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月镜》召小南

15、第十五章

　　如果要选五界最不务正业的上君，执锐一定是榜首。

　　他一手木匠铁匠修桥起楼的好本事，却当了冥君，一身好力气不能使劲作死消耗，整日拿着扳手锤子批奏疏简直强鬼所难。刚做冥君的几百年，得不到冥府的重臣旺族满意，有左观在他身后挺着才勉强没让赶下去。那样的日子越过越久，实在憋屈，执锐一气之下，花了一百年潜心研究冥府时政，凭借自己过鬼的才智完成了冥府的机械化改革，从此奏疏有机械鬼帮他看，收魂有最高效的锁魂锁，极大降低在逃率，投胎有十几条随机快捷通道，不再拥堵踩踏，碰上旧时的旺族仍不愿拥立他，他还有不断更新的高效碎魂器，无痛碎魂，过不留痕。执锐还对其他三界承接门禁业务，魔域和妖境的宫殿结界就是由他承建的。

　　这样一个旷世奇才，当场召个魂魄必然也不会费力。

　　执锐抬起手臂，转了一下护腕上一颗猫眼石，将猫眼转横，一道平行的光线从猫眼中间的亮线中射出，逐渐在半空中凝成一道光屏。

　　执锐在光屏上写下“齐修”、“男”、“北境”、“三年内”，然后静静等着光屏变化。光屏上的字片刻后消失，开始重新组合成字，组了整整六面淡金色的光墙。

　　“这些都是北境三年内死去的叫齐修的人，一共十八个，记得很详细，多大年纪什么时候怎么死的是否往生都在这上面，你们看看哪个是你们要找的，我召他出来。”执锐身体让出来，展示给他们看。

　　“可以呀！”云蔚赞许，“锐锐你怎么做到的呀！”

　　“嘿嘿，天资聪颖。”执锐傻乐，道，“这样就不用被逼着巡视了。”

　　云蔚拉着左观将光墙看了一遍，蹙眉道：“没有。”

　　“把三年内改成五年。”左观下令。

　　执锐照做，这下出现了十扇光墙，但仍旧没有他们要找的齐修。

　　“能从家乡查吗？他是邑安人士。”云蔚问。

　　“哥，我们跟人族不一样，造册都是以死亡地点做户籍的。”

　　执锐设了“二十五岁以下”，将整个大裕五年内身死的齐修都调了出来，排了一百多道光墙。他道：“你们找吧，看有没有。”

　　云蔚一一掠过，却仍无所获。

　　执锐收起光墙，说道：“我能查到的就是现存的所有生魂和死魂，若你们给的信息无误，那就是他魂灭了。”

　　云蔚心沉下去：“魂灭了，还找得到吗？”

　　“一般魂灭的都是不遵冥府规制非要跑出去，结果让晒灭或者让精怪吃了的太天经地义了，我们都不做管辖的。”执锐实在不太明白他们到底在找什么，但也没多问，又补充道：“灭了就是灭了，从此天上地下都没有他，查不到。”

　　左观忽问：“你也查不到？”

　　这一问就把执锐问飘了，他兴致勃勃地回话：“左哥，我新做的灭魂光屏后年就能投入使用了，你们要是不着急……”

　　左观还了他个白眼。

　　执锐还是多问了一句：“你们调此人的魂魄出来要做什么？”

　　“他跟循音镜有关。”

　　执锐倒吸一口冷气，瞪着圆圆的眼睛捂上嘴。

　　连冥府都深刻认识了左观对循音镜的态度吗？云蔚想想之前他知情不报，左观竟然没有大发雷霆，那是不是对自己也很仁慈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马上都娶妻了，和自己睡了这么多年连个交代都没有，可去他妈的仁慈吧。

　　执锐帮忙切断了线索，就匆匆回冥府赶工去了。

　　如此一来齐修算是不复存在了，最直接接触循音镜的线索也断了，继续调查就要从崇安寺着手，而崇安寺一堆精怪，总要更麻烦些。

　　云蔚敲着脑壳，来回琢磨。齐修，循音镜，崇安寺，循音镜出现在崇安寺，两头连着齐修和他的爱人，齐修身死魂灭在不知何处，乔砚身体日渐羸弱似是精怪所为，而崇安寺多精怪，却尚无实证是他们吸食了生魂。三者之间关系千丝万缕，却顺不出个头绪。

　　折腾许久，已经到后半夜了。云蔚不再多想，夜深露重，他舍不得左观一直待在院中受凉，虽然众所周知左观并不怕凉。

　　他环着左观的肩膀回自己的卧房，回去后关好房门：“大人，就在我这里歇歇，明天夜里我们去崇安寺。”

　　“后天。”左观道。

　　云蔚扭头望左观，“后天？”

　　“嗯。你睡一觉。”左观冷冷道。

　　云蔚有一瞬的失神，他抓紧左观的手汲取温度，轻声问：“大人今天为什么来？”

　　“孤不能来吗？”左观反问。

　　“能，可您不是回魔域点灯去了吗？”他看着左观硬朗的面庞，总也忍不住想与他更亲近。

　　“灯太多，一时点不完。”左观有些烦躁，兀自往里间走，边走边拆发带，高束的墨色长发顿时倾撒下来。他回过头，眼角微微挑起，无声地撩画着云蔚。

　　云蔚走到他身边，帮他褪去外氅挂好，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先凑上去亲了一口。左观反客为主，叼着他的舌头不放他走，好一会儿，云蔚才慢慢退开，他把头埋进左观的颈窝，轻声问：“大人，焰火大道的十千华灯全都点亮是什么样的呢？”

　　左观没有回答，只将他打横抱起扔上了床榻。

　　天上的星星依旧很亮，透过窗纸洒下柔和的光，即便如此，屋中人仍觉刺目，非在喘息的片刻将床帏遮得紧紧的，仿佛这样，旖旎春光便不会被星辰偷看了去。

　　怎么总喜欢问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呢？左观拨开湿润贴在云蔚额上的碎发，一时不解。

　　明明已经很难受了，可望向自己的眼神怎么还是那么清澈，里面到底有什么呢？明明都已经分身乏术了，怎么还有心思去想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有什么无法控制的东西意欲喷薄而出，左观有些气恼，狠狠地吻了下去，加大了力度。

　　“唔！”云蔚吃痛，眼泪淌了一枕头，却叫不出来。

　　左观放开他，他便哭得更凶，又不忘问：“你告诉我……”

　　“什么？”

　　“你带我去看十千华灯，我也想……啊……”

　　左观渐渐停下，紧紧搂着胸膛下泣不成声的人，他浑身脱力，哭得像一只羔羊般无助，眼睛又红又肿，止不住的落眼泪。左观突然听出了，那不是被他痛哭的，是真的在哭，很难过的那种。

　　“孤只见过一次十千华灯大盛，”左观将唇贴在他耳边，声音有些沙哑，“是挺好看的。”
　　他听到自己又跟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许诺：“点完带你去。”

　　云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左观早就不在了，一半床铺都是冷的。云蔚恍惚想起左观昨晚在他耳边说的话，不能确定是真说了还是做梦，一般这种情况，云蔚当做梦处理。左观不兑现，说明无事发生，左观兑现了，说明梦想成真，怎么都不亏。

　　前厅一阵饭香味儿飘过来，云蔚跟被勾了魂一样往过走，走进了还没来得及问吃什么，就听到一阵稚嫩的童声嘻嘻地笑。

　　“阿米陀佛，施主腻做的饭比我师兄好次。”

　　是崇安寺的小和尚智可。智可瞧见他回来，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规规矩矩地行礼：“阿米陀佛，云施主别来无酿。”

　　“嗨呀宝贝儿，”一旁的常福把他抱回座椅上，“赶紧趁热吃，好吃你多吃点。”

　　“别来无酿啊智可。”云蔚摸摸他的小光头，找了个最远的位子坐下——智可太受欢迎，一群叔叔姨姨看着他吃为他夹菜。喜欢小孩儿应该是他们一群妖魔鬼怪的唯一共同点。

　　“多吃点宝宝！”白芷给他加一大勺甜玉米，“都是素的，可劲儿吃。”

　　“宝贝儿，谁带你来的呀？”云蔚吃一口茴香包子问他。

　　智可嘴里都是东西，嚼半天又咽不下去，又不好张口答，急得都加快了咀嚼速度。

　　常福看着就想笑，给智可顺顺背，哄道：“慢慢吃，别噎着。”又对云蔚道，“观泽大人让我们今天把他俩接下山来，我们就送了请帖，净仁住持去给王二麻子家超度去了，我就把智可留下来吃顿饭。”

　　“左观？”云蔚迟疑。

　　“是，不知道为啥。”白芷照顾小孩吃罐烤红薯，“观泽大人最近的行为总是很迷惑。”

　　“管他们两天饭，谁敢走就先敲晕，等我回来。”云蔚说罢，带着一个烤红薯跑了出去。

　　“你好狠的心！”常福堵住智可的耳朵，在后面疾呼。

　　云蔚赶到崇安寺的时候，天已经变色了。其实尚值未时尾，还不到天黑的时候，这大概是左观设的结界，越往深走天越黑，天越黑，精怪越虚弱，收拾起来越趁手。

　　云蔚走到山门前天已经彻底黑了，他抬手在手掌上生出一团光用来照路，沿着寺庙特有的那股似有若无的气息探去。直走到讲经堂前的大院子，才发现了左观的身影。他赶忙走过去。

　　左观像个大爷一样悠闲地坐在银杏树下，翘着腿，但脸上冰冷得像是要结冰，把整个院子都肃杀了。他的对面一半是凄凄惶惶站着发抖的和尚，一半是痛苦不堪倒成一片的上和尚下树根，像是刚被从土里拔出来。看样子云蔚来之前，他们已经被修理过一顿了。

　　“大人。”云蔚叫他。

　　左观没理，满是阴戾地继续威胁：“孤生平最不爱纠扯，再不说，孤拔了你们整座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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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最棒的！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