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归》胡马川穹

8、第八章 闺房

　　知道爸爸特地早点下班是为了给自己腾房间的，贺淑萍心里感动莫名。经过岁月的沉淀和洗炼，她已经不会老拿从前那种自我厌弃的心态来对待事物，喜欢把任何事情都往恶的方向看待，父母这是为自己考虑才做的决定，是为自己好。

　　心理年龄三十二岁的贺淑萍在心里告诫自己树立成熟健康的心态，真的是比什么都要重要。

　　这是部队统一修建的住房，一式的规格，腾给贺淑萍的是最里间的屋子。整体呈长方形，靠里面搁着两只大红色的木箱子，据说还是妈妈当年的陪嫁，还有一个矮柜，再有就是一些杂乱的物事。

　　归置好杂物后，贺宗伦支起一架钢管床，就是把几只活动的长长短短的钢管靠着卯榫相互构接成一个完整的床架，铺上一致的木板，再搬来厚厚的褥子被子枕头后，立刻一个温暖的小窝就有了雏形。

　　贺宗伦看了一下，好像还差一张小桌子用来做功课什么的，立刻转身到小木屋里拾掇去了。这时候的人聪慧肯干，一些小的电工木工安装水管之类的活计都不愿假手于人。贺淑萍有一回还亲眼看见爸爸拌了水泥浆，在院子里砌起一垛半人高的墙，就是为了搭建一个简易的厕所。

　　等李明秀回到家里的时候，看见丈夫挥汗如雨地拿着锤子在敲敲打打，女儿在一边递东递西，就连小儿子都不知道在为了什么欢快地跑前跑后，爷仨个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一时间，突然也来了兴致，打开木箱取了一块绿底用机器绣了柿柿如意的被面料出来，要给这个房间添置一副窗帘。

　　瞧见正在踩缝纫机的李明秀利落的架势，贺淑萍羡慕得不得了，母女俩难得有不是箭弩拔张和睦相处的时候，李明秀也有了兴致和女儿唠唠话。

　　这块布料说起来话就长了，是当年她结婚的时候和她相好的小姐妹送给她的贺礼。为了这块布料那个小姐妹上山砍柴挖草药卖，忙活了好久才凑起钱在赶集的时候挑了来送与她。

　　所以这么多年了，这块布料的颜色和质地尽管都不怎么中她自己的意又早已过时，可一想起当年小姐妹的这份情谊，就怎么也舍不得丢了不要。要不是要给女儿布置房间，正好手头有这么块布料，省得另外花钱置办，她还是会放在家里继续压箱子底呢！

　　贺宗伦的手脚很快，叮叮当当不过个把小时一张小桌子一把小椅子就齐全了，看得出来和家里的那套现成的餐桌餐凳是一奶同胞，虽然样子都不怎么顺溜好看，但是最起码可以顺顺当当的得用。想起后世里，因为种种原因自己和老父老母视若陌路，但眼下他们忙碌的身形是为了自己，贺淑萍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小屋的窗帘挂起来了，怕绿色单调艳俗，李明秀特特圈了一道白色褟皱的花边，房间立马显得很文雅秀气，床靠了边的那一面墙上还糊了几张旧的彩色画报，一套小桌椅挨着窗边放着，还被细心的贺爸爸牵了电线放置了一盏简易的小台灯。

　　忙碌了小半天，一家人看着干干净净的屋子都心满意足的有一种成就感。特别是小弟弟贺淑辉艳羡不已，吵闹着要先在姐姐的小床上先睡一晚，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忙完了这里李明秀又忙着去做晚饭了，贺宗伦坐在沙发上检查孩子们的作业，忽然“咦”了一声，正在陪弟弟玩耍的贺淑萍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那三篇小字自己还是很认真的写完了，弟弟的作业在自己的督促下也应该没有什么错误才是，那到底是什么让爸爸发出惊讶呢？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此时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在后世里被自己刻意忽视的亲情忽然间已经变得无比重要起来，以至于父母的一举一动都会让她患得患失。

　　“丫头你过来。”贺宗伦招了招手，然后问道：“丫头你老实告诉我，这字是你自己写的吗？”

　　听到这里贺淑萍舒了一口气笑道：“爸爸你糊涂了，你和妈把大门都锁住了，我哪里去找人帮我写，这几篇字也不多，我写了一个小时就写完了，弟弟的作业我也检查了，真的一整天我们都待在家里，哪里也没有去。”

　　看着女儿一脸认真的辩白，贺宗伦哑然失笑，“不是，不是，你莫慌嘛，我不是说你们偷偷去玩了，相反我是说你的字写得很好，你看这个‘楼’字，这个‘箱’字都写得很有章法，横撇竖捺都写得比以往进步很多。我本来怕你好久没有练写字会退步，没想到你反而写得更好，哈哈……。”

　　听着父亲得意的笑声贺淑萍有些汗颜，自己两世为人这几个字都还写不好算什么本事？先前写字的时候为了安抚弟弟倒忘记藏拙了，不过看到父亲无比欢快的笑容又觉得这样反倒是恰恰好。

　　贺宗伦得意的笑容一直保持到饭桌子上，他这一辈子都是捉笔杆子的，讲究字如其人文如其性。他本人的字就极端正工整，受到过很多人的称许，自然希望儿女也像自己以有一手好字为荣。

　　从女儿刚上学时他就有意识地教她练字，偏偏女儿对练字深恶痛绝，一说练字就跑得比什么都快，一手字只能说刚刚看得过去而已。现在女儿的字颇能见人了，贺宗伦不疑有他，只说是在自己长期的熏陶下女儿在于书法上突然开窍了。

　　晚饭佐餐的是一小盆浓油赤酱的卤猪蹄，这倒是极少见的。

　　八二年大家伙的工资都很低，保证一家人能吃饱穿暖就已经算达到小康水平了。贺淑萍知道妈妈李明秀的手艺一直了得，这酱猪蹄就是她的一道拿手好菜。军属大院里随军的家属来自天南地北，这酱猪蹄是一道湖南名菜，就是妈妈跟着别人学会的。

　　李明秀从来她从不买市集里现成的光皮蹄子，因为她听别人讲那些猪蹄子都是用沥青退毛的，孩子们吃了对身体是有妨害的。所以每回家里要吃的时候，都是亲自去肉联厂和几个人分个几十斤毛猪脚，一家分几斤，到了晚上空闲时再用煤火炉子慢慢地烙。

　　烙好后用清水刨洗干净，一整个猪蹄子从中间剁成两段，放入大锅中用滚水汆去腥味，拿姜和干辣椒腌上半个小时后用油爆炒一遍置于高压锅内，加少许盐醋炖至五成烂，用筷子可戳进猪蹄皮即可，滤起倒进炖锅中，放入干椒大蒜桂皮八角等辅料加入料酒，最后将猪脚原汁汤倒入，置于文火之上。

　　最后用小煤火煨一小时左右，调入酱油和香油中间还可以用点糖来提色，然后继续煨四十五分钟左右。此时就大功告成了，揭开锅盖一股异香扑鼻，鲜汤浓汁厚郁，猪脚坨坨颜色金黄酱红相间。用一只大大的海碗盛一碗，再舀上一勺浓汁撒上葱花慢慢享用，用猪脚香神仙跳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做酱猪蹄子要经过水氽、爆炒、炖、慢煨等一系列过程，还要善于配辅料。如果这每一道的工序火候稍微欠缺，做出来就算是失败之作。酱猪蹄烧得好不好，只要去啃蹄尖夹起来一坨猪蹄子还是紧紧的，而啃起来肉是肉、筋是筋、趾骨是趾骨，该进去的味道都进去了，一点也不烂耙松散就是上品。

　　这时候还可以撒一把夏天晒得干干的干豇豆，猪蹄肉里夹了豇豆的清香，豇豆裹了猪蹄浓浓的酱香，猪肉绵软豇豆筋道两者搭配得天衣无缝，可以说得上是相得益彰珠联璧合。一家人就着白米饭下着酱猪脚吃得不亦乐乎，特别是小弟吃得满嘴流油，啃着嘴里的望着盆里的，那一副老饕的样子别提有多好笑了。

　　贺淑萍看着他可爱的样子，忽然想起先前爸爸讲起弟弟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妈妈还没有跟爸爸随军到这里来，还在农村种那一亩三分田，挣生产队里那七分半的工分。有一天晚上半夜三更已经是一两点多了，弟弟突然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妈妈顾不得白天的劳累，一把抄起弟弟裹在棉被里就往县城里赶。

　　妈妈仗着人年轻胆子大路也熟，打着一根竹子做的火把一个人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紧赶慢赶在天要亮的时候赶到了县人民医院，给弟弟拿了药输了水后才松了一口气，给弟弟看病的医生说幸好送来的很及时，要不然弟弟就要给耽误了。

　　因为担心家里还喂着的两头猪没吃食，妈妈又背着好转了一点的弟弟往回赶，走在半路上正好碰到了要去场镇赶集的叔姥爷一家人。叔姥爷年轻的时候当过赤脚医生有一定的经验，他看了弟弟的样子后就劝妈妈不要急着回去，先在他家里住一晚上观察一下再回去才妥当。

　　妈妈又担心家里又担心儿子犹豫了半天，到底儿子最重要，于是在叔姥爷家住了下来。果不其然到了半夜时候，弟弟又发起了高烧，比头一天还要凶险，送到县医院的时候，医生甚至直接下了病危通知书，幸好最后终于转危为安。

　　就是从那以后，妈妈把弟弟看得比眼珠子还要来得重要，生怕一个小疏忽就让弟弟发生意外。其实从前爸爸也给贺淑萍讲过弟弟小时候的事情，不过那时侯她是听过就忘并没有往心里去。大概是现在心境不一样了，贺淑萍听过之后颇有感触，她尝过这种痛楚，失去亲人的感觉会让人痛彻心扉。

　　她以前和妈妈李明秀动不动就不和，其中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妈妈有时候过于偏袒弟弟，她心里的别扭一直无法排解宣泄慢慢地就衍生成了嫉恨。现在从头来看这些事情，从前的小心结豁然间就解开了。是啊，一家人，金不换的一家人又重新在一起了，又有什么比得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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