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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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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知道自己有点太兴奋了,可是他完全不想压抑这种兴奋,在他看来,整个峒城都和自己一样沉浸在这种劫后余生的欢庆气氛里,就算自己有些举止失当也不引人注意。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就连宁顼都没有对孙子那一直挂在脸上下不去的傻笑说什么,他的全部精力都忙于招待下榻于宁府的琅琊王了。
那天宁顼讲的故事让宁肃对这位能征善战的琅琊王很有好感,今天又亲眼目睹了他驱退敌军的英姿,更是万分的崇敬。随着祖父拜见了琅琊王,近距离接触了自己的偶像,并且得了几句夸奖,宁肃这才心满意足走路发飘地退出来。
就连这已经看得习惯了的院子,好像每片砖瓦都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来。感叹了半天,宁肃才想起还来有一个人可以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急忙跑去耳房找丁错。
丁错正坐在椅子上不知想着什么,他已经换过了干净衣服,脖子上的伤也包扎过了,但是脸色却十分憔悴。见宁肃进来,他也只是抬起眼皮看了宁肃一眼,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宁肃正高兴着,也不去挑他的理,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了,笑道:“发什么呆呢,可是瞌睡了?”伸手去拎茶壶,倒出来的茶却是冷的,便歉然道:“这会儿下人们都在忙着准备宴席,连我都成了碍手碍脚的,想是他们忙起来就疏忽了,倒连杯热茶都没有了。”
丁错嗯了一声,也不接话。
宁肃追问:“真的累了?我现在却觉得浑身都是劲儿,再让我背上二十筐石头也使得。这茶虽是冷的,你好歹喝一口醒醒神儿。”
接着便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真想不到王爷这么年轻,又这么玉树临风,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像他这般品貌风流的人物也能上阵杀敌。我还以为能领军打仗的都得像邵参将那样一看就是威猛雄壮之人呢,想不到王爷卸了盔甲,竟是一点杀气都没有,倒像是个读书人,说话待人极是谦和。对了,他身边那个红袍小将你知是谁?竟然是王骏大将军的儿子,王梵之!就是那个十二岁就以一杆断魂枪杀得合辙人抱头鼠窜的王三郎!”
丁错低声道:“是他?”
宁肃见他总算是有点兴趣的样子了,忙道:“对对对,就是他,王三郎。他也只不过比咱们大上两三岁,可往那一站,一看就是在血里浸出来的杀气,难怪王爷让他当先锋。还有那个使陌刀的,叫宁宠,武功那么好,竟然只是王爷的一个贴身侍候的小厮。王爷身边真是藏龙卧虎啊!”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很希望自己也能是琅琊王身边藏着的那条龙卧着的那只虎。
丁错嘴角一勾,似乎是在笑,但眼神又分明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宁肃根本就没看出来,在他心目中此时的丁错应该是和自己一样兴奋、喜悦,对那位英明神武的王爷充满了向往。对于丁错的沉默,他也只认为是丁错太疲倦了。
宁肃道:“丁错,你可别睡着了,一会儿王爷说不准会叫你过去问话。”
“不会的,我只是个无名小卒。”丁错淡淡地道。
宁肃道:“你可别妄自菲薄。王爷刚刚还见了好几个作战勇敢的军官,还有捐银子的商贾。你今天那一箭射断了合辙人的帅旗,王爷肯定会见你的。况且,你又是先生的书僮。”
丁错似是疑惑地问:“这和先生又有什么关系?”
宁肃道:“这几天先生为守城出力良多,有大大的功劳。而且,王爷好像和先生是旧相识,谈话间对先生十分优待。”
“旧相识……”丁错慢慢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凉薄的笑容。
宴席开始的时候,宁肃便被叫去作陪,他还没忘让仆人给丁错先端上两盘吃食,又换了热茶。
丁错默默地坐着,眼瞅着桌上的食物和茶水一点一点变冷,菜里的油脂都凝成白花花一片,只觉得胃里一阵阵地翻腾想吐,一点想吃东西的欲望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名仆人进来传话:“丁小哥,王爷叫你过去问话。”
丁错站起来,拂平衣襟上的皱褶,平静地道:“烦请带路。”
此时宴席已罢,琅琊王稍露倦色,那些陪客就都识相地自动告辞离开了,厅里只剩下宁顼祖孙和萧挽相陪。丁错一进去便看见主位上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拉着萧挽的手在说话,见他进来便笑道:“这就是涤之的书僮?快过来让爷仔细看看,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能得涤之青睐。”
丁错垂下眼帘,上前见礼。
琅琊王道:“再走近些,抬起头让爷看看。”
丁错只得再上前两步,依言抬起头来,大大方方地让对方打量自己。
“模样长得真是不错,礼数上也周全,想是萧公子仔细调|教过。”开口说话的却是那个叫宁宠的少年,他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穿着件银白色绣松鹤暗纹的修身劲装,皮肤莹润,眉目精致。似是多喝了些酒,双颊隐约晕红,眉梢眼角都带着股媚气天成的味道,全然让人想像不到这竟然会是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萧挽淡淡地道:“我与小错虽名为主仆,实是拿他当亲弟一样看待。”一句话便将宁宠意有所指的“调|教”二字给推开了。
宁宠一笑,倒也不再多说。
琅琊王似乎是没听出他俩人话里的交锋,和气地道:“听涤之说,你是从边鼓关过来的?原来是做什么的?”
丁错坦然道:“回王爷的话,小的原本是杨衡大人帐下亲兵。”
众人都是一怔,宁肃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当日边鼓关被屠,只有十几个军人饶幸逃出,但也都马上到邻近的军队去报道,不敢私逃。需知大楚军律甚严,逃兵要处以腰斩之刑,而且还会连累家人被罚为官奴,三代不得赎身。
琅琊王微一沉吟,道:“杨衡的亲兵?未入军籍的?”
丁错道:“是。”
宁肃这才松了口气,忍不住狠狠瞪了丁错一眼。
大楚将领身边的亲兵有两种,一种是入军籍的,要吃粮饷,随着将领的调动而行,将领去哪个军区,他们就跟着去哪个军区,依律不得超过三百人。另一种则不入军籍,所有费用都由将领自掏腰包,但是没有名额限制,虽然也一样跟着上阵打仗,但通常做得还是寻常贴身侍候的活计,被人视之为家丁奴仆一流。通常这类不入军籍的亲兵人数都不会太多,一来将领没必要自己花钱养太多亲兵,二来也是不希望身边亲兵多了再被御史参个蓄养私兵意图谋反的罪名。
既是未入军籍,那也就不算是逃兵了。
琅琊王又问:“是买断还是雇佣?”
这问的就是丁错是杨衡买下来的奴仆,还是签了雇佣契约。不管是买断终生的奴仆,还是只签了几年契约的雇佣关系,只要还在契约期限之内,丁错在离开边鼓关后没有回去杨家,而是躲在峒城,那都算是逃奴,一样要受责罚,只不过这种责罚要看杨家是如何处置了。
这一问让宁肃的心又提了起来。
丁错笑了笑:“本来是签了五年的契约,但是边鼓关城破那天,杨将军亲手把契约给撕了,还了小的自由身。”
这话说得就未免真假难辨了,琅琊王看向他的眼神沉了沉。
萧挽叹息道:“边鼓关死了几万人,小错能留得一条性命也是难得。想当初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那一身的伤实在是触目惊心,好容易才将养得差不多了。但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又赶上峒城之战。小错拖着伤腿跟着我东奔西走,不仅护得我安全,还一箭射断合辙人帅旗,挫了他们的锐气,也算是为峒城尽了心了。”
琅琊王大笑:“涤之说得是。赏。”
宁宠便往丁错手里塞了一把金豆子,笑道:“你箭法当真是不错,有空闲也教我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