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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完满 ...

  •   天元二年,四月十五铃兰盛放,泽为我举办了盛大的生辰夜宴,我已二十五岁。

      夫君开放紫兰宫,除受邀前来的王公大臣,普通百姓亦可参加。

      夫君治下的阗国富饶而美丽,国民能歌善舞,民风粗犷淳朴。泽做为年轻的君主深受万民爱戴,皇后生辰民众争相来贺,献给皇后的礼物是优美的歌舞。

      入夜,紫兰宫灯火璀璨,人头攒动,但井然有序,我陷入歌舞的海洋。五位宫廷画师挥毫泼墨,将盛世繁华浓缩在长长的画卷上。我的御用画师常年为我作画,将我们生活中的点滴用画记录下来,将来我要留给泽。

      我身着正红大礼服,泽着玄色礼服,我们并排坐在高台主席,夜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小夕、玉霖上来敬酒,泽一饮而尽。小夕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身材微丰不似从前纤细,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贵为阗国大将军的玉霖,给予小夕的是一对一的爱,玉霖践行了他的誓言,唯一不足,就是玉霖一直想要个女儿尚未如愿。

      他们长子玉蛟龙长囡囡一岁,酷爱舞刀弄枪,实足的小霸王。但是一见囡囡就没了气势,立马俯首称臣爱护有加。囡囡与蛟龙让我想起脍炙人口的《长干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或许,我们的下一代,会延续我们的因缘。

      罗释、罗湄一起来敬酒,夫君又是尽饮,罗湄幽怨地望着夫君,夫君视若无堵。我只能替她遗憾,罗湄柔情错付。

      罗释至今未婚,身为丞相身边姬妾如云,却不肯娶妻,他似乎永远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他们兄妹并不是亲兄妹,罗湄是他少时捡回的弃儿,罗释亦兄亦父养大罗湄。

      罗湄借酒消愁愁更愁,终是不胜酒力,夫君的无视再令她伤情,她脚下略微有些不稳。

      罗释微一蹙眉眼里的疼惜一闪而逝,然而正好被我捕捉到了。罗释含笑道:“陛下,娘娘,臣妹不胜酒力,臣提前退席了。”

      之后他打横抱起罗湄离席。我豁然开朗,情之一字最是无解,幸好我没有办下糊涂事。

      泽不胜酒力,酒水洒在了身上,我用手帕为他擦拭:“夫君,不能贪杯了。”

      他在我耳边轻轻道:“兰儿,我高兴,为夫仪容不整,这就下去更衣。”

      “我陪你去。”

      他阻止道:“寿星怎可离席,我去去就来。”我不放心,又让杏儿随后照应。

      压轴大戏开始了,泽还没有回来,开阔的广场上十二位少年身着白色长袖胡服,表演胡旋健舞。他们在欢快的旋律下起舞,然后围成一圈,中间便出现身着紫色长袖胡服的矫健身姿。他伴着欢快的打击乐,踢踏、旋转、腾飞、跳跃,刚劲硬朗、优美绝伦的舞姿瞬间将夜宴推向高潮。我激动地站了起来,用手里的团扇半遮着面,生怕自己唤出泽的名字,喊出我爱你。

      我的夫君不愧为人中龙凤,他用半年的时间向我交出最完美的答卷,我笑着笑着,笑出眼泪。他的结束动作,抚胸单膝跪在我面前:“吾为挚爱的皇后献寿,愿皇后快乐健康!”

      场上爆发雷鸣般的欢呼声,我激动不已提起裙裾快步走下高台,扶起他在他耳边道:“哥,哥我爱你。”

      他豪气如云,在万民面前深吻了我,欢呼声再次响起时。我平生第一次生出贪念,一生太短,不够爱他,惟愿生生世世与他相伴。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天元九年,三月三女儿节,我的囡囡及笄。九月我亲自为她操办了盛大的婚礼,青梅竹马的囡囡、玉蛟龙结为夫妇,他们是紫兰宫未来的主人,我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泽披着寝衣上床。泽将我拥入怀:“吵醒你了?醒了我们说说话吧。”

      我的泽已不再年轻,他的脸上已镌刻了岁月的痕迹,但是有着经过岁月沉淀的笃定、成熟、坚毅的美。

      我抚摸他的脸颊:“囡囡让夫君操心了吗?夫君又清减不少,女儿还小你慢慢教她。”

      他吻一下我的额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囡儿做得很好,超出我的预期,天生王者之气。你若不放心,哪日你垂帘听政,亲自看看我们囡儿如何处理国政。何况又有玉霖、罗释他们一班老臣辅佐,你大可以放心,安心养病就好。”

      我知道我的病是好不了了,泽亦知道,我们互相瞒着对方,不想让对方伤心难过。

      我的身体一直不好,九儿五岁后更是每况愈下。泽遍请当世名医百般调理医治终不见效,我的病说来也奇,面貌青春内里衰老,就是一日日老去,回天乏力。

      夫君于是立囡囡为王储,丞相罗释兼太师职,辅佐储君。夫君除了处理政务,所有时间都在陪伴我。

      我们原野策马,湖中泛舟,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我了无遗憾。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泽。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一日日消瘦。去岁秋他同我商量想出一次远门,他想探母,但他很矛盾,他已十五年未见母亲,可是路途遥远,他担心我经不起颠簸,又不肯留下我一个人。

      从我们成亲后我们一日都不曾分离,这种时候更不能分开了,我怕万一等不到他回来。我决定跟他走,我仅剩一个愿望,死在他的怀中,只要有他的地方,哪里都是极乐。

      于是夫君令囡囡监国,罗释、玉霖摄政,我们带着九儿,还有文佩、小夕、辛子以及侍卫们,扮作商贾模样从阳关进入景国。

      秋日的景国依然繁花似锦,一路上很顺利,我们在河北行宫见到颐养天年的太后。

      我们去时,偌大的行宫仅有几位年老的宫人。高大的朱红雕花门前,白发苍苍的太后手搭凉棚,与贴身宫女倚门而立,望见我们一行,太后一声:“儿啊!”便嚎啕大哭起来。

      泽快步向前,跪在太后膝下:“娘,儿子不孝啊!”泽泣不成声。

      太后一把将泽搂在怀中:“儿啊!幺儿啊!娘想你啊!”太后双手不停抚摸着儿子老泪纵横。

      母子相拥而泣,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泽泪流满面,搀扶太后进殿,扶太后坐定,我们行大礼叩拜太后,又让九儿拜见祖母。然后泽搂着我的肩立在太后面前,郑重道:“娘,这是儿的妻子铃兰。”

      太后和颜悦色,将手上的玉镯褪下来,亲手为我戴上:“这是我的嫁妆,从未离过手,一直想要留给我幺子的妻,将来你再传给儿媳。”

      “是,太后娘娘。”

      “铃兰,叫我母亲吧。”

      太后眼里是长辈的慈爱,没有了锋芒与凌厉。我含笑道:“是,母亲。”

      太后伸出手来:“九儿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九儿一向不认生,太后将九儿搂在怀里疼爱地摩挲着,又亲亲他的小脸,眼泪止不住又掉下来:“与你父皇小时候一模一样,就是他比你腼腆,一样的可人疼。”

      泽笑道:“娘,九儿可不像儿子,是霸王性子,很淘气,让铃兰惯坏了。”

      我含笑撇他一眼:“我惯了、你没惯啊?四岁开蒙、六岁习骑射、八岁习胡旋舞,哪样不是你亲自教?连流星都舍得送了九儿,我们彼此彼此。”

      太后开心笑道:“自古爷娘疼幺子,九儿还小该宠着的。九儿,你看祖母这屋里有什么是你喜欢的,你可以统统拿走。”

      九儿嗓音清脆,撒娇道:“孙儿要祖母,祖母与我们一起回好吗?”

      太后感伤道:“乖孙儿,祖母老了,等着祖父来接,不能走得太远。”太后又道:“泽儿,囡囡为何不来?娘想见孙女。”

      泽道:“儿子探母,囡囡在监国,因之不能同行。”

      太后吃惊:“泽儿,你要囡囡继承阗国?不给九儿?”

      “是,九儿还太小,国祚交于幼童之手终是不妥。”

      太后不安道:“泽儿春秋鼎盛,正好教九儿治国之道,何出让国之言?”

      “娘亲有所不知,囡儿天生帝星,处事果断、心胸开阔,亦不乏济世救困的悲悯,儿子对囡儿非常满意。要说最宠九儿的人,并不是我们夫妇,而是囡囡。九儿淘气曾落水,囡囡不识水性跳入水中欲救九儿,她懂事的程度常常让儿子心疼,儿不后悔将阗国交于囡囡。”

      太后了略沉吟:“只是九儿长大后,会不会怨报你?”

      九儿插嘴:“不会,祖母,孙儿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更喜欢姐姐。孙儿长大后会保护姐姐,闲时做个游侠还不错。”

      太后笑道:“泽儿,娘放心了,你们将孩子们教得这么好,父母恩爱,儿女懂事,娘一生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泽道:“宝儿好吗?”

      太后长叹一声,面色黯淡了,抹着泪道:“宝儿虽说是平妻,毕竟不能与大妇相比,况宝儿至今无子,膝下只有一女。汗王妻妾本就多,他们又有收继婚的习俗,兄弟的未亡人但凡有姿色的,全部收入后宫,征服的异族女子有些姿色者亦尽数充入后宫。汗王后宫三千、子女已不下百人。宝儿那样的心性,不会狐媚又不肯做小伏低,怎么可能好?娘有生之年恐怕再也见不到宝儿了。”

      太后呜咽,九儿用小手为太后拭泪,安慰道:“祖母不哭,孙儿觉得,不如让姑母画一幅画像捎回来,祖母不就见着了。”

      太后破涕为笑:“乖九儿,怨不得爷娘宠爱,真是懂事的好孩子。”

      泽又道:“兄弟们好吗?”

      太后:“十爷太初元年死于京都宗人府,九爷太初三年染病死在流放地,一个月后八爷就在皇陵自缢了。去岁五王爷旧疾复发殁了,四王爷早已住进了道观,终日与道士们修真炼丹,久未下山了。大王爷狩猎落马伤了腰,瘫了好几年了,二王爷一直在照顾他,他们一直住在京都。三王爷身价高上天了,如今一副字画价值连城,已经富可敌国。朝中为官的是十一王爷、十二王爷、十四王爷、十五王爷,剩下的皆为斗鸡走马的纨绔,不成气候了。”

      泽沉默良久,道:“七哥好吗?”

      太后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你七哥变了个人似的,终年阴着一张脸,除了国事勤勉,其余时间居然大都在家庙抄写经文。娘六十寿诞,你七哥亲手为娘抄写了一部《金刚经》。他五个儿子均已长大成人,长子太初九年立为太子,三子、五子分别在兵部,礼部任职,次子时任漠北都护府都督。四子记在你名下袭瑞亲王爵,一直是娘带着,呼称皇伯父,倒还不怎么怕他,其他的见了你七哥都像避猫鼠似的,就连太子到现在都还怕他。三个公主都已出降了,秦贵妃前年殁了,你七哥的后宫十几年不闻婴啼了。记得太初二年,朝中有个官员不知从哪里踅摸来皇贵妃的同貌人,不开口时有那么六七分相像,你七哥将她宠上了天,上来就直接封了妃。谁曾想半年后就撂在一边不闻不问了。儿大不由娘,况且儿子皆为开国皇帝。娘已经老了,只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就好。”

      大家一时沉默,泽道:“娘,铃兰累了,我得先让她休息一下。”

      太后关切道:“你信中说铃兰身体弱,究竟何症?”

      “说不出何症,原本就体弱,近年就更不好了。”

      太后的贴身宫女引领我去偏殿休息,我躺下后泽放下床幔柔声道:“兰儿,你睡一会儿,我见娘一次不容易,有好多话说,晚膳时我来叫你起好吗?”

      “好,夫君,抱我一下再走。”

      他将我拥进怀里,宠溺道:“一抱你就不想放开,哥晚上好好抱你。”

      我笑:“又来了,哥,去吧。”

      他吻我一下,转身离开。

      夜里夫君抱着我:“兰儿,你辛苦了,觉得累吗?”

      “我觉得很好,比在家还要好,一点不觉得累,许是病好了,倒是你更辛苦一些。”

      “是真的吗?”

      “是啊,我也奇怪。”

      他开心道:“真是太好了,你们娘俩,大的是一路睡不醒,小的是死活不肯睡,精神头好得不得了,看来我已经老了,我陪不动九儿了。”

      “谁说你老了,我的夫君盖世无双,永远都不会老。”

      泽感动道:“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难得娘子垂青,为夫总得有所表示。”

      “拿来我看,什么表示?”

      “你知道的。”

      他温柔地望着我,眼神缠绵至极,我微笑,为他褪去寝衣,他俯身亲吻我,我勾着他的脖颈,回吻他。我们的爱历久弥坚,从未褪色。我非常心疼他,他正当盛年,床笫之事非常节制,我知道他的心,他若从不索取,又恐我难过,恐我觉得自己没用。

      我是想过,甚至再次想到为他纳妾,但是泽果断拒绝了,他握着我的手:“兰儿,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我当年娶你时给你的承若,你让我活出了自己,你让我的人生几尽完美,你的夫君也要配得上你。”可是我却配不上我的夫君。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泽进入了梦乡,他的眉峰微微蹙起,我轻轻为他点开。他闭着眼,捉住我的手放在唇间吻一下,将我的腰一搂,我整个身体伏在了他身上。

      他不说话,我枕着他的肩窝,他轻拍着我的背。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我有天底下最完美的夫君,我感受着他的呼吸、他的心跳,穷尽世间的溢美之词,不及夫君万一。我也是人生赢家,却终是输给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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