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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香消玉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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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有天地之法,昼夜自有长短。夏夜总要长些,冬夜则短些。
而昼夜之于人,也不尽相同。
欢喜时只觉春宵苦短,伤心时却是长夜漫漫。
这一夜,是嫌之太短,还是怨其过长?
夜色渐渐淡去,一丝微弱的光线透了出来。
夜,终究还是要过去。
任心将头发披散下来,对着铜镜,瞧了好一会儿,一瀑漆黑的发,一张素净的脸。
半晌,她撇了撇嘴,用青色的丝带将头发系起,又是一副利落的模样。
傅珏却不见了。
任心在他的房门外敲了好半天,里面没有丝毫声响。
她用力推开门。
房内空空如也,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桌子擦的干干净净。若不是桌上那盏火光摇曳的烛灯,任心简直要怀疑这里从未有人住过。
她慢慢走到桌前,烛灯正对着纸窗,窗上映出一片阴影,那是她自己的影子。
那片阴影却突然变了。
一团模糊的黑影覆盖了她的身影,是一个人的形状。
背后有一个人。
这人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出现在她的背后。
任心大惊,无法考虑许多,几乎是瞬间便向纸窗的方向翻了过去,同时两只手向后挥出。
烛光猛地一晃。
一只蓝色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惊起。
拨弦之声划破了静谧,像是有人突然弹起了琴。
琴弦拨动了三次。
门外的那面墙上多了六根银色的细针。
六根特别的银针,针身长两寸,下面一寸实心,上面一寸则是镂空的,中间绷着一根细细的蚕丝。
墙边站着一个人。
任心面白如纸,手指发凉:“傅兄!不能出个声么?!非要不声不响地吓人一跳?!”
傅珏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提着个食盒,哭笑不得道:“我可是差点被你的弦针戳出六个洞来,也该是我吓一跳才对。我是要出声,可你出手这么快,我总要先保命不是么?”
任心缓了一口气,瞧见那食盒,道:“吃过饭再去会不会太晚了些?毕竟路上也要花不少时间的。”
隔壁房间传出一声口齿不清地怒吼:“外面谁啊?!让不让人睡觉?!”
傅珏将六根弦针一根一根地拔下来,走入房间,带上门,道:“你觉着沈千千很着急看见我们么?”
任心哑然,低头默默地揭那食盒的盖子。食盒共两层,第一层盛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米粥,几碟小小的素菜。第二层只放了一个盘子。
任心欣喜道:“糯米糖藕?傅兄你从哪里买到的?我还以为这地方准没有呢。”
傅珏笑了笑,道:“正巧遇到店家在煮藕汤,便请他做了来,不过食材已不是很新鲜,怕是比不上那宝沐斋做出的好。”
任心眨了眨眼,道:“宝沐斋不过是牌子响罢了,他家的点心也不见得都好的。再说,我喜欢这糯米糖藕又不只是因为它甜甜的好吃……”
后半句话任心说的很轻,几乎是在喃喃自语,傅珏只听到喜欢两字便再听不清楚,问道:“喜欢什么?”
任心在嘴里塞了一块藕,嘟嘟囔囔道:“傅兄,你何时再做一次糯米糖藕?你做的要比那宝沐斋好吃多了。”
傅珏拿起一根弦针,仔仔细细地瞧着,闻言道:“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你只吃过那么一次,哪里还记得是什么味道?”
任心用筷子戳着藕片上的洞:“怎么不记得?我当然记得,可是四年来你再没有做过……”
傅珏的手顿了一顿。
任心自知失言,暗骂自己一句,闭上了嘴。
吃了两块,心里更堵了,索性放了筷子,也拿起一根弦针来,道:“傅兄觉着这针有什么问题么?”
傅珏用手摩挲着针身,道:“六根弦针同时发出,却响了三声。起先我以为是这针用的时间久了,出现了磨损。现在看来,针无问题,却是你的功夫耽搁了不少。”
任心脸颊发烫,小声争辩道:“每日哪有那许多的时间去练功……”
傅珏沉下脸,道:“六根弦针,两针致麻,两针致昏,只有两针打向死穴。六针本应同时打入穴道,只发出一声才对,刚才却是三声。若是遇着真正的高手,这一点失误便会成为你致命的缺点。暗器带声本就弱化了威力,你若一击未中,后果难料。”
任心低着头,一言不发。
小乖乖从她的肩上跳到了桌上,去啄那盘糯米糖藕。
傅珏叹了口气,道:“你毕竟是女子,行走江湖本就更难。我虽希望你能回去,但无法强迫你做决定。既已选择了这条路,便要将自己变得足够强。人心险恶,我无法一直护你周全。”
任心仰起头,笑道:“我已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了,我明白的。傅兄,你等着瞧,总有一天,我来保护你。”
傅珏将盘子向前一推,眼底含了笑,柔声道:“好啊,任女侠,我等你来保护我。趁热吃,吃好后我们便出发。”
这一场雪,仍在下着。
傅珏雇了一辆马车,他们的马则由两个寻字诀属下一并牵回去了。
马车路过柔桑的住处,大门紧闭,门前落了厚厚一层雪。
柔桑今后会如何?
毫无生计来源的她,要何去何从?
回卿语阁么?天下有哪个女子真的愿意留在那种地方?即便她愿意回去,那里也早已有了更年轻更动人的新人。
寻欢客大都喜新厌旧,更何况这本就是人之本性。
任心低低叹息一声,放下帷幔。
除了叹一句可怜人,又能如何?
雪扫净又落,马车夫不敢行的太快,等到他们远远瞧见那石屋时,已接近午时。
车夫按着傅珏的意思,将马车停在了两块高大的石头旁。
石头旁原本停着沈家的两辆马车,现在却只剩下了一辆。
另一辆马车去了哪里?
雪地上只有傅珏来时所乘马车留下的车辙印以及他与任心两人的脚印,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痕迹。
一辆如此大的马车,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但马车只要走动便会留下痕迹,若是里面坐了人,车辙印会更深。
雪,还在落。
雪会覆盖所有痕迹。
傅珏脸色变了变,向石屋掠去。
屋门并未关紧,露着一线缝隙。石屋没有窗户,里面昏昏暗暗,看不甚清楚。
傅珏右手握着剑柄,凝神听了半晌,慢慢推开门。
任心站在几步外,两只手的指间夹着六根弦针。
光线一寸寸地照进屋中,照亮浅灰色的地面,照亮落了一层浅灰的灶台,一方石桌,四把木椅,照亮那张只有一席薄被的床。
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头朝内,尚看不清楚脸。
她的身上穿着昨日与沈千千所穿一模一样的衣服。
她就那么静静的躺着,一动不动。
除了她,屋内再无其他人。
傅珏慢慢地向床边走过去,每走一步,真气便凝聚一分,人亦更轻一分。
待他走到床边时,像是随时都会飘出去一般。
他看清了她的脸。
那正是沈千千的脸,床上的女人,自然就是沈千千。
傅珏轻声道:“沈姑娘?”
沈千千没有理他。
傅珏又叫了一声,沈千千还是没有开口。
傅珏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突然抬起手去探她的鼻息与脉搏。
傅珏的心沉了下去。
任心瞧见这情形,冲出门去,喊了一句:“柳柯!”
直喊了六七遍,一道黑色的影子从仅剩的那一辆马车中冲了出来。
黑色的影子晃了晃,在任心面前站定,是一个面带疑惑,身着黑色劲服的男人。
柳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愣愣地瞧着任心,道:“任心?你回来了?”
任心怒道:“你睡着了?!谁让你睡觉的?!沈千千出事了!你不知道么?!”
柳柯怔了怔,猛地冲进屋内,不由目瞪口呆:“这……这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傅珏冷冷地盯着他:“昨夜是你守在这里,你会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一辆马车就从你身旁离开,你会不知道?”
柳柯手脚冰凉,惶恐道:“傅公子,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未听到啊,我,我好像是睡着了……我怎会睡着了?我明明一直瞧着的……”
傅珏摆摆手,道:“任心!告诉萧逸川,沈千千身亡,叫他立即赶来检查。”
不待听完,任心已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墨与纸,草草写了两行字,塞进绑在小乖乖腿上的一只细长木匣中,抬起手。
小乖乖轻轻啄了啄任心的手心,冲进飞雪中。
任心冷冷道:“你是如何睡着的?”
柳柯捧着头想了好一阵,犹豫道:“我……一直坐在车厢中,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觉着很困……”
任心跺了跺脚,气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废物!”
柳柯涨红了脸,正欲辩解,任心已奔回了屋内。
只见傅珏轻轻地将沈千千的右手移开,露出一角被折起来的纸页。
任心心中一动:“傅兄,莫非这是沈千千昨日提起的那封信?”
傅珏的手心微微出汗,慢慢将那纸页抽了出来,道:“任心,劳烦你看一看沈姑娘身上可还有其他的东西。”
纸页被折的方方正正,散发着一缕淡淡的香味。
傅珏展开纸页,只瞧了几眼,脸色暗了下去。
任心瞧见,道:“傅兄,上面写了什么?”
傅珏皱起眉,道:“白头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