是逃。”无情蓦地开了口，“大哥他，太善良了，他不愿涉足那场手足相争。。。”
　　寒天再次开怀大笑，“果然，臭小子看得对，你很了解他，但是乐娃出事的时候，他不在，他在汴京看上了你！！”寒天指着无情的脸，终于变成了怒喝，“终于他回来了，可是没有了杀气的苍鹰只能是废物！！这次任务是他在金国翻身的好机会，又是你，他跟我说，他要放弃！放弃，放弃，无情啊，我可以不管他留你在身边，但是如果因为你，他变成罪人，那么，我宁可杀了你！！”
　　无情明白，那样怒其不争的眼神如果是利刃，自己怕是死过几十次了。
　　但是，吴晟颜放弃了，他放弃了什么，是任务吗，那不是等同送死？
　　无情的心中一紧，这样的吴晟颜，想让人愧疚至死吗？
　　自己处心积虑地算计他，从未留过情。。。。。。
　　“无情，你懂天下吗？”寒天冷静了些许，问道。
　　无情愣了一下，忽然觉得问题很熟悉，眼前似乎出现了吴晟颜的笑容，那一句，我许你一个天下，响彻耳边。
　　“天下，国泰民安吧？”无情觉得自己答得底气不足。
　　叹一口气，寒天看着混乱的棋盘，哪有什么胜败，“那现在，你觉得是国泰民安？呵呵，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汉人的书看得不多，但是这句话我却记得清楚。与其维持，不如毁灭，再建大同天下！！”
　　无情的身子一颤，这个想法，于他，早有萌芽。。。
　　看到了无情的震动，寒天似是达到了目的，“无情，晟儿是个奇才，也许你没有看到他金戈铁马的风姿，就一方之主来讲，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他的封地，富庶和乐，他的军队，人强马壮。所以，我的心没死，即使是逼，也要让他重登大宝。”
　　站起身子，即使廉颇老矣，那股迫人的压迫仍在。
　　无情颈子上的腰刀很凉，“你死了，他就会变成愤怒的狮子，但是你的死可以成全一个全新的天下，所以，不要怪我。。。。”
　　无情没有动，甚至也没有看向老元帅的急切的眼，只是整理着棋局。
　　寒天的身子僵住了，因为他的脖子上也传来一阵凉气。
　　这是一把很薄很韧的剑，古朴，锋利。。。
　　然而，持剑的人却生息全无。。。。
　　“对不起。。。。”这是无情的第二个对不起，寒天只是愣了一瞬，但是足够了，电光石火，无情三颗棋子已封住了他的三处大穴。
　　后撤了些许，外面忽然大起的厮杀声令无情皱起了眉。
　　“你带了多少人？”正视着对面那个蓄势待发的人，无情问道。
　　“不多，一百御林军。”冷血的眼里尽是嗜血的杀气，“追命在哪里？”
　　“旁边的黑门小院，”尚未说完，冷血欲走，扣住冷血的手，“小心。。。”
　　一句话，够了，冷血闷闷恩了一声，人已不见。
　　冷血留下一个袋子，沉沉的丢在地上，有了武器的无情，无需他担心。。。
　　无情又咳了，喉头腥甜，过后方才发现，黑白棋局血迹斑斑，心中苦笑，来到案前，挥笔。。。。

　　门忽然被大力推开，雪鹰双眼血红。
　　“无情！！”这一呼之下带着几分怨毒。
　　无情没有动，只是折好了刚刚写的字条放于桌上。
　　“雪鹰，带着这个去城门口等你的主子，如果你不想他死。。。”
　　经过雪鹰身畔，看着她疑惑的眼神，无情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雪鹰痴痴看着桌上的信笺，甚至忘记解救气红眼的老寒天。。。
　　谢谢你。。。。
　　无情轻柔的嗓音是雪鹰一生中最后的一刻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