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世界》路与迷雾

15、旦夕祸福

　　江逸接到王天南的电话时还没睡醒，对方听着他半梦半醒的声音惊讶道：“这都快下午两点了，你还没起床呢？”

　　“嗯……昨天睡太晚了……”江逸在酒吧工作以来生活就有点日夜颠倒，但也从来没这么晚起过。

　　王天南打趣道：“你去做贼了？”

　　“……对，我上你家做贼去了，你快看看少了什么东西没有。”江逸已经清醒了，但还是躺在床上不想动，懒懒地说：“圆哥手下有个小弟的爷爷昨晚去世了，我帮忙守夜去了。”一守就到了早晨八点，然后回到住处睡得昏天暗地。

　　“够意思啊。”王天南笑着夸了一句，然后把东沙码头出事、孙心被绑架和孙圆带着他的心腹刘毅和一堆小弟去了南边告诉了江逸，语气全程不咸不淡，只着重提了一句东沙码头出事是因为有人运毒。

　　“我的任务终于有线索了。”江逸很好地抓住了重点。

　　“你要不要去处理东沙码头的事？警方还在那守着呢。”

　　“我这级别去那哪说得上话呀？你另请高明吧。”江逸终于舍得从床上下来，随手拿了套干净的衣服，“我要准备出门吃饭了。”

　　王天南想说你不问问孙圆的事吗，但看江逸似乎毫不关心的样子，最后出口的话是：“哦，那你路上小心。”

　　通话结束。

　　冷漠地喝了半杯茶，王天南觉得想了半天怎么和队友解释不打算帮孙圆的自己有点弱智。

　　江逸确实不关心孙圆会怎么样。他的想法很简单：这事已经发生有一会儿了，如果王天南想帮忙，他自然已经派人去处理没我什么事了；如果王天南放弃了孙圆，且不说我能做什么，难道我还要和队友对着干？

　　所以他冲了个澡，换上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十分悠闲地往小吃街去了。

　　从江逸住的地方到小吃街要经过“D调”会所，他想到东沙码头，想到管辖着东沙区的孙圆，脚步一转走进了“D调”会所。

　　“D调”会所白天是不开放的，所以平时这时候不会有人在。

　　但今天或许会是个特殊的日子。

　　……

　　钱才跟了孙圆很久了，是孙圆众多小弟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他这人没什么本事，爹妈给他取了个“才”字，本是希望他成才，他倒好，成了个爱钱如命的财迷。不过爱钱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他又没犯什么大错，多年下来混到个“D调”赌场负责人的位置，自己还挺满足。

　　可谁能想到这么大个赌场说关门就关门了？“D调”赌场没了，钱才又变成了毫不起眼的小弟之一。

　　李海的人来找到他劝他反水时，钱才是摸不清情况的。他不算聪明，却也知道这种事非同一般，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落到粉身碎骨的下场。

　　可对方许下重金。

　　于是钱才就带着白|粉出现在这里了。只要钱到位了，什么事都做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那个叫李洋的年轻人把具体的行动时间和合适的□□地点一一仔细交代给他，钱才的心里总算有了底，看那人自信满满的样子，这任务或许真的不难。他已经在五楼和四楼的一些地方藏好了毒品，正在三楼孙圆最常用的KTV包间里把白|粉往沙发下塞。

　　“这不是才哥吗，在干嘛呀？”

　　钱才突然听到背后有人离他很近地说话，他本来就紧张，猝不及防给吓个半死。

　　不等他说话，那人过来扶他：“跪着找什么东西吗？我来帮你吧——咦，这是什么？”说着一把把钱才手中的白|粉给抢了过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是……是……”

　　“是毒品。”江逸是真的高兴，随便一猜居然真的碰到了大鱼，他仿佛看到许久未动的任务进度涨了一大截，笑眯眯地问：“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江逸的笑容在钱才眼里怎么看怎么诡异，仿佛对方下一秒就会笑嘻嘻地掏出一把刀来把他砍了。钱才哭丧着脸扑通一下跪在江逸面前，抖着声音答非所问：“赵俊，不不，俊哥……我错了，我鬼迷心窍，你别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江逸莫名其妙地看着被他吓哭的钱才，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啊？这么胆小的人居然也敢做出背叛的事……不过这样也好。他蹲下身看着对方：“我就问你几个问题，不会把你怎么着的，只要你——好好说话。”

　　……

　　傍晚时分，孙圆在南沙区的一个酒店的停车场被警察查出车上携带大量毒品，持械拒捕失败锒铛入狱。

　　随后，警方对孙圆名下的重点场所进行了地毯式搜查，一无所获。

　　主管明江区的青龙帮堂主徐家铭出面解决了东沙码头的事。

　　孙心和张雅婷平安无恙地回来了。

　　……

　　晚上十一点四十分，孙圆在狱中畏罪自杀。

　　……

　　江逸带人去监狱把孙圆的遗体接到殡仪馆安置好后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从殡仪馆里出来，江逸和其他兄弟互道幸苦后各自回家，他坐上自己借来的小轿车，并没有立刻发动，只是摇下了车窗静静地看着窗外。

　　外面夜风习习，却比殡仪馆里还暖和点。

　　江逸昨天才去别人家坐棺材旁守了一夜，今天直接到殡仪馆来了，明天还得参加葬礼……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这些事。

　　从前在现实世界，参加别人的丧事对江逸来说就是去吃个饭而已。什么守夜，小殓，火化……他见都没见过。

　　自从来到无限世界，不管在能不能复活的副本，玩家死亡都是很快消失得干干净净，同伴似乎还来不及悲痛，一切就结束了。数据化的死亡总是给人以不真实感，毕竟从前谁会因为游戏角色死亡而难过呢？或许一转身，又会在复活点相遇。

　　而当你在各个地方都找不到那人，密聊也无法得到回复，好友列表那个熟悉的ID再也没亮起来，你这才深刻地体会到悲伤——那个人真的死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上辈子死的时候，有人为我伤心吗？

　　江逸有段时间没想起前世的事情了，偶尔浮起一些想法也被他用“现在和前世不一样”的理由抛到一边，此时不知是不是受了殡仪馆阴冷的氛围影响，心情十分不爽——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气什么，想也不想就拨了王天南的电话。

　　这个时间对江逸来说并不算晚，但他不确定王天南睡了没有。虽然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但以那人的心理素质根本不存在睡不着觉的说法吧？不过江逸才不管，睡了就把人吵醒呗。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王天南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电话打通了，江逸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他想把一步十杀骂一顿，然后像前世那样互喷，最好再约个地方打一架让自己出出心里的无名火气——幸好理智尚存。

　　他不知道一步十杀会不会和自己吵架或者打架，虽然这些在前世很常见，但这一世还没出现过。但他知道自己绝对会被当成神经病。

　　到底是不一样的，江逸默默叹了口气。

　　王天南等了一会没听见江逸说话，奇怪地看了一眼手机喃喃自语：“信号不好？”然后又把手机放回耳边喂了一声。

　　“我听得见。”

　　“那你半天不说话，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你没什么事吧？”

　　“我能出什么事？”江逸这句话语气实在说不上好，说完就后悔了，别人好心问一句，我是有毒吗要这样说话？冷场效果简直不要太好。

　　“……没事就好。”王天南这下知道江逸心情欠佳了，想了想自己没惹到他呀？难道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关心下队友的心理状态，于是试探地问道：“你要不要来我家商量下接下来的计划？”

　　说到正事，江逸乱糟糟的脑子终于清醒了点，略一思索便同意道：“那你把你家的具体地址告诉我一下。”

　　听江逸语气恢复如常，王天南放下心来，又有心思故作惊讶道：“咦你昨天晚上不就来我家做贼了吗，怎么还不知道我家在哪啊？”说完怕江逸又把电话挂了，飞速补充说：“我用微信发地址给你，等你过来啊。”

　　“……好。”不得不说被这么一闹，江逸心里倒轻松不少。

　　半小时后，两人坐在王天南家的豪华沙发上喝茶。

　　经过一番讨论，江逸基本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现在的青龙帮已经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王天南漂白帮会，转型成正当企业；另一派则以李海为首坚决反对漂白，要一条路走到黑。

　　两边剑拔弩张，但只要李海他们一天没有主动撕破脸，王天南就没办法先对他们动手，他不能寒了其他兄弟的心。

　　但被动防守不是王天南的性格。

　　四天后是青龙帮一年一度的大会，所有堂主、元老都必须到场。年会的地点是赤山区的一个山顶会所，那里山路蜿蜒曲折，要发生点什么事故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李海对孙圆已经起了杀心，想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王天南给孙圆安排了个替死鬼，就算李海不动手，他也会让‘孙圆’自己发生事故，然后推到李海头上——到时李海残害同门兄弟在先，王天南就有了清理门户的理由。

　　可是李海等不及了。

　　孙圆的女儿就像个明晃晃的靶子，帮会稳定的时候无所谓，一旦出现什么风波，必定是首当其冲的那个。孙圆再三防范，还是让女儿被绑架了。

　　李海和孙圆二人虽然都是堂主，但孙圆的才能主要是经商，而李海则完全是以打起家，靠狠出名的。一个弱点明显，一个毫无顾忌，两人相斗谁输谁赢并没有太大悬念。

　　王天南知道孙圆去救人必定凶多吉少，决定将计就计，反正他只是需要一个开战的理由，孙圆真死或是假死对他来说区别不大。

　　孙圆果然输了，输得彻底。不仅自己惨死狱中，连名下的产业也差点尽数被毁——如果不是江逸神来一笔，青龙帮在东沙区的势力必定损失惨重。

　　对方放过了孙心可能是孙圆唯一的安慰了。

　　江逸想到孙圆遗体的惨状，不禁感叹这个男人真的是用生命在爱自己的女儿，他突然想到：“□□上不是有条规矩叫‘祸不及家人’吗？”

　　王天南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电影看多了吧。”

　　“……”我竟无法反驳！江逸自然地转移话题：“李海倒有点本事，居然和警方搭上关系了。”

　　先是在东沙码头查出毒品被警方介入，然后孙圆被陷害贩毒拒捕锒铛入狱，接着警方名正言顺地来搜查孙圆名下的产业，最后短短几个小时就让孙圆在狱中‘畏罪自杀’……这一桩桩事看下来，警方对李海算得上鼎力支持了。

　　“是啊，他从前和警方的关系可是水火不容。我都没想到这个彻头彻尾的不法分子还会得到警方的支持。”王天南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丝毫不为这个“意料之外”生气，“不过谁帮他都不好使，邪恶总是无法战胜正义是吧？”

　　江逸第一反应是“就你还正义呢？”，然后想想好像又没什么毛病，他没接这个话，而是提出了一个猜想：“你说李海会不会也是玩家？”

　　“不可能。”王天南不假思索道，“我之前……刚进入这个游戏的时候，试探过青龙帮的十个堂主，可以确定他们都不是玩家。”

　　江逸心想一步十杀做任务考虑得还挺周全，诚心诚意地夸赞道：“未雨绸缪，厉害了。”

　　绸个鬼啊。王天南知道江逸肯定误会了他试探的动机。其实他做这件事根本不是为了任务，而是为了……寻找当时不知道变成了谁的某人。

　　不过他决定保留这个无伤大雅的误会，礼尚往来地回夸：“比不上你未卜先知呀。白天外面乱成一团，大家的目光都盯在东沙码头和孙圆身上，你却去‘D调’会所抓了条大鱼，直接把敌方的后招拆了，真是秀得飞起。”

　　江逸毫不谦虚地收下夸奖，眉眼中都带了点小得意。其实孙圆和东沙码头都出了事，“D调”会所作为孙圆手里的重要产业很有可能也是敌人的攻击目标，只不过在其他事情的掩盖下一时难以被人察觉。江逸在抓住钱才后让王天南派人把东沙区的其他重要地点搜查了一遍，还真找出了不少东西。

　　茶已经凉透了，时钟的指针也指向了三点多。

　　两人聊得差不多了，江逸起身准备告辞离开。

　　王天南先他一步开口：“这么晚了你还回去啊？在这凑合睡一晚呗。”

　　听他这么说江逸也有点犯懒，回了句“好吧。”就又坐回沙发上顺势一躺。

　　“你就打算在沙发上睡？”王天南看笑了，说凑合就真这么随便啊？

　　“不然呢？”江逸奇怪地反问，这沙发挺舒服的啊，现在这季节晚上又不冷，他都不用盖被子。

　　“我家房间很多，还不至于让客人睡沙发好吧。”王天南踢了踢他的小腿，“快去选一间。”

　　江逸不肯动：“算了吧，去床上睡还得先洗澡，我明天要早起啊都睡不了多久了。”

　　“不用洗澡啊，那些空房间又没人住，不会有人介意你碰过尸体的。”

　　江逸听得青筋直跳：“我只是碰了尸袋好吗。”

　　最后江逸还是去洗澡了。他快速冲洗完毕，穿着王天南借他的睡衣吹头发。王天南也没睡，悠闲地泡着咖啡，没忘问江逸要不要来一杯。

　　江逸瞥了他一眼，说：“我要是明天睡过头了都怪你。”

　　“放心，我会喊你起床的。”王天南淡定地喝了一口咖啡，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孙圆的火化时间安排在九点，我七点半来叫你可以吧？”

　　江逸哼了一声表示同意，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自己起得来。”

　　第二天早上，江逸闹钟刚响，房门就被敲响了，他听见王天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醒了吗？”

　　“嗯……”江逸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门外的人是肯定听不见了。他反手按掉闹钟，下床打开了房门，靠在门边打了个呵欠。

　　王天南一看就知道他还没睡醒，递过去一套纯黑色的西装：“今天就穿这套衣服吧，参加葬礼穿正式一点。”

　　“哦。”江逸接过衣服抱在手上。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王天南又说：“你先去洗漱？”

　　“嗯。”江逸转身洗漱去了。

　　王天南在门口笑得不行，这人刚醒的时候也太听话了吧说什么做什么，乖得像个小朋友一样。

　　五分钟后江逸换好衣服在镜子里打量自己，赵俊这身体穿西装很有味道。他身形修长，面容俊朗，由于长时间呆在屋檐底下，肤色比刚从军校出来的时候白了一些，一副青年才俊的样子。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决定回头多买点西装，然后向客厅走去。

　　王天南已经坐在餐桌旁等他吃早餐。

　　早餐很丰盛，有白粥、小笼包、肠粉、鸡蛋、面包、牛奶……种类之繁多，江逸一样吃了一点就饱了，他看着桌上剩了大半的食物发愁：“你是不是对我的饭量有什么误解，这根本吃不完啊……”

　　“没事呀，能吃多少吃多少。”王天南也吃饱了，他顿了一下，斟酌着说：“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叫李叔一样做了一点。”李叔是王天南的厨子兼管家。

　　江逸放下碗筷想了想：“只要是好吃的东西我都喜欢，不过下次我告诉你我想吃什么好了。”

　　王天南笑着点头：“嗯，下次你告诉我。”

　　吃过早餐，江逸没有多耽搁直奔殡仪馆去了。孙圆去救女儿基本把心腹都带上了，而那些人一个都没回来。江逸一下子成了可以说得上话的人，义不容辞地负责孙圆的后事。

　　出门的时候天气不错，路上车辆很少。江逸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殡仪馆，发现已经有两个兄弟先到了，彼此打过招呼就投入了忙碌之中。要做的事情远比江逸想象中多，他没有处理丧事的经验，现下时间紧缺，干脆花晶石选择了挂机完成。虽然还是忙得不可开交，至少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差错。

　　无限世界出品，质量必属佳品。

　　忙完殡仪馆的事，江逸等人匆匆赶往墓地，中途连吃午饭的时间也挤不出来。经过他们的一番努力，总算让这场葬礼看起来不那么仓促。

　　下午天气转阴，江逸担心会下雨影响到葬礼，让人准备了不少雨伞。还好上天并没有为难他们，天色虽然阴沉，却始终没有下雨。

　　很多人出席了这场葬礼，多数是青龙帮的兄弟，还有一些孙圆生意上的伙伴。

　　王天南也准时到场，并在下葬之后又待了许久才离开。

　　孙心跪在父亲的墓前，她看着骨灰盒被埋入地底，一个又一个她不认识的人来和父亲道别。她没有哭，只是呆呆地看着刻着父亲名字的墓碑，神情呆滞，目光空洞，面容憔悴得吓人。

　　她还不能接受父亲逝世的现实，但眼泪在昨天就已经流干了。

　　江逸蹲到孙心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但没能得到任何回应。女孩仍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像个被抽离了灵魂的木偶。

　　江逸无奈地叹了口气，拜托了一旁脸色同样很差、但坚持陪在闺蜜身边的张雅婷好好照顾孙心，招呼其他人去了。

　　在这种悲伤的气氛下，江逸感受到胸膛左侧在隐隐作痛。

　　他告诉自己他们只是NPC，是一堆数据，是为了推动剧情发展而存在的。

　　可他们太真实了。

　　他们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不同的人生经历，和真正的人几乎没有区别——甚至死得还更加真实。

　　昨天还好生生的人，今天已变成了黄土一抔。

　　葬礼结束后，酝酿了一下午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其他人已经悉数离开，江逸由于留下来处理收尾的事刚好赶上了这场大雨。他举着雨伞顺着台阶往下走，雨大风急，连打伞都只剩下心理安慰的作用。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之无常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