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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牢门拜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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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你......你可还好?”言熠满脸泪痕,伏在那老头膝下。
那老头轻咳一声,用他那双满是风霜的手拂过言熠侧脸,像是安慰般哄道:“我好着呢,倒是你,瞧瞧这满脸的伤——疼吗?”
言熠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不疼不疼,就是玩闹时擦伤了,不碍事。”他生怕让师父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伸手又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
老头眯着眼睛,好似强打起精神似的笑了笑,“九天罡气厉人的很,脸上这些口子得缓个好些时日,年少都好皮囊,怎么搁到你这儿却一点也不爱惜自己。”
言熠低着头,眼泪不断往下掉,但无一丝呜咽声。
片刻后,他压着声颤回道:“师父安好便是,我实在不打紧。”
“怎么不打紧,”那老头佯装正色道,“你这样师父能安心......”
话没说完,老头忽地一滞,意识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少对言熠来说,有些残忍。
权衡再三,他还是打算温水煮青蛙,慢慢将身后之事安顿明白。
老头将那半句截话一改,“你这样师父不能安心。”
言熠抓着老头的手,神色慌张的道:“徒儿以后定不再让师父费心,如今我已寻到师父,还请师父委屈几分,伏在我背上,我这就救你出去。”
说着,言熠便转身蹲下背对那老头,一副誓死也要从这夜宫里闯出去的模样。
老头从背后看着言熠这初长成的骨架,如今愿意将脊背留给他,带他出了这不见天日的密牢,心里忽的有种还想再活个几十年的念头,至少能有机会瞧着这小子能折腾出什么风浪来——只不过眼下是不可能了。
老头眼里泪珠打转片刻,又闭眼将泪珠退回,使劲提起胳膊伸手在言熠背上轻轻一拍。
“起来。”
言熠回过头,失神的望着老头,“师父?”
他转头的一瞬间想起了那日的梦,那个可怕又真实的梦。
师父一脸笑意的和他告别,他却因害怕和恐惧挣扎着从梦中惊醒。
如今他实实在在的见了师父却也无法将心填在肚子里,他握着师父的手丝毫不敢松,只怕松了又是什么都抓不住的空。
他不想一个人。
“言熠,我不是化了神识与你告别一回了吗?怎么还是来寻我了?”老头微张着嘴,“师父命数尽了啊。”
言熠强忍着的呜咽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梦境和现实就这么赤|裸|裸的重叠在一起,将少年人最后一丝自我欺骗血淋淋的揭开来。
言熠疯狂着摇着头,眼泪决堤似的往外涌,委屈、不甘、愤怒一起涌上心头,他一遍又一遍的否定师父方才说的话。
“不会!师父不会!师父你起来!我带你走啊!”
言熠的喊声响彻整个密牢,玄凌从牢门外探过身子,自刚才他就一直守在牢门口,没想进去打扰他们师徒二人的对话,如今虚实的听到了这些,心里顿时也有些感伤。
如若那老头真就这么撒手归天,那言熠怎么办?
夜神如果知道这老头还有个半大不大的徒弟,又会做何处置?
老头去了,他这份人情债究竟是还了还是没还?
他站在门外摇摇头,来回踱了几步,竟也没想出个什么法子。
每每这种时候,玄凌就不知做何解。
他这个灵尊,给外人瞧着是潇洒,实则只有自己才知道心里是纠结翻转过无数次才换来的这明面上的洒脱。
九曜君所说竟是半分也没错,这样虚实着悬在中间做人,有些时候实在是累人的很。
老头看到在牢门外踱步的玄凌,拉起地上跪着的言熠,朝门外道:“这位仙君劳顿这些日子带着我这麻烦弟子,啸镜谢过,不知可否进来一话?”
老头说罢又轻声喘咳几下,言熠闻声上前掺扶,又拿袖子抹了眼泪,只剩个通红的眼睛挂在脸上。
玄凌忽地被那老头一叫,似是愣了一下,而后又很快调整过状态,进了密牢。
他微微颔首作揖,“实在不必多谢,上次您在凤麟洲止了弱水,不知救了多少凡间尘灵,倒是我该谢您。我叫玄凌,并非天道仙君,不过是好运借着天地灵气修化而成,虚担了这五洲灵尊罢了。”
玄凌几句话便交代了那老头原本想问之事,那老头细想了想那日弱水之事,似是有个锦衣公子在底下帮忙治水,没成想竟是五洲灵尊,这倒是让他忽地生了个想法。
如若说这锦衣公子那日救得底下凡尘千万,那么实则是个善心极大的稳妥之人。
这样一来......
老头侧头看了看身边的言熠,那小子还沉浸在难以言说的悲伤之中,丝毫不知师父现下打着什么算盘。
老头笑了笑,“想必灵尊方才在牢门外也听见了,我是这小子唯一的师父,如今也没法子再庇佑着他了,临死前有个事想求得灵尊成全,不知灵尊可愿一听?”
玄凌一滞,不知怎么的忽地有些沉不住气,总觉得这老头开口所说之事定是与那言熠有关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是接还是不接。
玄凌思衬片刻,心想“送佛送到西,必得有始有终。”
“您请但说无妨。”
“不知灵尊可愿多个徒弟?”那老头缓缓道:“言熠。”
身边言熠一震,似是听错了师父方才所说,半晌没有动作,脑中却炸出一万个问题。
灵尊?徒弟?
这是要?让我做那灵尊的徒弟?
那老头正色开口道:“言熠,跪下。”
言熠看着师父枯白的脸色,就算多不愿意接受此时师父给他的命令,却也不可与之争辩,只好含泪听了话,直直跪倒在老头跟前。
玄凌哑口无声,瞬间就明白了这老头的意思,这是要......托孤啊?
老头没等玄凌开口,又道:“我自知再也无力承下言熠,今日见灵尊,便知有托付之处。我这徒儿性子虽犟了些,实则是个愿意诚心待人的孩子......”
“师父,我......”言熠刚想开口争几句,就被老头的一句“莫要多说”呵斥回去,只好又住了嘴待在一旁,静听着师父的发落。
老头又转向玄凌缓缓道,“灵尊若成了我这桩心愿,我无以为报,只剩千阙洲一处地界奉上,灵尊居五洲高处,自然少不了日常巡视的事务,事过千阙洲,正好一用。”
玄凌此时忽地有些后悔方才决定的“有始有终”,如今这便是接下了人家的全部身家性命,若是以后没完成他老人家的心愿,看不住那崽子,这不是自己又给自己下了个坑吗?
就这半月帮他寻师父的日子都闹的玄凌喜怒无常,别说以后的千百年都要看着那崽子,这实在是任重道远,所托非......非靠谱啊。
老头见玄凌半天没吭声,于是又转向言熠。
“言熠,转过去。”
“我不。”言熠紧抿着嘴,斩钉截铁道。
玄凌一见这架势,赶紧摆手道:“莫慌莫慌,您老人家定是看走了眼,我虽为灵尊,却也贪图享乐,劣性好玩,实在不适合做什么师父,何况......”玄凌沉了口气看向言熠,“何况言熠非寻常少主,以后定是要为大成者,岂可屈于我的膝下做徒弟,还请您再多思虑几番。”
玄凌说完,终是松了口气,这师父的担子一旦压在他身上,这其中要考虑的事便不再只是“帮与不帮”,而是“其后半生之命途”都要他来背负,这样沉重的东西,玄凌还没有把握。
与其随意接下而后无法护得他圆满,不如现在慎重的拒绝,留他自己一个完整的后生去度过。
可惜,那老头似乎没有将玄凌的话放在心上,而是又怒声对言熠道:“转过去。”
言熠依旧,“我不。”
老头见言熠又这样犟着,顿时发火道:“我现在还没死呢!你就这样不听话了!?咳咳咳......”老头又急咳起来,吓得言熠赶紧又上前掺扶,奈何却被老头手臂一拦。
“跪下,认师父。”
言熠瞧着面前的师父,身形已是摇摇欲坠,似是再也禁不起任何折腾了。
不禁又咽下嘴边的话,转身跪在玄凌脚边。
玄凌一脸惊慌,手足无措的想要将言熠扶起,却见地下那人似是笃定了一般闭着眼,竟让自己没了法子。
那老头见言熠跪下,双手支起弓下的身子,沉声道:“如今你既已跪拜新师,你我师徒情分也了结于此,言熠,你记住,以后这灵尊便是你的师父,我要你追随他的门下,为他驱使效力,不得有半分违抗,若你出了这门便生悔意,咳咳......我魂散三界六道哪一处都不会给你留得一丝踪迹可寻,你可听清楚了?”
言熠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听完师父所说,半晌没开口。
直到玄凌作势又要将他扶起,才听见他缓缓开口道:“言熠听清了。”
接着,他向玄凌脚下扣了个头,“师父。”
玄凌没料到这剧情翻转的这么快,整个人僵在原地,心里早就乱成一锅粥,“什么情况啊?我怎么就?哎?不对啊?这小子怎么就?”
老头似是很满意当下的状况,轻笑了声,而后又冲着那位如今心中正上下起伏的灵尊道:“事既已成,还请灵尊上前些来,我最后再送个礼,权当抵了今日之事。”
玄凌晕乎着上前,还未来得及开口再回了这突如其来的“师父之职”,就被老头干巴巴的手拉过去。
一记掌心贴于玄凌胸口,玄凌只觉神识之中好似穿插进了一只手,横冲直撞的给脑中塞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光影,而后又将那些光影拧麻花一般串联在一起。
这样持续了约莫有半柱香的功夫,玄凌从混沌中醒过来。
那老头松了手,人瞧着比方才更虚了些。
玄凌刚想开口问,这又送了什么路子的礼?就听到牢门外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
玄凌侧耳转身,剑眉轻提,周身气流也忽地窜起。
来人正是方才换了身黑衣的锦宿,只见他微微轻喘,“时间不多了,要走赶紧走。”
玄凌意会,方才去了趟九执宫就是让锦宿先来这夜宫引出夜神,为他们争取时间救人,如今锦宿回来,定是夜神识破了锦宿这个“假托儿”,调走的“老虎”马上要归山,确实不可再多耽误时间。
玄凌立马转身朝那老头道:“如今时间紧迫,还请您速速与我们出了这夜宫。”
密牢内三人皆紧张的看着那老头,奈何老头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慌不忙的道:“你们走吧,不必管我。”
锦宿一脸不明真相的模样看向玄凌,想揪着那灵尊的领子好好问问,急死忙慌的将他从九执宫里叫出来就是为了救这个根本不想被救的老头?
这都什么事啊?
“师......”言熠上前支吾着开口,“和我走吧,至少能让我亲手送你。”
那老头轻哧一声,“我不需要,赶紧走。”
言熠还想上前,奈何被老头一手抓住胳膊,大喊道:“走!”
老头一掌拍在言熠胸口,直直将那小子冲撞在密牢门口。
言熠胸口胀痛异常,好似要裂开一般,他吃力的趴在地上,猛吐了口血。
一旁的玄凌和锦宿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老头将言熠推开后,没由来的狂笑,言熠伏在地上泪眼模糊,已无法看清台上那人。
“终于。”老头停了狂笑,闭了眼,将身子又坐端了几分,周身萦绕起带有旋涡的风圈出来。
而后,就见那风圈托起老头的残存神识,游绕出老头身躯,将那神识一丝一丝搅碎。
风停而魂灭。
言熠忍痛闭了眼,心中悬起的石头终是落地,也终是将他砸的血肉模糊。
师父,再也不在了。
此时玄凌已适应了种种意料之外的变故,意识到如今首要还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于是他二话不说,提起言熠胳膊架在肩上,一手托腰,一手拿臂,疾步出了这个密牢。
锦宿打头阵,前方探人。
三人急急出门,奈何越着急,挡路的主儿便越多。
玄凌头一抬,见刚才被他嘲笑过的巨猴此时正睁了眼,垂涎着他作势想饱腹一顿。
黑色巨猴缓缓起身,身形之大,有种遮天蔽日的架势。
玄凌两眼一抹黑,此时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右手架着言熠,左手手持碧炀,头一硬便冲上去。
那巨猴似乎没料到面前这“蝼蚁之物”竟敢冲着它来,顿时发了火,爪子搭在胸前“嗷嗷”的叫了两嗓子。
玄凌被这两声惨叫震得耳朵疼,一剑便指巨猴喉口。
巨猴一爪撸过,险些将身右言熠拨落下来。
锦宿见状,迅速起身一跃,踏至巨猴头上,玄凌因此而得了些空,又将言熠扶紧了些。
夜神宫内侍人闻声惊动,皆围于巨猴身侧,奈何碍于巨猴凶猛,只敢虚绕左右,并不能近了玄凌三人的身。
玄凌回头冲锦宿道:“可有出去的路。”一剑又接过巨猴猛扑来的一掌,压的他身子稍伏了些。
锦宿还站在巨猴头上,慌乱中拿“圆刃”往巨猴眼中刺去,“有,方才我来之时探了探,侧院有个后门,是平日里夜宫侍人进出的小门,我们可以从那里走。”
玄凌偏头瞧了瞧身侧言熠,发现那小子已经虚虚的晕了过去,“不可再多拖时间了,这猴儿实在缠人的紧......”玄凌望向巨猴身后那群夜宫侍人,嘴角一勾,“倒不如扔过去让他们自己宫里人解决。”
夜宫侍人没想到,这宫里平日由夜神大人圈养的温顺东西也有反咬一口的时候。
玄凌将那猴子引至身后,冲着那群侍人之中扔了个鲜红色织物,而后不知又散了什么白色雾气,很快周围一片渺茫,侍人慌乱的喊叫奔忙。
而那只巨猴见了红好似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天敌,怒气冲冲的就往红物之中的人群里钻,将那些侍人一个一个提起然后甩向四周,大槐树被冲撞着断了枝,“咔嚓”一声砸在房顶上,夜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乱成了一锅粥。
玄凌挑眉轻笑了声,好似很满意当前这个“杰作”。
奈何没得意片刻,又被锦宿拉回,急急冲着那后门去了。
两人气喘吁吁,终是从那夜宫中脱身出来。
锦宿拂去额上细汗,抬头剜了眼玄凌,“这账我以后再慢慢和你算,现下这小子又晕了,要去我宫里看看吗?”
玄凌没接下锦宿方才剜过来的一眼,倒是嬉皮笑脸的劲又上来了,“九曜君今日已经够辛苦的了,我就不再多扰,这小子我先带回乔山看看。”
锦宿见玄凌那副模样只当是又进了他的坑,没好气的甩了甩袖子,便黑着脸走了。
玄凌一脸笑意送走了锦宿,右肩却有些吃痛。
靠在右肩上的那小子已然昏睡了过去,睫毛轻柔的搭在眼下,一副乖顺极了的模样。
玄凌撤去笑意,一脸正经的看着身侧这小子思索着。
这个徒弟......我是要?还是不要呢?
就在玄凌三人将将出了夜宫之时,夜神便手提长戟回宫。
一进宫门便直直冲着那密牢疾步而去,奈何见那巨猴和侍人混搅在一起,不由得火气直冲心头,一戟将那巨猴打昏过去,又扫开周围咿呀乱叫的侍人,直入其下密牢。
方才密牢内已是尘埃落定,纵使夜神脚程再快也没赶上啸镜的“杀身成仁”,没赶上抓住那些不知去向的“故人”。
夜神望着啸镜台上的残躯,眼中好似能喷出团火来,顺手一戟便将那残躯穿了个通,连残躯也没给他留个体面的。
夜神抽出长戟,闭眼静默片刻,而后神色镇静的看到了牢门外的那摊血迹。
他移了目光放在方才的那副残躯,用极尽沙哑的声音道:“我就让你看着,你所剩的故人是怎么一个个死在我的戟下。”
残躯仿若一尊嗔笑着的怪佛,弃下红尘琐事归入极乐,丝毫不受外界而动。
夜神摊掌将地下那摊血迹收入掌心,转身出了密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