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飞戾天》尚云汐

3、前尘

　　“洛书么，我有印象。”文脩沉吟道，“他是我开阳堂杀手，娵訾级。但这个人……我不觉得他适合做一堂之主。”

　　“天玑堂不论武功高低。”叶蓁道。

　　“此人贪杯、好色、行事无忌。”文脩眉心紧蹙，“他无钱时便接一单命单，有钱时便流连于秦楼楚馆，整日里骄奢淫逸、醉生梦死。”

　　所有人：“……”尚非月你为什么要推荐这种人？

　　“眼下确实如此。”尚非月点头承认，“但洛书不过是个假名，你们可知他真正的身份？”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尚非月轻轻吐出几个字：“落辰，殷舒怿。”

　　“这怎么可能？”晏平讶然出声。

　　落辰首徒殷舒怿，他们都有所耳闻。名门正派大弟子，最是恪己修身的一个人，一举一动都写满了名家风范。只是一年前，落辰掌门洛希珏不知为何公开宣布将殷舒怿逐出师门。

　　谁又能想到，殷舒怿会隐姓埋名来了他们七星楼呢？

　　“所以……一年前发生了什么？”文脩问。

　　“不知道。”尚非月摇摇头，“他那一次下山之后突然开始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洛掌门几次去寻，他都避而不见，洛掌门这才一怒之下将他逐出落辰。”

　　“但这样听起来，更不适合做一堂之主罢。”暗夜道。

　　“落辰掌门不通庶务，掌门夫人在这上也是才干平平。当年落辰被殷家近乎灭门之后元气大伤，一直到洛掌门夫妇收下殷舒怿，落辰的情形才有所好转。”尚非月徐徐道来，“从用手段拿到了第一家商铺开始，到买田地买商铺收租做生意，再到财源广进养活了整个门派甚至还能维持住一流门派的体面，这人赚钱的手段不可小觑。”

　　“这样说来，倒也并非不可。”叶蓁想了一想，又问，“可他毕竟出身落辰，让他做一堂之主，不会对七星楼不利么？”

　　尚非月抬手一指：“这三个，难道就出身平常？我们还是一直带他们玩啊。”

　　文脩：“……”

　　晏平：“……”

　　暗夜：“……”

　　“我不问是我体贴。”尚非月眨一眨眼，“但这并不代表我一无所知。”

　　真正一无所知的叶蓁：“……”

　　文脩垂下眼笑了一笑：“所以你知道多少？”

　　“不多。”尚非月坦诚道，“当年七星楼的情报网还不够完整，我并没有查到什么。但是我们相处这些年，你们也从来没有隐瞒过你们出身皇家。”

　　“我不是皇室。”暗夜弱弱地说。

　　“我个人认为是你自己并不知道。”尚非月道，“但你平日里的行事习惯暴露的很彻底。”

　　晏平微微一笑：“大家认识这么多年，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抬起头，平静道：“我本名沐君清，是北陵荣亲王府的嫡长子。”

　　文脩也是一笑：“我本名林墨轩，是南陵静渊王府的嫡长子。”

　　“哇哦，两个亲王世子。”尚非月鼓掌，“所以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流落到这儿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林墨轩叹了一声，“我当年离开王府，本来是要去寻我母妃——我母妃是霆国护国和安公主——然后，被这人给连累了。”

　　沐君清莞尔。

　　“当时北陵叛王谋反，他去做诱饵，结果被叛王残部追杀。”林墨轩继续道，“而我，不幸遇到了正在被叛王追杀的沐君清，被迫帮他引开追兵。”

　　“当初是你自己答应了的。”沐君清笑道。

　　“你还好意思说！”林墨轩笑嗔他一眼，“他当初从我这儿抢走了最后一个包子，然后以分我半个包子做报酬要我陪他一起被追杀。”

　　“然后你居然答应了！”尚非月惊叹。

　　“民以食为天啊！”林墨轩叹息，“而且我们是通家之好，我父王和他父王是旧识，从各种意义上讲我都不能丢下他不管。”

　　沐君清垂眸浅笑，神色温柔。

　　“然后，你们就来了七星楼。”叶蓁总结。

　　“是啊，然后我们就来了七星楼。”林墨轩道。

　　“可是……你们之后就没有想过回家？”尚非月问。七星楼再如何，到底也比不上王府啊。

　　“我父王母妃本来也不想认我这个儿子。”林墨轩随意道，“不过，我现在也不在意就是了。”

　　他已经拥有了很多会在乎他的朋友。

　　“我被用做诱饵之时，便已经是弃子了。”沐君清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回去的必要。”

　　如今，七星楼才是他的家。

　　叶蓁转头看向暗夜：“师兄，那你呢？”

　　“我是父母双亡，兄弟失散。”暗夜垂下眼，“如此而已。”

　　“抱歉。”叶蓁歉然道。

　　“没关系。”暗夜笑了笑，“都是很多年前的旧事，我已经不会为此难过了。”

　　他有时还会想起那个宁静而温馨的院落，想起温和慈爱的父母、宠着护着他的哥哥。但……他如今有了爱人、有了朋友。他的人生中虽然有很多遗憾，但总还是愉快更多一点。

　　“你父母是谁？兄弟是谁？有没有仇家？”尚非月一叠声追问，“你若是早些同我说，我也好帮你查一查。”

　　“我查过了，并没有查到什么消息。”暗夜摇摇头，但还是回答道，“我父亲名讳赵允，母亲名讳许绾，我哥……他小字阿佐。”

　　沐君清只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他思索片刻，忽而道：“这件事我知道。”

　　暗夜诧异地看他。

　　“我父王当年带着我两个堂叔去闯荡江湖，一个名讳沐盛安，另一个名讳沐兆允。父王说他们当年行走江湖不用沐姓，都取了名的第一个字做姓。”沐君清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讲述，“后来盛叔和兆叔都没回朝堂，留在江湖上安了家。盛叔未曾娶妻，兆叔娶的婶娘姓许，他家有两个儿子。这些都对得上！”

　　暗夜顿时怔住。

　　“后来，兆叔全家被灭门，盛叔帮他报的仇。”沐君清抬头看着暗夜，“虽然我不知道你的仇家是谁，但是，这个仇已经报了。”

　　“是么……”暗夜垂下眼，一滴泪掉下来，洇湿了衣襟。

　　“师兄。”叶蓁轻轻握住暗夜的手。

　　“我没事。”暗夜捂住眼睛，“我只是……没有想到。”

　　“往好处想，你还是找到了一个没有出五服的堂哥。”尚非月道。

　　暗夜勉强笑了一下。

　　“我们会留意帮你找你哥哥的。”林墨轩道，“不过……你可知道你哥的学名是什么？”

　　“我都不知道我自己的学名是什么。”暗夜面无表情。

　　林墨轩：“……抱歉。”

　　“还是先谈正事罢。”暗夜道，“天玑堂主用殷舒怿，诸位觉得是否可行？”

　　“他只来了七星楼一年。”杨煜道，“我觉得不合适。”

　　“我也这样想。”暗夜道，“落辰掌门对他有养育……授业之恩，他和师弟师妹们关系也不差。即便如此，他都能抛弃落辰，如何保证他不会反手害了七星楼？”

　　“他倒是也没有对落辰不利。”沐君清道，“他这般天赋，我认为值得冒险一试。”

　　“我同意晏平的说法。”林墨轩道，“只要我们能找到他抛下落辰的缘由。”

　　叶蓁想了一想：“非月，你先同他谈一谈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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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公子，请。”尚非月含笑示意。

　　洛书也不客气，他斜倚而坐，轻浮地一笑：“尚姑娘特意约我，不知所为何事？”

　　尚非月不以为意，单刀直入道：“七星楼有意请洛公子任天玑堂堂主，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洛书一怔，随即便是冷笑：“尚姑娘莫要拿我寻开心，我这等废物，何德何能去做一堂之主？”

　　他拂袖起身便往外走：“我虽不肖，却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尚姑娘若再戏耍于我，休怪洛书翻脸。”

　　“落辰首徒，如何能说是废物。”尚非月微微一笑，徐徐道来。

　　洛书停下了脚步。

　　他再转过身时，面上已褪去了风流浪荡之态。殷舒怿垂目注视着尚非月，眼底一片清冷：“早听闻天权堂无所不知，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殷公子过奖了。”

　　尚非月提起茶壶，斟了两盏茶：“殷公子，请。”

　　殷舒怿又复落座。

　　少年正襟危坐，眼神清明，倒真真显出几分落辰首席的风范。尚非月含笑道：“殷公子莫怪，我们是真的很有诚意邀请公子做天玑堂主。”

　　“但你们对我还有疑问。”殷舒怿一针见血。

　　“公子果然聪慧。”尚非月微微一笑，“据我所知，落辰掌门待阁下如亲子，阁下亦视师如父。恕我冒昧——一年前，公子为何会离开落辰？”

　　殷舒怿神色淡淡：“一时鬼迷心窍罢了。”

　　“我性喜奢靡，好华服、美食、精舍、骏马，好佳人相伴、佳酿入喉。”殷舒怿平静道，“而落辰清贫，纵使我费尽心力，也不过勉强供养满门上下衣食无忧，再进一步却是不能。”

　　曾经的名门首徒垂下眼，声音依旧古井无波：“我只是，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