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永德十七年[叁] ...

  •   雪停了,但风依旧很大。
      正是风口,前方一尺粗枯树被连根拔起在半空盘旋,逆风过山口的两人躲闪不及匆忙弃马跑进山洞避难。
      呼啸的寒风钻进百里宁单薄的衣衫,被风隆起的披风早没了作用,此刻终于裹在身上有一丝的暖意,被赵弘死死牵住的手,是她现在唯一的依仗。
      果不其然那句“河朔废物”的话一出,守军哗然,话不投机半句多,众人纷纷要求守军给个说法放其离去,眼看就要动起手来。
      好在一场没有发展起来的哗变,终止在裴衍驱逐城内外来商客的决策之下。

      百里宁却百口莫辩成了河朔守军眼中的煽动叛乱罪魁祸首,裴衍不愿意就这么放这个口出狂言的外乡人离去,定要严惩首恶稳定军心。
      危急关头苏桐为她引开了追捕的守军,百里宁一个人恍然不知往何处去,赵弘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现,趁守军被引开的空挡,堂而皇之地带她离开了是非之地。

      这个人的手很冷,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百里宁注意到赵弘额头上有道新伤不知道什么时候碰裂了,被冷风暴雪冻住的伤口中温热的血被死死禁锢,鲜红色的血痂将落未落的看起来十分恐怖。
      她此刻还顾不上说关心的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短短一日的变故让她心力交瘁。
      “我要回去找阿桐。”百里宁突然惊觉苏桐还在那里,慌忙就要往回走,赵弘并未站稳被拉了一踉跄,左右站定拦住百里宁说道:“河朔节度使林尘与陇右节度使王温素来不和,双方互派探子渗透要整死对方已经不是秘密,两军上层将官之间尚能维持表面和气,但底层将士相互仇视多年,没有打起来已经是朝廷万幸,从没有人敢如此在河朔提及陇右,你……是想回去被当作陇右探子扔下城墙喂雪狼吗,边关之地等雪化了连尸体都剩不下。”
      “我不能扔下阿桐,我可以说清楚,那话不是我说的。”百里宁想不起来那句话到底是谁说的,只记得应该是个男人的声音:“我兄长是河朔烈阳营的主将,我怎么可能是陇右的探子,况且……我是……!”
      “况且什么?”
      况且,我是未来的太子妃,他们岂敢冒犯。
      百里宁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下意识的接受了现实,或许她此行并非真的为了找什么多年苦等的表哥,表哥离家七年她甚至连表哥的样子都模糊了,她只是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接受突如其来的婚约。
      “你也是河朔将领,你又为什么肯救我?”
      赵弘到真给问住了,他不能说那句话是自己故意模仿百里宁声音说的,这本就是驱离雪堡无辜商客的缓兵之计,救她是因为自己害她;也不能说戎狄已经兵临城下,雪堡此刻危在旦夕,他们必须离开否则必定给雪堡陪葬;更不能说因为自己是她的夫君,她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看在她千里来寻自己的份上自己不能让她出事。
      太子殿下很久没有这般不知所措,往常北苑东宫多少莺莺燕燕前仆后继的暗送秋波,他也是“信步花间过,片叶不沾身”,难道只因为面前的小娘子和自己有一纸婚书,这个人就对自己特殊起来了吗?
      “你是柳杭将军的妹妹。”
      “我回去也可以跟他们说我是柳杭的妹妹,我是雀城百里氏的人,我的六叔是成安长公主的驸马,我是未来的……”
      百里宁往后退了两步,她实在是太累了,甩了甩脑袋像让自己清醒,可眼前还是变得模糊起来,恍惚之间被赵弘揽在怀里,无暇顾及什么男女之防,她浑身烫得吓人,也没有看到赵弘突然的漠落。
      成安长公主,那位早逝的姑母……,赵弘心下一阵惊颤,突然有些想她呢。
      望向长安的方向赵弘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真的该回去了。

      *

      李景玄,或者说赵弘。
      大周天子的第六个儿子,皇后独子,整个皇室唯一的嫡子,他的外祖是陵州节度使、阜宁王离岳。
      陵州位于大周东北,五十万大军常年与北梁、东赵两国对峙。东南方向亦有私产港口,几乎掌握了大周东部疆域军地命脉,俨然独立于朝廷之外分庭抗礼,若不是朝中皇后与太子的牵制,恐怕早已经另起炉灶。
      两年前阜宁王突传病危,一时之间京中风声鹤唳,往日无论出自何意对他“阿谀谄媚”的叔伯兄弟一夕之间变了神色,纷纷对即将成为弃子的太子殿下避之不及,唯恐有朝一日成为被清算的对象。
      后来发生的事情李景玄应该记得一清二楚的,可是偏偏这一段记忆他下意识的不愿触及,而后一想到此便觉头痛难忍,渐渐的记忆也开始模糊,到如今已经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和父亲争执离宫。
      似乎自己犯了大逆不道足以废储的罪过,离宫是为了逃命,为了在废黜的时候争取有一线生机。

      李景玄自幼长在京城与陵州上下并不亲近,就连外祖他都从未见过,陵州是他存在于别人口中遥远陌生的“靠山”。
      况阜宁王病情不明,陵州局势难以预估,更不敢贸然寻求庇护。
      河朔节度使林尘,永德三年加封太子太傅,是虚职也是忌惮,林家三公子自幼东宫伴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此避难是他唯一的选择。
      如今阜宁王依然健在,离宫出走两年迟迟没有等到意料之中废储诏书,反而意料之外的等来了指婚的圣谕,李景玄一时之间没了主意不知该如何应对。
      林尘许是急于甩开他这个烫手山芋,三番五次明里暗里规劝他既然陛下松口指婚给了台阶下,京中两年来也未有过太子离京的邸报传出,无论长安形势如何阜宁王与皇后尚在东宫就不会易主,逃避不是长久之道,最后更是十分强硬的坚持河朔四月中回京述职,要他一道返程。
      李景玄深知没有一番说得过去的借口就此灰溜溜的回宫,东宫不会易主,可天子面前他该如何解释这两年的任性,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

      百里宁逐渐转醒,北方边境客栈多布置朴素简单,粗布床围浆洗的有些发白,天色刚刚有了一点暖意,正是冷暖交接的霎那,久违的日光让百里宁有点睁不开眼。
      雪停了,窗外热闹繁华的集市让没回过神的百里宁有些恍惚,仿佛已经回到了雀城家中,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
      孤身一人在陌生的环境里百里宁不禁战栗,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心有余悸的百里宁正要起身,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吓得她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冰糕,去尝一尝。”
      定下心神百里宁注意到角落里黑衣的壮汉。这人皮肤漆黑坐在地上得有半扇门那么高,身形魁梧、凶神恶煞的模样看着不是什么好人,百里宁心想那个赵弘哪里去了,怎么自己一觉醒来一切都这么诡异:“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公子说,我叫虏那图。”

      百里宁一愣。
      昆仑奴,还是西域那边的阿那齐人。
      仔细打量一番虏那图,果然不是中原人的长相,大周与周边各国近些年贸易频繁。
      雀城百里氏经商多年几乎什么生意都能插上门道,近年来不知为何长安氏族多以家中豢养昆仑奴、新罗俾为身份地位的象征。
      市面上常见的昆仑奴多是南洋那边的尼娜利罗人,瘦小孱弱派不上大用。唯有西域的阿那齐人憨厚良善、力大无穷最为抢手,但大周和西域关系不谐,故而境内阿那齐人交易数量稀少,非是真正的顶级贵族难以触及,虏那图口中的公子,是何许人也?百里宁一时不敢下定论:“虏那图?你家公子是什么人?”
      “公子说,不能告诉别人他的身份。”
      “是赵弘吗?他去哪了?”
      “公子说,公子去干正事了,要吃冰糕。”虏那图又执着的问道。
      百里宁有些崩溃,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冰糕小摊一直在叫卖,虏那图看上去有些神智不全,注意力全在冰糕上面,怪不得沦落到赵弘这样的边关将领身边,想来从他身上也问不出什么。

      河朔自古以来都是中原王朝抵御北方少数民族进攻的边疆要地,这一点无论王朝更替人世变换都从未有过更改。
      百里宁走在城中,身后不远处吃冰糕的大汉吓跑了街上的百姓,美滋滋威风八面的絮叨自己家公子有多厉害,百里宁没仔细听。
      朔云城,河朔地界距离黑水河最近的边城,要出玉门关的必经之地,看来她已经被送回关内了。这里和雪堡不一样,如果说雪堡是一座军事要塞,那这里就是正经八百的城邑。
      表兄信中曾提及与朔云刺史林易交好。
      林易,河朔节度使林尘螟蛉子,河朔黑风营主将,是个从长安投军的世家子弟,想来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百里宁别无他法,她没有一点雪堡的消息,也不知道阿桐现在如何,赵弘打发了个昆仑奴看着他,自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干“正事”。
      自己等不起也不信任仅有一面之交的后卫营参军,她不能坐以待毙,雪堡和黑水河的消息要尽快传出去。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