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附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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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边，小哑巴从木窗前落寞地回来，在床上抱着肚子斜靠了好久。
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的清新的花草味道。
其实，他自第一眼起，就对那个人有种莫名的好感。甚至，当他背负着污言秽语分家在外难以生活下去的时候，只要扭头看见那个人还好好地躺在床上，自己仿佛就有无穷生存下去的力量了。
因为自己的亲爹爹是在雨夜死去的，所以每逢雨夜自己便会整夜失眠。
但自从遇上那个人后，只要依靠在那人身边，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自己就会觉得十分安心。
后来那人醒了，自己的确是高兴的。但是自己心里面早已经有预料，他是不可能因为自己一个又哑又难看又穷还粗鲁的乡下哥儿停留在这儿的。
每次他温和地对待自己的时候，心里占据上风的竟不是心动，而是自惭形秽。
小哑巴看着自己头顶上那只剩半块的腊肉，不住地幻想着自己如果还受父亲宠爱，或是没有后爹爹，亦或是自己没哑，亲爹爹健在时自己的生活是怎样的。如果…自己就能光明正大地喜欢他了吧…
……
花开两朵，就说那去冯地主家里接生的李孕爹。
他算是这十里八乡最好的孕爹了，所以就连一些富贵人家都愿意找他去接生。
这次给冯地主小妾接生本来是很顺利的。但是在自己接了孩子正要出门向冯地主报喜时，陪在旁边的使唤小侍儿便拉住了他，看了他怀里的小哥儿一眼，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金锭子。
这李孕爹之所以闻名八乡除了他高超的技术外就是他为人老实本分。他抽出一只手推了回去，不敢收。这人生的是小哥儿，所以李孕爹一下就明白了他们想干嘛。
毕竟，也不是没有先例。他是想让李孕爹把这小哥儿在冯地主面前说成是汉子。
那小侍儿推了两下见李孕爹实在不收，急忙把正虚弱的地主家小妾扶了起来。那小妾汪着一双梨花眼将李孕爹柔柔地盯着：“表姨爹，你真的不认识你的亲侄儿娇哥儿了吗？”
李孕爹心里一动，仔细看来，越看越像，这真是他那表侄儿!说起这娇哥儿，自己还欠他一段恩情…
当年他坚持要学接生，父亲叔伯兄弟皆和他闹翻了脸，因为这哥儿之间的生育毕竟沾染到污脏事，和搞下葬的一样不吉利。
但是他亲眼见自己的爹爹因难产而带着自己未出世的弟哥儿一同死去，每每思念之时，都能记起他爹爹惨烈的死状。
所以他立志不愿再见这世间再有孕夫无辜送命。他宁愿一辈子不近亲人，不嫁良人也偏要做这一行。
那年冬天，因为他还是学徒，没有人愿意找他接生，加上他被家里分了出去，没有分得土地，险些饿死冻死在路边。
是当年才七岁的娇哥儿把自己偷偷扶进家里，给自己一碗热汤饭吃。除此之外，每逢自己饿得活不下去，总能在门口收到一些米面杂粮。整整三年，都是如此！
后来听说自己的堂兄弟死了，堂夫郎外嫁，举家迁走了。没想到能在今天见到。
这救命之恩，李孕爹从不敢忘的。只是，隐瞒哥儿性别，是瞒不久的，要是等到事主找回来，怕是要毁去这一行积累多年的信誉。
“娇哥儿啊，这…实在为难啊……府里这么多人，总会败露！”李孕爹抱着怀里的小哥儿焦虑应道。
床上的娇哥儿神色渐怨，最后轻轻哽咽，哭泣道：“不图表姨爹多做些什么，你只要对我家老爷说我家小汉子是难产而来，身体虚弱，需要养在我身边仔细观察两天，我再叫人去养不起子女的人家收养个小汉子来鱼目混珠……求求表姨爹救救娇哥儿吧！老爷一年前好不容易好过来，对子嗣更加看重，这么多年来老爷膝下只是几个小哥儿。各房家里都有田有势，只有我是个外嫁的人的哥儿，老爷最近身体又不好了，要是老爷有一天真的……那我可怎么活啊？外嫁的爹爹本就受尽欺负，要是我失宠，这样下去，怕不是要我一家都送了性命啊！”
李孕爹顿住，神色还是不愿。
娇哥儿咬牙垂眸：“表姨爹，就当我求您，一生唯一的一次！”
看着神情挣扎的李孕爹，娇哥儿凄凉一笑：“也对，不过是几餐饭而已，值什么？回想当年我为了帮你，也是挨过不少打的，冬日寒冷，我家也难以为继，想着你还在挨饿，我饿着肚子也要把饭留给你，想着你还在受冻，我雪天里去捡柴给你。就算这样，我也不曾后悔过。因为我救的是一条人命。您怎么不愿救我和爹爹一命呢！”
看着那小侍儿这时候又递过来的金锭子，李孕爹咬牙点了点头。
看着李孕爹出去的背影，娇哥儿停住抽泣，带着泪，脸上都是空洞。半晌，他侧身对旁边的小侍儿说：“你去打听一下十里八乡哪儿有被扔掉的刚出生的小汉子……”
“是”，小侍儿领命，正待跨出门口。
“等等！”
娇哥儿撑起身来，迟疑了一会，果断咬牙道：“打听一下哪家刚出生了汉子……或者……你先打听去吧！”
小侍儿没有回头，只微一颔首，迈步便出去了。
娇哥儿看着怀里的小哥儿，低头蹭了蹭，眼角沁出一滴泪来。
……
这侍儿得令后便四处打听，镇上来回转了好几圈，却也没个消息。今年东涝西旱，到处都动乱不息，只要家里买得起药的都不愿孕子了。至于买不起的，镇长怕变成暴民，早就被赶走了。
走了一天，脚上不知破了多少个大泡，正在一株老槐树下歇脚，忽听有两个挎着篮往村里走的老哥儿说什么昏迷的汉子醒了，小哑巴的孩子都八个多月了快生了……看着逐渐黯淡的天色，他咬牙站了起来。
……
等到肚子饿得叫了，又有些要晕倒的迹象，小哑巴才起来煮饭。以往那人还在家时，自己逞强把一切搞得井井有条，这下人走了又懒了，自己把自己饿得头昏眼花。
小哑巴四处瞎忙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水烧开了里面却还没放米…急忙又去米缸舀米，米虽放锅里了，但是烧了一阵过后又反应过来这米还没洗…
小哑巴索性不洗了，直接就着这水把它煮熟，自己再耽搁下去不知道吃上饭还要几时。
吃了饭，小哑巴把棉布针线拿出来做鞋面样子，本来以为自己这种状态肯定要扎到手的，但是过程意外的顺利。等到结束一看，好好的白棉布已经被剪得歪七扭八，剩下的地方被做成了一件小衣服…
这父子两个一个都不让人省心…虽然这样想着，小哑巴还是把小衣服收了起来打算等孩子出生之后给他穿。
小哑巴这一整天都迷迷糊糊的，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砍柴差点砍到脚，整理家务也是越理越乱，等折腾到晚上，觉得比以前的每日都更加精疲力尽。
等好不容易吃了晚饭躺床上的时候，才听见后巷的猪虚弱的叫声。完了，忘记喂猪了…
小哑巴只能又起身来砍猪草，起锅煮猪食。明明猪比那人重要的，小哑巴想。
小哑巴把猪喂好了，顺手端着刚才洗漱的盆子出门倒水，本来想明天倒的，看来今天的事是留不到明天的。
站在门口徘徊了几个时辰的黑影早已经探明屋内只有小哑巴一人，不知那汉子哪儿去了。他正要回走，那知道忽然这肥鸭子就自己晃晃悠悠走出门撞在自己枪口上。
这小哥儿还差几个月，如何来得及。又怕错过以后他汉子回来更难办了。他一时恶向胆边生，悄声无息绕到了小哑巴背后。
小哑巴刚倒完水，忽然听到身后两下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黑影忽的罩下来，他心惊胆跳刚要回头，背部就传来一把巨力，瞬间栽倒在地，木盆骨碌碌摔了好远。
随着肚子里忽然的剧痛，身下一片湿润，他晕了过去。
那黑影惊慌地后退两步，看地上的人晕了过去，迟疑地拔出了靴子里的刀。他高高举起，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
老头是个老哥儿，住在小哑巴家附近，因为早年一些原因患有疯癫病，但是这病总是时好时坏。就是因为这样，才想远离人烟，过自己剩下的清净日子。
老了老了，自是身体不便，还好来了个小哑巴哥儿把他当自己亲生父爹一样照料。
前几日小哑巴家的汉子醒了，所以自己便在清醒的时，趁小哑巴来取放在自己这儿修补衣服的时候，告诉那小哥儿不要再来照顾自己了。
毕竟人家汉子醒了该好好过日子了。自己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不好拖累别人。那傻孩子却取了衣服便跑了。
今日本来是想趁着还清醒上山砍点柴日用，却见那小哑巴的汉子背着一大包东西偷偷顺着山后的村子跑了，小哑巴家里大门紧闭。
本来是以为那汉子是想去请孕爹来看看小哑巴的，毕竟一般人家怀孕到七八九月是要时常请孕爹来看的。
直到跟到那村子外，那汉子就这么顺着路跑了。老哥儿气得身体发抖，但是估摸着自己的身体是扯不住那汉子的，村中人都认为他是疯子怕也是不会理会他的。
只得吃了个闷亏，正想着回去稳定住小哑巴的情绪，却是疯病犯了。说来也巧，等他醒过神已经黄昏，却正好在路上碰见了从镇里回来的李孕爹。
担心那汉子走了让小哑巴知道了，情绪激动动了胎气，就想把李孕爹请回来看看。
李孕爹接的第一个生恰巧便是这老哥儿的。所以李孕爹同这老哥儿关系还不错，听说这事，两人便急忙往山这边赶。
……
两人披星戴月，刚走到小哑巴的院坝门口，在黑暗中，一个黑影逆光站在小哑巴家家门口，两人心里一惊，眼睛瞪大到极点也看不清他的面目，只在一丝月光的照耀下看见了利刃发出的反光。
她要行凶!两人急忙尖声喝止，老哥儿更是拎起手里的砍柴刀就冲将上去。
那歹徒原本极其嚣张，一见到老哥儿手里拎着的半米长的砍柴弯刀就怂了，急忙往山上逃去。
老哥儿叫吼着追了一段路实在体力不济，追不上，只能回来。
这时李孕爹已经把小哑巴扶到床上了。小哑巴痛醒了，此刻抱着肚子痛得在床上不住翻滚，床单上面都是鲜血。老哥儿进来一见这惨状直接哭了出来：“造孽啊，造孽哟！！”
李孕爹急忙对那老哥儿说道：“你赶紧去烧两盆热水端来，这小哥儿怕是要生了！！”
李孕爹把那小哥儿扶成半卧。一把把小哥儿身下的床单扯了出来，打了节抛上房梁，让它垂下来，再扶了小哥儿让他跪坐着抓住那床单。【1】
小哥儿满脸的泪水和蹭上去的血渍，不住地嘶吼颤抖。却因哑疾发不出一丝声音。
李孕爹半抱住他安慰到：“小哥儿不怕，不怕，放心，李阿爹在这儿呢！”
小哑巴有口难言，自己这一遭怕是要死了，毕竟产道没全开，自己是生不出来的。可惜自己本来要等那个人回来的。连临终都不让自己见他一面吗？！
宝宝啊宝宝，爹爹没用，不能把你带到人世间，咱们二人怕是要一起共赴黄泉了。小哑巴绝望地摸了摸剧痛的肚子。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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