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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永德十八年[拾捌] ...

  •   潼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天堑之势雄踞半山之上。百里一族是南方士族,东境地界与陵州亲厚,京畿之地鲜少踏足,潼关此处商栈也不过一三进院落,有几个家人看着铺子。
      分外冷清。
      离襄这次大张旗鼓做出副几乎堪比宠妃省亲的架势,远远还没到潼关县城郊,百里宁就已经注意到凉棚下焦急踱步的众人。
      还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就算是冬制官服也挡不住反季节的阴冷,其中不乏发病花白的佝偻耆老,更多的是身着官服等着觐见储妃的各级官员。
      不知迎候多久,几乎算是酷刑。

      李景玄也注意到了异常。
      半张面具下的储君策马跟在储妃马车之后,侧过马头撞了没有反应的离襄一个踉跄:“是不是排场大了些?”
      “储妃是未来的国母,内命妇之首,排场怎么都不大。”离襄放慢几步,贴近李景玄低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能想到的计谋,对方怎么会想不到。
      怕就怕潼关一趟无功而返。
      大张旗鼓一剂猛料,怕对方犹犹豫豫跟丢时辰、怕对手战战兢兢自认无碍侥幸避事。
      那才真的是枉费心力。

      是夜离襄陪同储妃赴潼县当地商户耆老宴请,这些人多半是想同雀城分一杯羹,李景玄不便出面只能留守别院,
      不论是李景玄还是赵弘都不能出现。
      按照计划今夜阿宁要跟袁娘从雀城带来的账房核对家中自她入长安这近一年的账目。
      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李景玄半倚房梁之上,目之所及正是储妃暂歇正堂,灯火摇曳。若他是歹人,定会等灯灭后再动手灭口,眼下还是不急。
      那夜太极殿中,天子突然发难,借口违背上意的由头传下了刑罚,宫里的人动手都还算有分寸,只有极少数有意无意的偏到腿骨之上。
      大内恨他入骨的人不在少数,面上再和和气气都巴不得这个拦路的嫡长子早赴黄泉。
      尤其是高泉宫的贵妃娘娘。

      高泉宫王贵妃,陇右节度使的堂妹,是天子还在东宫时正式册封的唯一一个良娣,其余诸妃连同他的母亲都是登基后才进宫的后来人。
      燕京旧都的东宫,王贵妃和天子也算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皇长子和宁寿公主是他们在潜邸时的双生子,天子宠爱长女就如同他偏信晋王一般。
      如果不是他们母子,王贵妃应该是皇后的,庶长子也应该是嫡长子,设身处地换成自己也咽不下这口气,更何况贵妃她也不是出身泛泛之辈。
      其余姊妹兄弟也只有李景玄幼时得过天子些许垂怜,现在想来有多少是忌惮盘踞东境的陵州节度使,又有多少是对皇后困守一生的愧疚。
      离襄正坐在正堂屋顶上闭目养神,半倚佩剑面容沉静,远道而来的陵州小王爷很少被储君窥探到这副神色。
      竟有一瞬间李景玄恍惚看见了皇后殿下的五分神韵,身形一紧的储君微微皱眉。
      对于他来说,或者对于长安城中诸多权贵而言,皇后殿下就是昔年先帝义女成安长公主一事早就无可争辩。
      虽然天子从未承认过,但个别几个上了年纪的三朝老人还依稀记得,先武帝为前朝丞相时府上的孙小姐本来就是嫡亲的外孙女。
      武帝只有一个东床快婿,就是如今的陵州节度使。

      换句话说当今天子与皇后本是一同长大的表兄妹。

      成安长公主曾招探花郎为驸马,两人成婚也有数年,不应当没有子嗣……
      乐元沉了水的柳策是成安长公主的驸马,他是储妃的六叔,雀城这数年多得陵州庇佑,东部疆域的生意畅通无阻,离襄从陵州来,他们真的不认识吗?
      他又为什么会帮自己?
      冷风吹起李景玄束发的红绸,带着阴寒气息的柔软遮住李景玄呆滞的双目,透过红绸对面人的身形也变得朦胧。
      那张脸更熟悉了几分。
      荒唐念头进了李景玄的脑子就怎么都甩不出来,可分明若是他想的那样。
      真的只是平阳节度使之子吗?
      是该恨的啊?

      他该恨自己才对。
      他怎么会替他筹划。

      一夜无事,没有预想到的刺杀,也没有名目张胆的挑衅,通关之行仿佛做了无用功。
      百里宁也没想到会这般风平浪静。
      一行人只能按原计划返回长安,或许是因为无功而返,或许是因为焦躁厌烦,李景玄没有刻意掩饰,储君常服半搭窝在马车上神色郁郁。
      似乎是无功而返的消极懈怠。

      整夜未眠的百里宁有些疲倦,斜靠帷幔半掩神色。
      从她入长安以来,或者说从她在河朔在雪堡遇见面前人开始,一步一步都像是被什么人牵着一头插进漩涡之中,没有丝毫自我的存在。
      天子赐婚真的是一时兴起,她对储君而言并无曾益,又或者确实李景玄不得他父亲偏爱,百里宁想起从前李景玄同他讲财主的故事。
      说的是他自己吧。

      似乎是想从面前人身上找出些旧日的影子,百里宁微微抬手挡住视线,透过手掌边缘只看到半张面颊,几日颠簸,不及梳理的嘴角有几分青色胡茬。
      更和百里宁记忆里河朔的赵参军是一个模子。
      马车猛然一阵晃动,还沉浸在过往思绪中的储妃身形一晃一头栽向李景玄怀中,没得及撤下的手掌蒙住储君眼眸。
      近在咫尺的两人感觉到对方突然一僵的身躯,俱是一愣。
      从来在百里宁面前注意形象风度的李景玄突然发作,径直揪着百里宁的手掌将人向后摁去,几乎算是粗暴的侵占,两人面颊贴在一处,温热的气息相互纠缠,却又点到而止,百里宁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只能感到他的存在。
      有力的手臂死死环住腰身,纵然只是亲吻两人也已经天地之间忘乎所以。
      似乎这一刻同她亲近的是赵弘,不是李景玄。
      不是长安城里耽于声色的储君,而是河朔烈烈寒风中面颊染血冷面将军。

      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李景玄放开百里宁的时候面色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
      “是我失态了,阿宁……”
      “殿下有何打算,回长安后还需要妾做什么?”
      百里宁自顾自捡起方才不小心掉落的步摇,并没有对李景玄方才的动作不满,语气里却怎么都有些不太温和。
      “回长安后,我,会有,”
      “殿下是要说自有打算吗?”
      被对方看穿心思的李景玄更是慌乱,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一股烦躁的郁火,几乎脱口而出:“是,本宫自有打算,阿宁不必担忧。”
      “殿下心中妾到底是什么,是殿下的妻子,还是太子妃。”
      百里宁语气平静,李景玄却突然愣住。
      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百里宁面色更加黑沉:“妾曾经同殿下说过,雀城百里氏自前朝末帝即位之初不满朝政举家南渡,曾经也是钟鸣鼎食的世家贵族,并非从来出身商贾,就算是商贾出身妾也不是深宫中只能依附于丈夫的娘子,殿下与妾初遇时不也说过边关之地小女子如何去得?妾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嫡妻,本就该与殿下生死同担,殿下有何事宁愿托付外人,也不肯告诉枕边人吗?”
      李景玄从骊山回来原就准备同百里宁有个相交,一系列变故到现在有害怎么能再稀里糊涂。
      从储君口中听到卢玥锦这三个字的时候,百里宁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已经被牵扯进不明所以的深潭之中,似乎两人都还陷在冰冷的湖水中无力挣扎。
      “阿宁,袁娘同你是怎么认识的?”
      仔细回想起来,当时在馆院似乎袁娘对自己格外热情,百里宁一心在卢玥锦身上,突然有些模糊的记忆涌出,惊恐的神色抓住李景玄的胳膊,眉头几乎拧在一处:“馆院里有人和戎狄的少狼主密谋要害你,不对他们说的是赵弘。”

      李景玄被百里宁捏的生疼,却没有挣扎。
      若是赵弘,恐怕还是为了朔云那档子不太光彩的事,耳边传来离襄担忧的询问,李景玄摇头只说无妨,一行人继续往长安而去。

      “姑母在雀城时同你六叔如何?”百里宁靠在李景玄身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带着几分疑惑嘟囔道:“六叔?”
      “成安长公主。”
      心中的疑问在听到离襄声音后一直笼罩在李景玄心头无法抹去,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一探究竟。
      “妾出生前,长公主就已经故去,六叔也从不提起他们之间的事。”
      “你六叔就没有子嗣吗?”
      “他是长公主的驸马,若有子嗣长安怎会不知,后来家里有意让六叔同姑母搭伴也算有个照应,但六叔却怎么都不肯,也就不了了之。”百里宁顿了顿:“他说同长公主情谊深厚,是要死生不离的,日后到了地下还要共渡忘川,来世再做夫妻。”

      死生不离?
      李景玄骤然心口一紧,他们怎么可能死生不离,难道雀城真的不知道皇后就是成安长公主吗?
      那离襄怎么只是陵州的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永德十八年[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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