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七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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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像轰然倒地，众人皆惊，一时间四下无声，只有木头龟裂的声音在古宅中被无限放大。整个过程非常缓慢，就像延时镜头一样，木像的内部正发生着不可逆转的变化。不断扩大的裂隙里，有什么东西蠕动着发出细碎的声音，混杂在木头迸裂的声音里，愈发令人不安。
人群中有人惊呼，陆乐回头发现苏文妹不知何时瘫倒在地上，浑身不受控制地抽动。这个恶毒的女人，最终竟落得一个无人问津的下场，连唯一的儿子都不愿搭理她。
陆乐将视线落回阿公像上，阿公像的脸部爬满裂纹，鼻子此时也掉了，笑容却依旧，细看嘴角弧度比之前更明显。从原先鼻子的位置流淌出一种黑色油脂，有腥臭气味。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突然肩头一沉，背上多了一样东西。
卓久诺不知什么时候躲在他背后，两只爪子搭在他肩上，像只站立的卷毛大狗。他不知所措道，“陆哥，咋整啊？”
这人白长那么大个，究竟有什么用？陆乐不禁腹诽。
阿公像面部的豁口越来越大，更多的粘稠液体争相从裂口中涌出，地面上很快积起一片圆形的黑色水潭。一块人类的颅骨从豁口里探了出来，紧接肩骨肋骨，从阿公像中爬出一具泛黄的白骨。
陆乐的肩膀疼得要命，卓久诺的指甲掐进肉里了。“你别掐我，这不是你家业务吗？”
白骨掉进黑色水潭，黑色油脂瞬间将它包裹住，在间隙覆盖上一层黑色薄膜，随着它的动作呼吸似的鼓动。
卓久诺只得施展他的大召唤术，在家族群里搬救兵，苏府村地处偏僻，陆乐觉得等卓氏的人到了估计只能给他们收尸。
白骨扭了下头，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朝着陆乐的方向，向他的位置爬去。
见此怪相，苏家此时已经乱作一团，人群争先恐后向门外逃去，却发现苏宅被一种无形的屏障罩住，人靠近边界就会犹如埋进沙堆一般无法呼吸。苏文兴一行人惊恐地蜷缩在出口处，注视白骨爬向陆乐，
陆乐手心全是汗，耳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眼前突然掠过一道身影，只见卓依依捏着她的驱魔铃铛当仁不让冲了上去。
陆乐惊奇地看到以铃铛为中心，有数道金线围成的同心圆，随着铃声如水波飘荡。卓依依站在圆中，手捏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白骨歪着脑袋，似是觉得她很有趣，于是放弃追逐陆乐。它来到卓依依面前，迈入第一个同心圆，金线如被分开的水流环绕白骨，两者所触之处有青烟溢出。白骨怪物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向前爬行。卓依依身躯大震，白骨每穿过一道金线，小脸便白上一分。她的术法之于对方无异于一根逗猫棒。行至最后一道金线，小姑娘已然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她看向陆乐的方向眼眶通红，用口型示意两人快跑。
陆乐心急如焚，不知自己能做什么，慌忙从地上捡起一条木棍打算冲上去救人。不料有人比他更快，卓久诺飞起一脚朝爬行的白骨踹了上去。
陆乐目瞪口呆，只见一条腿骨被踢出几米远，那白骨轰然一声散落在地上。这玩意居然可以物理攻击？
卓久诺从地上爬起来，狠踩那堆白骨，嘴里不住骂骂咧咧，“让你欺负我妹妹！损样！”
边踩还有些疑惑道，“这什么东西？刚才看上去老邪恶了，这么不经揍。小丫头，平时让你多喝牛奶多锻炼，你看关键时刻多有用。”
卓依依抹抹眼角，笑容停滞在脸上。“哥！快跑！”
从黑色液体中凝聚出一具黑色的站立人形，身材比之前更为魁梧，一动不动站在卓久诺背后。卓久诺回过头，一道黑雾从他口中钻了进去，
卓久诺来不及反应，重重砸在地上不知死活。
自黑影脚下四窜出上百条黑色藤蔓，以陆乐为中心扭动，那场景非常怪异，就好像有人在强光下投影一盆水草，又像是艺术家在地面上绘的墨色画作。藤蔓将他包围起来，在距离陆乐一米处突然停滞，仿佛触碰到什么互相推搡挣扎，只见墨色愈发浓烈腥臭扑鼻，一截黑色触角从地下钻了出来。那东西摆了摆头，一双墨黑色的眼眸直勾勾盯着陆乐，朝着他嘶嘶吐信。竟是一条从地底生出的怪蛇。
陆乐觉得这玩意有些眼熟。这不是徐绍修的餐后小点心吗？
“苏吉？”
黑色人形头部的位置裂开一张嘴，怪物嘶嘶笑道。“小侦探，又见面了。”
陆乐一听果然是他，心中不由一松，上一次苏吉在仓库里被徐绍修暴打的场景犹在眼前。听上去有些瞧不起对方的意思，但确实陆乐此时已经在思索是椒盐还是清炖这条蛇比较好了。上次徐绍修似乎吃的不是很愉快，老男人爱吃糖，要不做个拔丝蛇肉？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苏吉阴测测笑了起来，陆乐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读出幸灾乐祸的情绪。“这里是蛇窟。”
原来上次一战之后，苏吉未料到自己虽已解开封印，却仍逃脱不了金翅鸟的利喙，仓促之下逃回自己老巢修养。苏府村与世隔绝，村民只知古村神秘，历史悠久，却无人知晓早在千年之前此处早已是人蛇杂居之地。
“此处有魂魄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七条。”他侧耳细听，突然仰头大笑，“西北方恰有两条新魂降世，那便是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条魂灵助我复仇。尔等今日皆要丧生于此。”
西北方有一座妇婴保健院，苏吉突然改口一定是听到了新生儿啼哭的声音。苏宅内恶魔从生，苏宅外的小世界里却有新生命诞生，结界内外，一线之隔，正是常世和地狱两种样貌。
陆乐闻言有些纳闷，小小一个苏府村竟有那么多人口。他瞥了眼角落里噤若寒蝉的苏烨，不觉得这是个刨根问底的好时机。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也该收拾收拾上路了。”
“陆家的小侦探。”苏吉无语了一秒，“就像你的祖宗一样不识好歹。”
“背后说人你礼貌吗？”
陆乐抬头，瞧见庄青模样的陆奇正抱着胳膊坐在房梁上。
苏吉发现他后，冷笑一声，“来的正是时候。你就在这个人类的身体里看着你的鸟是怎么死的。”
语毕，回忆起当时联手被一人一鸟封印的场景，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獠牙状的纹路，仿佛一种实质化的怒气。陆奇早已飞升，如今不过寄居在这人类身上作壁上观。他已布下天罗地网，今天定要向金翅鸟复仇。
苏吉立在原地狞笑，脸上的獠牙簌簌掉落，跌落在地上化成一条条墨蛇。墨蛇蛇身光滑，泛着墨绿色的萤光，一看就是剧毒蛇。
震慑于突然出现的毒蛇，苏宅内的人群颤抖着向外又挪动了一分，最外侧的一名苏家人在人群和结界的双重夹击下双眼暴突，脖子几乎无法呼吸。那人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声音刺激到了毒蛇，几十条蛇齐刷刷扭过头。
从刚才开始，陆乐就遥遥听到源初寺钟声大作。往常的钟声悠扬雄浑，一撞一歇间蕴藏古朴禅意。而此刻钟声杂乱急促，好像钟内有百十头野兽胡乱冲撞，又仿佛自有其规律，搅得五脏六腑都随这邪肆梵音在血肉间乱撞。
陆乐捂住耳朵，见人群不由自主拥着严臣霄，不由也凑了上去。果然严臣霄身边钟声的压迫感要比别人小很多，不愧是国士名剑，自带浩然正气。
“徐绍修呢？”陆乐悄声问他。
“不知道。”严臣霄掷地有声。因为眼下的缘故，他看上去更冷了，整个人透着一种无机质的冰冷感，要不是他握住陆乐的手是温热的，陆乐都要觉得这是块冰雕了。
“小姨夫那我们怎么办？”
严臣霄瞥他一眼，挡在他身前。“照顾好你小姨。”
陆乐知道严臣霄想做什么。两人有一种无声的默契。严臣霄想牺牲自己保护所有人，他不是一个人。有些牺牲明知是无谓的，却不能阻止钢铁的意志。在他背后侯伟正组织人群有序后退，给晕倒的人留出更多空气。他偶尔扭头看一眼严臣霄，仿佛拥有了主心骨，颤抖而坚定地守护其他人。陆乐这才意识到，比起自带光环的严臣霄，侯伟不过是一个即将退休一事无成的老男人。
他咬着牙，后槽有些发酸，对严臣霄说，“你们又没复婚。你死了我小姨还能有别人照顾。”
一时间空气有些凝固。
陆乐没敢看对方。他把目光落在窗外，从苏宅深处传来一种扑簌的声音。他小时候见过豌豆桥的邻居抓麻雀，弱小的鸟类被网住时不断挣扎拍击翅膀，爪子在地上抓挠留下长长的痕迹，和外面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心中一凛，几乎要冲了出去。“徐绍修！”
苏吉发出一声近似讥笑的声音，他好整以暇在阿公的位置坐下，神色就像在饭店等待上菜的食客。他在虚空中屈指一握，仿佛向作壁上观的陆奇敬酒。
陆奇微微直起身体，他垂下眼眸。
源初寺的钟声每一响化作一道金色的笼条，八十八响之后一座金色鸟笼从空中当头落下。禽鸟的哀鸣声一声接过一声，盖过震耳欲聋的钟声，伴随着沉重的拖行声由远及近。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幽深的宅院中横冲直撞。整间屋子都在震颤。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陆奇开口说道。房梁开始大幅震颤，在他腿边有灰尘不住簌簌落下，但他仍稳稳坐在上头，像是一片没有重量的树叶，让人真切地意识到他并不是正常人类。“我的笼子能困住他一次，就能困第二次。他幼时在这金笼中长大，笼子对他的压制比其他人更强。”
苏吉哈哈一笑，得意至极。万物相生相克，金翅鸟天生是那迦克星。谁又能想到他战败逃回老巢修养，却发现后人早已在村中备上一份足以索徐绍修性命的大礼。
这可真是天要助他！
雕花木门轰然洞开，一座巨大的金笼闯入房中，金属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众人屏息。笼中趴伏着一只巨大且丑陋的鸟，鸟的头部埋在金色翅膀之下，羽毛翻折倒立，几根浸染鲜血的倒羽摇摇欲坠，应是刚才在笼中剧烈挣扎所致，令人看了有几分心疼。
陆乐看得眼圈都红了。要不是严臣霄拦住他，他早就上去同生共死了。
他看着笼中奄奄一息的巨鸟，想起徐绍修原先的模样。过去的经历仿佛电影画面一样在眼前飞过。
他眨了眨眼，止住一滴悬在睫毛上的泪。
好像有些不对劲。
侦探的脸上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这让他困惑不已，甚至放弃了愤怒，愣愣地看着笼子。
苏吉气焰嚣张走向金笼。随着他的动作，数不胜数地毒蛇围绕在金笼周围发出进攻的嘶嘶声。他弯下腰，一条黑色的分叉舌头从他嘴中钻出。与此同时，他的头颅突然像两侧挤压，形成三角锥状，一条盘旋的黑色巨蛇出现在他站立的原地。
就在人化形成蛇的瞬间，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一道金光照亮室内，只听一声清亮鸟鸣，一股恶臭从苏吉所在之处传来。
待众人定睛细看，先前威风凛凛的大蛇不复威风，瘫在地上不知死活。
陆乐感到一双手环住自己的肩。
身边的严臣霄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徐绍修。
“一直是你？”
老男人朝他笑了笑。
这一笑有如雪山初晨，又如月下莲开，清冷而动人。陆乐险些没招架住。“严臣霄呢？”
“在陪你小姨。”
陆乐撇撇嘴。想起自己刚才急红眼的模样，心里十分丢人。难怪他觉得不对劲，徐绍修居然这么容易被人下套。
大蛇在地上发出嗬嗬的声音。陆乐这时才仔细打量这条蛇，发现它长得与一般毒蛇不太相似。不仅身上布满鳞片，背上还有锥形尖刺，尾巴粗壮有力，像是蛇和蜥蜴的混合体，有点像神话中的蛟龙。苏吉简直难以置信，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尖叫道，“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不在笼子里！”
笼中巨鸟形态变幻，化成一只眼熟的迦楼罗雕像。
这不是他家房顶上的古董吗？陆乐瞳孔地震，想起卓氏兄妹奉命连夜从市里人肉快递的事。“你让人拆我家房顶，就为这？”徐绍修必然是看到源初寺的金笼之后，立刻就想到了脱身之策。
“雕像和金笼出自同源，又在陆家放了这么久，做替身足以乱真。”男人解释道。
房梁上的陆奇挠挠下巴，长叹一口气。不肖子孙，家都让人拆了。
苏吉骂骂咧咧，浓郁的臭味从他身上冒出。
陆乐不由捂住鼻子，劝他少说两句。这实在太臭了，堪比垃圾处理场。
巨蛇的生命在急速流失，他很快说不出话，只哑声低笑。嘶哑的笑声回荡在房间内，像是某种阴毒的咒术，诅咒所有在场的人不得好死。
“好戏才开始。”
苏吉喃喃着，咽下最后一口气。
苏府村上空，浓重的黑雾缓缓落下，遮蔽所有光线。
大地开始摇晃。
“地震了！快跑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徐绍修眉头一皱。
远处的山头上，传来土块崩落的声音。窗外，源源不断的浓香从老梨树中涌出。
是梨花混合鲜血的味道。
异界的大门已经打开。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七十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