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理想国》微笑的问号

27、Ep.27『修』

　　虽然基于八百万人口只是微不足道的数字，但流星街确实每天都在有人死去。
　　死于疾病，死于意外，死于寿终正寝。
　　或是与不懂事的外来人发生冲突，遭到劫掠或杀害——这种情况下对方通常也难逃一死。
　　死者大多由各个辖区的教堂负责收敛处理，由于养育者与一个神父关系匪浅，来到乐园之前奥罗拉就已经见惯尸体。
　　在她眼里，人类还活着的时候各有各的千姿百态，死去之后却是如出一辙的沉默、僵硬、面目不清，与垃圾堆里不再光鲜亮丽的塑料模型毫无区别，或许来自活人的情感与意念会短暂地赋予它们色彩，终究也会被时间剥离一切痕迹。
　　所以她对死人其实没有任何感受。
　　但看到密闭门内的景象时，她却发现也不是所有死人都会那么干净。
　　奥罗拉的异常反应让库洛洛把门又推回原位。
　　一路走来，库洛洛已经完全确认奥罗拉身上不存在一点战斗能力与意识，而放任她毫无防备地站在最容易被突袭的位置，库洛洛也不否认自己没安好心。
　　伸手将她从门前拉开，他谨慎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奥罗拉回过神，沉默片刻，将烛灯塞回他手中，而后扬了扬下巴。
　　“你自己看吧。”
　　如此细枝末节不足以让库洛洛费心计较，他利用奥罗拉的眼睛破除迷障，奥罗拉当然也可以利用他保护自身安全。
　　他举起烛灯探进门里，火苗依然稳定明亮，说明其内部至少氧气充沛，于是他直接走进去。
　　烛光随即照亮一个安静的墓园。

　　门后宽阔的水泥地面上躺着许多人，整齐划一地向内排开，代表生命力的「气」已经完全消失，它们全都死去多时。
　　和生前的待遇不同，这些人死后就不再区分阶级，完全一致的白衣裹住它们的躯体，浑身上下纤尘不染，每一个人都头戴缠枝叶冠，宝石制成的叶片绿意盎然，脸上统一覆盖白布，白布中央用黑线绣着在乐园随处可见的异兽图腾，眼睛恰好与人的双眼处在同一位置，好像死人还在睁眼看着人世。
　　它们之间的距离完全一致，很显然是被故意摆放成这样，因此比起尸体，它们看起来更像一种展品。
　　“看来这里就是国王的‘梦境’。”
　　每个在乐园“睡着”的人都会去往同一个地方，爱丽丝和山脚下那女人说过同样的话，库洛洛走到最近的一具尸体旁，掀开它脸上的白布。
　　裹尸布下的死人依然栩栩如生，容颜没有半分变形，面部肌肉甚至还很饱满而富有弹性，仿佛真的只是陷入睡梦，随时都会苏醒。
　　库洛洛露出兴味的神情，将烛灯靠近它些许，同时对仍旧站在门外的奥罗拉招了招手。
　　“放心吧，这些人确实都死了。”
　　奥罗拉这才踮起脚尖走过去，好像地上有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脏东西，边走边说:“我知道，就是觉得有点恶心……”
　　说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她越过库洛洛看到死人被灯照亮的脸孔，那张脸就像碰到强腐蚀性物质一样开始消解，很快就只剩光秃秃的头骨，烛光下空洞的眼窝幽幽与她对视。
　　奥罗拉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睛咒骂道：“该死的比亚图斯。”
　　人死就该安息，这是连流星街人都懂的道理。
　　不再被她注视的头骨很快恢复原状，库洛洛起身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他没有去查看其他尸体，一直走到最后一具尸体身边才停下。
　　不出所料，白布下面是一张见过的脸，几天前这个人就死在他面前。
　　粗略估计尸体总量足有数十具，意味着乐园每年都会死上几个人，既可能死于念力枯竭，也可能死于强开精孔，库洛洛不相信国王有耐心等待他们走过漫长的修习正途。
　　但从体型来看，这些尸体以发育完全的成年人为主，可见国王确实对孩子更加仁慈。
　　库洛洛能够体会奥罗拉的不适，就连他都能在它们身上看到比死亡更加冰冷诡秘的意图。
　　这些人曾经作为乐园的“养料”而活，替国王承担制约代价，死后却是国王反过来耗费念力为它们维持生前表象，而真实存在的裹尸布与头冠都显示它们甚至比生前更受重视，这是自相矛盾的事，只能说明它们就算死去也依然“有用”。
　　像是一种祭品，却又不只是献祭。
　　库洛洛一时无法想通，国王的思维逻辑与众不同，整个乐园也都给人以强烈的割裂感，似乎一直都在遵循某种遥远又古老的习俗，与国王的出身息息相关。
　　奥罗拉没有过剩的探索欲与好奇心，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做停留，也对国王的来历毫不在乎，见库洛洛又开始走神，她出声催促道:“比亚图斯藏起来的东西绝对不止这些，你想知道的答案也许就在前面。”
　　库洛洛歪了歪头，将这个无解的问题暂时搁下。
　　离开前奥罗拉看了一眼最后那具尸体，库洛洛已经将它遗忘，它毫无遮挡的头部直接暴露在奥罗拉的视线里，惨白、浮肿，嘴角却还有僵硬的笑意残留。
　　烛光跟随库洛洛远去，死人的面容随即沉入黑暗，奥罗拉捡起白布盖回它脸上。

　　走过陈列尸体的墓道，再往前就是单纯的水泥路，黑暗似乎变得更加浓稠，烛光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特制的蜡烛一直在稳定燃烧，体感时间变得极为薄弱，当他们终于看到一扇古朴的石门时，蜡烛也只比最初短了小小一截。
　　和之前的密闭门一样，这扇大门也是一扇真正的石门，纵贯整个地下层，正面浮雕异兽图腾与其他意味不明的纹路，左右连接同一材质的石墙，烛光照不到头。
　　奥罗拉没有见过山顶宫殿的全貌，但库洛洛一眼就认出它与宫殿正门一模一样。
　　构造大型建筑对纯熟的具现化系能力者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但换成人工建造却绝非易事，首先石料运输就是一大难题，还要有足够的能工巧匠与器械设备，库洛洛毫不怀疑这扇门后也会有一个不输于山顶的华美殿堂。
　　能够不为人知地完成此等工程，国王在流星街内必有内应，同时在流星街外的常世社会，他应该也是一个身家雄厚、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这使他费尽心思、不惜与长老院为敌也要隐居流星街的原因变得更加耐人寻味，库洛洛相信奥罗拉是其中之一，但肯定也只是其中之一。
　　“整个地下层全部都是真材实料，我想这是国王有意为之，为了在他离开乐园，或者无法维持能力的情况下也能保护里面的东西。”
　　库洛洛拍了拍石门冰冷坚硬的表层，这扇门并无玄机，只要推开就能进入，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举起烛灯，让奥罗拉的面容在光中清晰呈现。
　　“如果被国王发现有人碰触他的秘宝，他一定会雷霆震怒，就算是你也不一定能安然无恙，你确定要进去吗？”
　　奥罗拉沉默着。
　　一直追寻的秘密近在眼前，心中却没有分毫激动与喜悦，反倒是焦躁与不安越发扩大，像是有无形的警示在催促她尽快离开。
　　这扇门后也许是她不想看见的东西，甚至可能让她陷入更加难堪的境地，否则比亚图斯不会对她只字不提，她有这种预感。
　　但已经走到这里，她不可能半途而废，再回到那个不见天日的牢笼，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继续做一只乖顺的金丝雀，被他妆点，被他豢养，承受他毫无缘由的宠爱与漠视。
　　库洛洛看到她黑夜般的双目里重又亮起光，由此得到回答，满意地笑起来。
　　这笑容里有奥罗拉熟悉的审视，于是她明白过来——
　　库洛洛同意合作并非迫不得已，实际上他同样有所图谋，所以时时刻刻衡量她的价值，确保她能够继续为他所用，而作为回报，他也愿意满足她的心愿。
　　主次地位已经完全逆转，奇怪的是奥罗拉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与反感，好像库洛洛这个人生来就应当如此。
　　“如果被比亚图斯发现，我的确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但我总归能够活着，你却必死无疑，你就不会害怕，不会后悔吗？”她反问道。
　　库洛洛耸了耸肩，这方面他天生就有点缺陷。
　　奥罗拉终于理解比亚图斯为什么一见面就说库洛洛疯得与他不相上下，但在此时此刻，她很高兴合作者是这样一个喜欢刀锋跳舞的疯子。
　　她抬手按在石门上，库洛洛的手掌旁。
　　“既然如此就别说废话，我就是死也不会在这里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