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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朱家大宅中间的偏厅,药香氤氲,遮住了满壁珠光宝气,一个素衣女子正守着炉旁看药,神情落寞。

      另是个身着青衫的青年,远远的站着,眉宇间也浸着几分相似的哀伤。
      “三弟坚持不肯让媚娘下葬,在灵前哭晕三次了,他心神俱伤,只怕这场大病不是三年五载能好的,你便从了他的愿,哪怕是个安慰呢?”这个青年正是沈天君,与那女子说着话,心神不定,没有了素日的从容。
      那素衣女子有极好的容貌,只是常年在雪山苦寒阴冷之地,面目极为苍白,两眼蓄泪,甚是伤楚。应该是心性刚硬的人,说话的语气仍旧清淡如水:“死者已矣,空留着肉身作甚么?再者,故老相传,形神不逝,魂魄不去,难寻安身立命之地。他这么个心胸豁达之人,怎么也看不开?”
      她唤作冰雪媛,是天山派的圣女,继任掌门,她望了他一眼。“罢了,就按你说的,但愿三弟几年后心魔祛除,则令媚娘得以息壤。”
      这说着,只听的窗外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一个少妇颇有些尴尬的推开门,她是个江南女子,眉目如画,出身书香门第,举止文秀得礼。她迟疑着不肯进去,羞腆地低着头。
      冰雪媛见状,忙起身让座。“嫂子,快进来,门口风大,伤了身子。”这话更说得沈夫人越发红了脸 。
      “二妹妹,”她转过头来,也仍是将头低着,对着丈夫柔声的说:“没什么事儿,我只是怕朱府乱成这样,七七没了照顾,”她这样说着,也不忘悄声哄着那啼哭的婴儿。“我想抱媚娘的孩子抱回山庄几天,你说好不好?”声音也是江南的风情,柔美动听。
      “夫人说得是,刚才可见着岳儿了?总是乱跑胡闹,你都带回去,也省些事。”
      沈夫人低眉,应了声:“是”,便离开了偏厅,她吩咐婢女将少爷从后花园找来,晚暮时分,岳儿能跑到哪去,定是在最高的亭台上看落日。小孩子怎么玩都是有的,却是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她的儿子很是聪明懂事,只是这一项依不得大人,非要天尽黑了,才会回来。
      沈夫人回想起屋里女子的形貌,心里自是黯然:“真是见了她,又觉得不见的好。我哪里比得过她去 ?”怀里的婴儿精神很是饱满,粉团一样的手乱挥乱舞着,像是要紧紧抓住什么。沈夫人念及亡人,眼圈又红了,七七和媚娘长的真像,朱富贵难怪见了孩子更是伤心。
      她丢开心事,一个劲儿的逗着婴儿:“七七,长大了作我们家的媳妇,好不好?”那婴儿的眼睛在暮色里乌亮乌亮的,眨了眨,咯咯的笑了起来
      屋里的两个人又是许久没说话。
      “你还好吧!”“你还好吗?”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又都是不自然的收了口。
      昨日,沈天君从朱府追出,意外的看见昔日故人正与他所拿之人缠斗,他怔在那儿好一会儿,知道冰雪媛抵抗不住,才知道迎剑上去。却没想他要拿的蒙面女子武功竟是自己也敌不过的,反被挑飞了剑,败下阵来。虽最终没让那蒙面女子讨到好儿去,可两人都负了些伤。
      “那个蒙面女子可是你认识的?武功好是高强,媚娘的死是她的作为?”
      “我检查过媚娘的身子,确是自杀,那是我敦煌的同门,脾气怪的很,也许真与媚娘有怨,但心性极为自负,说一不二。你也听到了,她说不是她干的,那便不是。她姊姊下落不明,也不说回去看看,竟心恨如此。我下的冰锁寒控不住她伤心伤情,只盼她如赌约,远离中原。”冰雪媛心中对这个大逆不道的同门颇不以为然,有种莫名的情愫,是伤怀,也是艳羡。
      原本说是要押她返回受罚,最后还是没有落忍,放了一马,由她去了。心中隐隐觉得,她做的事情,自己永远不敢。
      冰雪媛在沈天君的口里初闻噩耗,内敛的性格竟也一时压制不住难过。
      昔日江南,踏春时节,桃李争荣。乘兴之时,媚娘定要她以花为占,她曾笑谑:“我三弟对你还不好 ?竟盼个别的什么人做你的如意郎君不成?”又实在禁不住她的央求。“缘分的事,有也有,无也无,当不得真,不可说与旁人听。”媚娘便忙不迭的应声,殷勤的摘下桃花。“逃之夭夭,灼灼其华。媚娘在最美丽的年华出嫁。等不及了呢?”这番笑语说得李媚娘羞得红了脸,胳肢她,不依不饶。
      其实卦象是大凶。“劫,不可恸哭。”冰雪媛自是不能说,求偶成其美,而桃花劫,形为刀兵,伤人伤己,不得所终。果不其然,年未过三,香消玉殒。
      冰雪媛就从未算错过,没有人可以逃脱固定的宿命,望见媚娘笑貌如生,收敛尸骨之时,心中难免感伤。
      “你到底未听我的劝告,还是将自己赔了进去。寄人篱下,朱家是你的恩人,天性纯良又使你做不出有负三弟的事来,所以只有死吧。宁愿不活,也容不得自己变心。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是没对的住自己。”
      她望着眼前的青衫磊落,不禁自问。她敢不敢为沈天君测命,晓知他的未来?她惶恐地不愿设想,自己除了眼睁睁地等着预知的事件发生,什么都做不了。
      她轻声与沈天君言道:“方才岳儿跑过来了,他和我说,媚娘的黑猫不肯进食,已经饿死了,他好像知道什么似的,还跟我讲,‘情深不寿,强极必辱’。这是你教的?”冰雪媛发现岳儿说着这话的口气,根本不像四五岁的孩子。
      沈天君此时是背着身子的,独望厅外四起的暮色,像是许久才想起冰雪媛在问她。“嗯,他长大后会更明白吧,身为我沈天君的儿子,本就是倒霉的事,说不定哪天我就会被仇人杀了,家毁人亡。”
      沈天君是世上难得一见的那种人,除非大善大恶上论证是非对错,他身上找不出一丝的锐气,就像此时,温和地泛着玉的光泽。
      “以父之名,给我教训一顿就行了,为恨活着又有什么好?我不想孩子是个感情强烈的不欲偷生的人 ,我有过类似的教训。”他及时停住了话头,是嫌自己说多了。杂乱的眼神望及远山,渐渐平复下来,又如遥远的湖泊一样不起波澜。
      他的脸上忽然露出奇怪的笑容,转过身来,从怀里郑重掏出一个八宝锦盒,递与她:“天山派掌门永禁外出,终生守望沙漠。若不是敦煌内反,你一辈子再不到此处。总不能还有一个武功天下第一的叛徒吧。还好,这最后一次,我有时间告别。”
      冰雪媛闻言打开锦盒,雪玲珑安静的躺在里面,吞吐着冰蓝色的柔光。“你干吗再费力拿回它,我都说不要了。”她紧咬着嘴唇,强忍的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滑落。
      在她们更为年轻的时候,风姿勃发,为了保护弱小,仗剑而出。可他们的剑不总是可以斩去阴霾的,雪玲珑不得已地成为最强者的战利品。
      “雪玲珑引来太多的腥风血雨,还是物归原主的好。”沈天君完全没有提到自己收回此物是何等艰难。“其实是我很想得到它,你看,我没有你想的从容淡定,我也会慌张......”
      他微笑着说,他握住她的手腕,冰雪媛竟发现他的手无力且又冰凉,他隔着女孩的手背,拭去她的满面泪水,那么认真,那么小心。
      “二妹妹,再见了,我是说永别了。”
      世人都争雪玲珑,说它能起死回生,那不是它最与众不同的,冰雪媛以前告诉过他,雪玲珑碾成末,往瞳孔里吹,那人就会忘记自己的最爱,沈天君觉得很好笑,他说没有人会觉得记忆比死亡痛苦。
      可就是说过的话狠狠扇了自己个耳光,雪玲珑却是还给了冰雪媛。
      人到底要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
      冰雪媛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塞外的,茫茫然,从中原到边关,藏红花开的灿烂如火,却再不会有那个为她采摘的风华少年。
      永别了,沈天君。永别了,她少女时候最美的情怀。
      打马而过的江南,我是你的旅人,梦里桃英缤纷,半随流水,半入尘埃。
      其实她回来过,前一次,她回来时,正是沈天君大婚之夜,她远远望着红烛高烧,宾朋满座,她也看见了,席上酩酊大醉的新郎。原来他除了青色,红裳也是这般好看。
      没人知道,她站了一夜,就像没人知道,她的归来。
      天山派掌门禁足沙漠以南,武林中人都知道这个规矩,问病求医,只好亲踏雪山。先祖的遗训真能

      锁住人心吗?若是有,星曜便不会破灭。然而天山的每一代圣女都无不例外的继任门派,永居天脉。也许她们心中都有着温暖的记忆,但做出的是同样的选择。任风刀雪剑,磨损着绿鬓红颜。
      她们是弃世的人,破风将军编造的香格里拉,她们自是一晒,然而这是最好的理由,她们跳过红尘,冷眼旁观,守望不会存在的世外桃源。她们是离神最近的凡人,命不可更,运不可改,她们无法自欺,甚至是自己命运多舛,也做不出任何反抗,因为知道是无谓的。医药星占,杂学百家,她们通晓世人所不知的。
      冰雪聪明,却也毁了自己。知道得太多,令世界在她们眼里丧失了最基本的美感。
      这世上只有幻想才可以绝对美好,她们根本无法忍受事物本来的样子,真实对其而言具有最为摧毁的力量,从来山盟海誓到了最后终究会变,你让她们怎么信誓旦旦?
      爱,她们不敢。

      冰雪媛路过那片守望的沙漠,她的脚步很是轻缓,她的归宿就如她幼时所占的一样精确——云上的雪山。她从此再没有回望一眼中原,梦的美好,只该远离,才不会破碎的一无所有。
      楼兰的荒漠落了奇异的雪,每一片都泛着白森森的光,犹如投下的是把把匕首,锋利异常。冰雪媛久住天山,竟受不起这般冷的雪,打着寒噤。万里黄尘,白雪皑皑,仿佛自己梦到了无尽的冬,而不是四月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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