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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情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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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的落雪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堆一堆地被装上板车拉走。
从西北吹来的凛冽寒风,大半都被却尘雪山挡在边境以外,空气却依然干燥冻人的厉害。
玹璟往手心里呵着气,将身上的雪狐披风裹的更紧了些。
他走在傅珏身后,盯着傅珏的背影看了很久。
傅珏右手紧握着绕了白色缠绳的剑柄,左手垂下,随着身体前行自然地摆动。身上只穿着单衣,身形偏瘦却不单薄,靠近时有一种似有似无的压迫感,让人不由寒从脚底起。
那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杀气。习武之人身上都有杀气,只是程度不同,杀气随着武功的提高随之变重。而真正的高手,杀气反又很淡,淡到一般人几乎无法察觉,只因他们会将这股气息隐藏起来。越是武功高深之人,对气息的控制越是得心应手。只有碰到与之棋逢对手的人,才能感觉出那股力量的可怕。
玹璟又看向傅玦腰间垂下的那块双生玉,两半玉石相撞,丁零作响。
路上不少人侧目,男人们盯着玹璟,女人们看看傅珏,又将充满嫉妒不屑的目光丢给玹璟。
一个仙子般美丽的女人,跟在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身后呆呆的看,总归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
不知这些男人若是知道这仙子本是个少年郎,是否还会如此痴痴的瞧?
傅珏全似未看到,脚步依然很轻,手依然很稳。走了大半条街,热闹的市集渐渐离的远了,突听他道:“我背后是有一副画么?”
玹璟咳了一声,转头去看别处,笑了一声,道:“没想到沈家居然肯将那合气丹的秘方交给你。”
傅珏叹了口气,道:“可惜无甚用处,这合气丹的成分,同萧逸川验出的结果别无二致。”
玹璟也叹了口气,声音依然甜美软糯:“可惜沈千千尸身已毁,沈家这边怕是查不出什么了。”
傅珏皱眉道:“你这声音怎么回事?怎会同女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玹璟眨了眨眼:“怎么?不好听?”
傅珏道:“听着怪异。”
听得身后突然没了脚步声,傅珏不禁回头,只见玹璟从衣襟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素色布袋,又从布袋中拈出一枚蓝色的药丸,放入口中。
玹璟的表情变得很是痛苦,用力掐着自己的脖子,弯下腰去不停的咳嗽。
那咳嗽声一直在变化,本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竟慢慢变成了一个声音温润朗朗的男子。
男人可以伪装成女人,女人也可以装扮成男人,但唯一无法掩饰的,便是说话的声音。男人想要用女人的声音说话,便要捏着嗓子,听起来一定是又尖又利,让人耳膜发麻。而女人即使再压低嗓音,也是听得出中气不足。因此,易容之人多是极少开口的。
傅珏实在想不出世上有何种东西竟能完全的改变一个人的声音。
“你……”
玹璟用指腹按压着嗓子,喘了一会,道:“江湖中有四大诡术师,你可听过?”
傅珏道:“自然听过。阴鬼师,擅毒,天下奇毒无一不出自他手。洗颜师,易容高手,据说也可通过改变人脸上的骨骼分布而修改容貌。无音师,可随意变换自己的声音。诡秘师,知晓天下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玹璟点点头,道:“不错。”
傅珏又道:“但这四人行踪一向隐秘,从未有人见过他们的真容,无人知道他们究竟是何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更没有人知道他们身在何处,甚至很多人认为这四大诡术师不过是编造出来的。莫非你……”
玹璟神秘一笑,道:“我曾有幸见过那位无音师。”
傅珏动容道:“你可知道他是何人?”
玹璟道:“不知。他一直带着一张面具,听声音是一个女人,但看那身形又像是男人,实在分辨不出。我所得到的,也只是这十几粒药丸,红色的,可使人用于发声的那条带子变细,蓝色则变粗。”
傅珏捻起一粒仔细瞧着:“这便是无音师可随意变换声音的秘诀?”
玹璟道:“这不过是给普通人用的罢了,无音师本人是用不着这些的。”
傅珏瞧着他,本想问他怎会遇到这隐匿江湖中的奇人,又是怎么得到这些药丸的,但少年显然没有要说的意思,一个人不想说的话,问也是无用。
离雪山愈近,风愈大,也愈冷。
两人均未骑马,也没有雇马车,玹璟自觉与傅珏身量高度差不大多,却总是落在他身后。一路追上去又落在后面的来回折腾,倒是出了一身汗。等回到客栈,反而有些嫌热了。
青乂看到女人装扮的玹璟并未吃惊,两人在傅珏身后偷偷地对了个眼神。
看来也不必问银钱都花去哪里了。
傅珏现在想的是另一件事,一件令他想不通的事。
在司洛夫妇身亡的房间里找到一只装有沈家合气丹的楠木匣,萧逸川所验出的合气丹成分与沈父告知的秘方毫无出入,那么为何匣底会有导致司洛最终毒发身亡的藜芦?
那楠木匣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公子?傅公子?!”
青乂叫了好几声才引得他回首:“有一个仆役模样的人,自称是司将军府的人,特意来拜会您。”
傅珏心下一动,忙问道:“人在何处?”
青乂走在前面带路:“既是司将军府的人,我想许是同您查得案子有关,便将他安置在一间客房中了。”
到了房门前,青乂让在旁边,眼看玹璟也要上前,赶忙去拉他,压低声音道:“哎呀,玹小公子,你不要去凑热闹了,会打扰傅公子破案的,闹一次便够了。”
玹璟一个闪身,躲开去:“我也是来破案的,怎地说我是凑热闹?你问他,今日在沈家,我是不是帮了忙?”
傅珏伸手推门:“罢了,青乂你先下去。”
少年摆出一个又纯真又俏皮的表情,青乂无奈地摇头,躬身退下。
那仆役一身灰色短衣,绑腿被打湿了一半,一双粗糙的手冻的紫红,蜡黄的一张脸,黯然无光的眼睛在看到傅珏时亮了一亮,随即叩首在地:“小主人死的实在冤屈,请傅公子尽快寻出真凶。”
傅珏在圆凳上坐下:“你先起来,凶手我自然要去寻。但你来寻我,不只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罢?”
仆役又叩了一叩,拘谨地站起,眼睛朝玹璟看了看,闭着嘴没有说话。
傅珏一指圆凳:“坐。不必顾忌他,尽管说便是。”
仆役却又突地跪下:“傅公子,少主人定是被那女人杀死的!少主人生前总去寻她,死去的前一晚也是在她那里!定然是她!”
傅珏道:“女人?”
仆役恨恨道:“柔桑!一个下贱的婊子!自古婊子无情,枉少主人对她一片痴心,她竟如此狠毒!”
傅珏皱眉,正待说话,便听玹璟道:“你是说烟花女子?柔桑这名字总觉着在哪个地方听到过。”
仆役像是恨极了,几乎是咬着牙道:“卿语阁的一个歌伎。”
“噢,”玹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怪不得,卿语阁有名的美人啊。”
傅珏不冷不热道:“看不出你穷困潦倒,倒还惦记着去那烟花之地。”
玹璟勾起一边嘴角:“你又何必装那不在乎的样子,莺莺燕燕,百花争艳,有几个男人不愿去的?我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看到美人,自然喜欢。不愿意去的,除了和尚,只怕是有毛病。”
傅珏懒得接这满口不着调的话,对那仆役道:“前日我在贵府询问时,为何不说?”
仆役伏下身,道:“我怎敢在将军面前说这些有辱少主人名声的话……”
傅珏道:“那为何现在又肯说了?”
仆役的脸上浮现出悲戚的神情:“当日我流落飘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是少主人收留了我,捡了我一条命。这救命之恩,怎能不报?这事没几个人知道,我思前想后,若是不说,极有可能会让那女人逃了去。”
傅珏沉默许久,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有些魂不守舍,直到玹璟唤他,才回过神来。
“你就如此肯定是她杀了司洛?”
仆役立刻回答:“一定是她。少主人在外与她幽会,只有我知道,好几次我看到她给少主人熬药,那药中定是下了毒。除了她,还有谁能够做到?”
这完全是一条出乎意料的线索。傅珏问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药?是否有药方?”
仆役低头道:“我并未见过,好像是那女人请了一个大夫过来给少主人瞧病时开的。”
傅珏道:“什么时候的事?这药司洛时常喝么?喝了有多久?”
仆役搔着头,想了想道:“少主人是一年前认识她的,之后没多久便看到她熬这药了,约莫有七八个月了。”
七八个月,若是这药中确实含有藜芦与细辛,喝了七八个月,只怕积累起来的毒性足以致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