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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晨曦暮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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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珏道,“如此说来,那日他也在?”
陈伯忙道,“不在,那酒是半月前他来找小人喝酒时带的,共两坛,同他喝了一坛,留下一小坛小人自己慢慢喝”。
半月前?
玹璟朝傅珏略一点头。
半月前,正是第十二个少女遇害的时候。
傅珏的脸上仿佛拢了一层寒冰一般,“他是否每隔一月便会来找你喝一次酒?”
陈伯直直地瞪着傅珏,惊诧道,“不错。。。可大人。。。您是如何知道的?”
傅珏又道,“是否每次他来时,你便会大醉一场,直到次日凌晨方醒?”
陈伯呆了半晌,慢慢道,“一点不错。。。您怎会。。。”
傅珏的面色渐渐暗了下去,沉声道,“此人名姓你可知道?多大年纪?他的身份你了解多少?人现在何处?”
陈伯瞧见他的脸色,惶恐不安道,“他。。。他姓方,单名一个游字,看模样年纪不大,至多三十岁,实际多大他没说,小人也就没问。至于他在哪里,小人不知道。。。”
一声脆响,一只青花瓷杯被摔了个粉碎,碎片噗地打在陈伯身上。
周居山阴着脸,厉声道,“方才你还说他是你的朋友,怎会连他住在何处也不清楚?!”
陈伯的额头触着冰冷的地面,颤声道,“小。。。小人问过,可他只说四处游走,居无定所,从来都是他来找小人。。。小人确实不知他在何处。。。小人句句属实,若有隐瞒,死。。。”
“行了行了行了!”,周居山不耐烦地一挥袍袖,“动辄要死要活的!”
陈伯的后背濡湿一片,一旁的齐五叔更是紧闭着嘴,低着头一言不发,生怕惹怒了自家主人。
傅珏沉吟片刻,正欲开口,只听玹璟温声道,“陈伯,方游平日见您时,穿的是何衣物?”
陈伯不解其意,只抬头愣愣地瞧着他。
玹璟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他看起来是什么身份?衣冠楚楚?还是衣衫褴褛?。。。噢,我是说他穿的衣服好不好?”
陈伯恍然大悟,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又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旁人,道,“回大人的话,他穿的,比小人齐整不少,可也比不上几位。。。”
“不要叫我大人,唉,罢了”,玹璟叹了口气,卷起自己左边的衣袖,露出白生生的一截手腕,道,“陈伯,他的手腕处,就是在这个地方,是否有画着什么图案?”
陈伯想了想,用力点头道,“有有有!确实有!是个。。。是个。。。哎,那模样奇奇怪怪的,小人实在想不起来是个什么图案了”。
玹璟道,“不打紧。我再问您一件事儿,除了青山陈,方游还会带什么好酒过来么?”
陈伯面上露出一丝得意,又很快被惶恐代替,讪讪道,“有两次还带了曲幽香来”。
周居山吃惊地上下打量着陈伯,任心悄声对傅珏道,“傅兄,曲幽香可是上等好酒了,价值不菲,普通人家至多也就喝喝青山陈这一类的,这个方游听起来并不是什么有身份有地位之人,他哪里有的这些闲钱?又怎会将如此名贵的酒送给一个普通的守墓人喝?”
傅珏瞧着玹璟,慢慢道,“确实奇怪。。。”
离开周记绸缎庄时,已过未时。玹璟独占了一边的坐塌,抱着肚子仰躺着,哀哀地叫,“傅珏,我要饿死了。姐姐,好饿啊,饿到伤口痛,要生病了”。
任心探了探他的额头,轻轻一戳他的额角,道,“再胡说便揍你。既然饿成这样子,方才周老板留你用饭,为何要拒绝呢?”
玹璟闷闷道,“你又不是没有瞧见他对下人的态度,同那种颐指气使,仗势欺人之人坐在一处吃饭,还不如饿死我,姐姐。。。”
任心抿了抿嘴,笑道,“莫要求我,你去问傅兄,他若肯让你吃饭,我便带你去吃”。
傅珏只淡淡地瞧着他。
玹璟与他对视半晌,败下阵来,幽幽道,“算你厉害,我说还不成么?说完便可以吃饭么?”
傅珏还是不说话,只挑了挑眉。
玹璟揉揉肚子,慢慢坐起来,道,“江湖之中,武林帮派数不胜数,有强定有弱,有大必有小。强者自是有恃无恐,可弱者也要挣扎求存。而人,大多不能孤立生存,这些弱者更是如此,他们聚集在一起,也形成了一个个的小帮派”。
傅珏淡淡道,“你是说那些流浪乞讨之人么?”
玹璟垂下眼眸,哂笑一声,道,“他们这些人,也是有一个名字的,你们自然听过,就叫做:’浪者’。当然,这是江湖中人的风雅说法。说的直白些,不过是一群乞丐和流浪者罢了”。
任心道,“那么你说的图案。。。”
玹璟道,“浪者只是这些人的一个统称,实际上,又细分为很多不同的小帮派,主要以地域与人头规模划分。浪者有一个统一的记号,便在左手手腕处,区别只在于,不同的浪者帮派,所用的图案不同”。
任心盯着他手腕处覆着的衣服,道,“若是左手断了呢。。。”
玹璟慢慢道,“那么便纹在右手上。若是右手也断了,便纹在脚上,总有一处皮肤是可用的”。
马车行进的速度不疾不徐,车轮轧过一段坑洼的路面,变得颠簸起来。
车厢猛晃了一晃,玹璟的后背撞在上面,面色立即变了变,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按着腹部的伤口蹙起了眉。
任心将皮毛毯在他身后摞起,向外探出半个身子道,“秦叔,劳烦您慢一些,咱们不赶时间”。
马车果然慢了许多。
玹璟苦笑道,“姐姐,虽然谢谢你好心,可这么一来,我更加吃不到饭了”。
任心板起脸,扭过头不说话了。
玹璟叹了口气,转头去瞧傅珏。
傅珏道,“你对浪者的事,似乎很清楚”。
玹璟不以为然地笑笑,道,“因为我曾经也算是其中之一”。
任心转过头来,吃惊道,“可你的手腕上。。。”
玹璟眨眨眼睛,道,“姐姐不生我的气了?”
任心瞪他一眼,道,“我何时生气了?”
玹璟笑起来,眼睛微微弯起,道,“姐姐不生气就好。浪者若不再是浪者,这记号自然是要消去的”。
任心不禁道,“记号还能再消去?”
玹璟点点头,道,“要用一种特殊的药水抹去”。
任心奇道,“如此容易?那我可以纹一个喜欢的图案么?”
玹璟略略收了笑容,透过掀起的车帷向外瞧,道,“姐姐还是不要尝试的好,印记打上去容易,再要抹去很痛的。一个人,身上最好是干干净净的。。。秦叔,请停一停!”
马车行速更缓,慢慢停在了道旁。
傅珏道,“你要做什么?”
玹璟淡淡道,“我可以帮你找到方游,此事寻字诀不一定快的过我,但你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傅珏并未答话,玹璟又道,“只要他未离开流月城,不出三日,我定找得到他的下落。我的条件,便是莫要问我是如何找到他的”。
傅珏静静地瞧着他。
玹璟翻了翻眼皮,道,“你是被灌了哑药么?答不答应?不愿意便自己去找罢。找个十天半月,等下一个及笄少女的碎尸被发现,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同他打个照面,人赃俱获呢”。
傅珏瞧着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漆黑的瞳仁,纯净地如一块琥珀,闪着孩子般调皮又单纯的光芒。
“好,我不问”。
“哎呦,真是费劲”,玹璟解下腰间的长月弯刀,递给傅珏,道,“这个先放在你这里,千万莫要跟着我,你这种人可不招他们喜欢,半个时辰后我便回来,但愿我还未被饿死”。
任心瞧着玹璟拐进一条细窄的胡同,颀长的白色背影单薄又孤寂。她拿起那把长月弯刀,轻轻道,“他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过去吧”。
傅珏默了半晌,目光闪动,却终究未说什么。
过去。
每个人都曾拥有过,也即将拥有。
晨曦终成暮霭。
物是人非,事过境迁,却无法抹去已留下的痕迹。
有些痕迹,在心不在身。
并非一切都会被遗忘。
只因总有人不肯遗忘。
“傅兄”,任心轻声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么?”
傅珏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块破旧的牌匾之上,泛黄的竹木,手书着’李宅’两个黑字,“前面那栋宅子,是否便是李文秀家的宅邸?”
任心打开黑色的包袱,在几本卷册中翻找了一会儿,又瞧瞧门牌,道,“不错,正是那个喉中卡着一块碎剑片的女孩子的家”。
傅珏跳下马车,任心道,“傅兄,我们要去拜访么?”
傅珏道,“去这些女孩子的家中瞧瞧,也许会发现些什么”。
任心踌躇着,并未下马车,道,“她们的家人定已十分悲痛,我们此刻前去,莫不是往他们的伤口之上撒盐么。。。”
傅珏道,“丧子之痛,永生无法消解。那凶手一日未被绳之以法,他们便要在仇恨与痛苦中多煎熬一日。我们可以等,可他们还要坚持多久才能看到血债血偿的那一日?”。
任心默然,慢慢系好包袱,下了马车,同傅珏一道朝着那扇简朴又破旧的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