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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蜕变 ...

  •   我被幽禁的四年间,荣国并不太平,漠北高原游牧民族诞生了一位天子骄子,几年的时间便将分散的各部族一统尽收麾下,一个国家的雏形已然成形。此后,骁勇的游骑兵不断袭扰掠夺荣国的北部地区。

      朝堂上也不太平,立储之事被提上日程。文武百官形成两股势力,一派拥戴七王爷泉宸,一派支持六王爷泉霈。以至朝堂之上唇枪舌剑,朝堂之下摩拳擦掌,令文帝焦头烂额。

      文帝早就心有所属,一直不显露实是一己私心,皇子多对他而言是幸亦是不幸,他必须随时瞪大眼睛提防他们。他迟迟不立储君就是要他们互相掣肘牵制,他得以安枕无忧。

      诸子中,文帝极欣赏泉霈的稳重干练,又忌讳泉霈城府过深。做为父亲没见过六儿一丝短处,他认为儿子从头到脚包裹成了一个假人,他甚至有些忌惮全霈。

      泉宸是块金子,文武全才,尽管他刻意收敛依然光芒耀眼。太过锋芒是他的短处,他需要沉淀,因此文帝一直在历练他。当年与邯国一战,本可以派五王或九王,之所以派他去,就是要试炼他,战争是块试金石,他是金子的话就会发光,果然,他没有辜负文帝对他的期望。

      泉泽对文帝来说,真是爱之深,责之切。泉泽是块璞玉,稍加雕琢必成大器,文帝将龙潜之坻赐给泉泽,实是极有深意的。令他惋惜的是情毒入骨,不能完成他入主中原的宏远。

      文帝想要的是三个儿子的结合体,单拿出一个来,他最终选择了七子泉宸。当立储之事变得再也无法回避,他一锤定音立泉宸为皇太子,终于尘埃落定。接下来,文帝就要着手处理北患。

      大将军秦政俭数次率兵北伐,数次无功而返。漠北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一年数次倒场,哪里水草肥美,便将牛羊马群赶往哪里。荣国军队深入漠北草原,那是天苍苍,野茫茫,人杳杳,山连山。军队只能四处寻找敌人,一旦粮草用尽只得班师。

      北伐劳民伤财,却无法阻止漠北骑兵的一次次掠夺,朝野上下怨声载道。

      不得已秦政俭大将军引咎辞去大将军一职,太子力排众议,力荐秦辙出任大将军,文帝居然准了,文帝已经开始扶持皇太子的班底。

      我出了冷宫的第二日,太子派车接我入宫我独自前往,我仅有小夕、文佩,吉凶未卜我不想她们去到危险的地方。

      朝华殿再见到文帝,我感觉他明显老了,看来他过得不甚舒心。像是三堂会审一样,文帝居正中,降一阶皇贵妃居右、太子居左,我跪在中间。

      四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算短,皇贵妃显然没能释怀,她目光咄咄逼人,将我从头到脚细细打量,我如芒在背。

      听文佩讲,宝公主拜我所赐,头上铜钱大小两块没有一根头发。她自从锦绣园回来,变得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时而自卑时而跋扈,一言难以蔽之。文佩娓娓道来,我听后忍俊不禁:“哦,泉宝儿过得不快乐!”

      她不快乐,我心里获得一丝安慰,我虽不能替小燕报仇,但仇人并不舒坦,也算变相的报了仇。

      文帝面色平静,语气却甚是严厉:“你既然悔改,朕过往不究,今后再不可肆意妄为,如若再犯,朕绝不会饶你!你可明白?”

      我垂首道:“是,皇上。”

      文帝又道:“如何安置你,着实令朕伤透脑筋,你名义上还是宸儿的妃子。”

      皇贵妃不悦道:“皇上莫非还要留着她?宸儿贵为储君,这种脾性的人放在皇儿身边万万不可,臣妾恳请皇上将她驱逐,免无后患。”

      文帝瞥了一眼皇贵妃,已包含警示的意味,问我道:“你欲何为?”

      来自漠北的威胁日益增大,文帝暂时需要我维系与大宁的安定,以避免南北受敌。和亲至今我真正有了一些用处,他会利用我牵制我父皇,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驱逐于我。我顿时明白为什么选在这个节点放我出冷宫,并不是我的认罪书起了作用,而是日益紧张的局势迫使他放出我。

      我抬起头不卑不亢道:“妾已失德,万不敢玷污皇太子清誉,更不敢奢望留在太子身边。请皇太子以七出之罪休妻,妾会自行离开荣国。”

      文帝本以为我会求他,我的回答显然令他很失望,他沉吟片刻,语气明显缓和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是宸明媒正娶的妻子,当年约定你与恩雅谁先得子谁为正妃,恩雅连生二子,已册立为太子妃。朕会册封你为太子侧妃,今后你要修心养性,与太子妃齐心内助太子,诏书下达之前,你暂居天禄源,你起来吧。”

      我的那番话亦是试探,看文帝是否开恩放我归国,果然。我心内哂笑:“皇上,太子殿下与妾只是名誉夫妻,殿下与妾一向两心相悖,夫妻若不同心,难到临头各自飞。妾愿意继续维持名誉长住天禄源,愿意终身守节不入东宫,请皇上成全。”

      太子道:“铃兰,听父皇的话,不可任性。”

      皇贵妃冷嗤:“哪里改过了?还不是一样,皇上,臣妾以为既然她自己不愿意,不如将她放进寺庙,省的红颜祸水祸乱东宫。”

      我道:“皇上,剃发出家妾也愿意,请皇上成全。”

      文帝长吁一口气:“宸儿的意思?”

      太子不动声色道:“父皇,儿臣之意,铃兰冷宫四年惩罚已经够了,况她身体很不好,寺庙并不适合她。她一女子长住天禄源,不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儿臣的脸面何在,还是入东宫为妥。”

      文帝逼视着我:“公主对太子似乎颇有芥蒂,这件事朕会重新考虑,你起来吧。”

      “是,皇上。”

      我跪的有点久竟站不起来了,冷宫不是享福的地方,我进去时值盛夏,穿着夏季的单衣,京都气候寒冷,我常常靠包裹棉被御寒。我自小体弱,冷宫寒湿侵体,我虽为花季,却徒有其表。

      我看到太子的脚动了一下,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动。我双手撑地挣扎站起来,自袖中取出皇后遗物,双手呈上:“故人所托,物归原主。”

      文帝的眼神起了微妙的变化,故作镇静地打开一角,手立刻微微颤抖,手里破旧的布,刺痛了他的眼,揭开了尘封的往事。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失态,沉声道:“你们退下吧。”

      皇贵妃狐疑地望着我,文帝情绪反常,她不知我给文帝的是什么东西,我向她施一礼,头也不回离开。太子欲言又止的,我没有理会他。

      废后乃文帝原配,他们是少年夫妻,夫妻很恩爱,唯一不足是婚后无出。皇后父亲是内阁首辅大臣,文帝龙潜时推波助澜,助文帝登大宝立下大功,文帝每怀感激。

      首辅病逝文帝大发慈悲,恩准皇后回娘家守灵七日。这是天大的恩典,没想到皇后因此万劫不复。

      首辅去世前夕,适逢中秋佳节,后宫夜宴文帝贪杯醉酒,皇后亲自照顾文帝安寝,当夜留宿文帝寝宫。次日文帝醒来皇后已先行离去,执事太监问是否记档。文帝忘记夜里的鱼水之欢,说不记档。

      皇后月信时有不准时常隔月,加之多年不孕又沉浸在丧父之痛中,有孕竟不知觉。直到显怀方如梦初醒,然而她仅高兴了一个时辰,

      文帝得知皇后有孕勃然大怒,皇后居丧他未曾临幸,如何会有胎?有孕之期正对应回娘家之时。于是文帝动用大刑,将皇后回娘家随行女官、宫女、太监、侍卫屈打成招,窜供指认皇后与表亲私通。文帝盛怒之下,处死所有牵涉其中之人,皇后家族灭门。他对外宣称皇后暴卒,实则圈禁皇后,待皇后生产,文帝亲手溺毙他唯一的嫡长子,他的恨可想有多深。

      文帝认准皇后背叛他,没有给皇后任何解释的机会,他将皇后打入冷宫不是对皇后的仁慈,而是要她生不如死。皇后之所以活着,不是贪恋生命,而是寄希望于有朝一日洗刷背负的耻辱冤屈。

      废后详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末了道“泉楚风,你溺毙亲子幽禁发妻,诛杀无辜手段凶残狠毒。待我死后,我的冤魂会在忘川河畔奈何桥头等着你,我要与你十殿阎罗堂上对质,我若负了你,下十八层地狱,你若负了我,你要生生世世带着今生的记忆轮回。”

      我与皇后因缘际会,囹圄相伴四载,我帮她完成最后的心愿,就是我们此生的缘分。

      我刚回到天禄源,太子与太医随后就到,太医为我诊脉后道:“王妃先天不足后天失养,花样年纪未老先衰,身子亟待调养了。”

      太子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我觉得他对我的态度改变很多。或许是目睹我走出冷宫时衣不蔽体的惨状太过震撼偶生恻隐,待我不似过去动辄冷言相向趋于正常。我对他了解甚少,原来他话并不多。

      翌日,宫中传出文帝龙体有恙,接连辍朝数日,太子临朝监国。他政务繁忙,我们之后没有见过面。

      秋风乍起北雁南飞,城外荒草萋萋路人寥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各是各的造化。我别离故土六载,父母家国唯有梦里相见,国师一语成谶,那么我未来还剩三年。

      我坐在枯草地上,迎面吹来的风吹不散我心中的忧愁,我遥想着远方的那个少年。

      当年文帝一见宝公主血淋淋的头皮,杀我的心都有。他忽略不计因宝公主而丧生的生命,要折断我的双手做为惩罚。十三爷伏地扣头求情,磕破了额头文帝都不为所动。十三爷当场折断自己一只手,眼神决绝道:“如果伤害公主,儿臣会双手具废做个废人。”那“咔嚓”的断骨声,至今犹在耳边,刺痛着我的心,我欠了他太多。
      我的断手之刑,是他折断自己的手才拦下的

      知子莫如父,十三爷性子烈文帝岂能不知,他饶了我断手之刑,改为将我囚禁冷宫。文帝将十三爷发配到西域,在军中当差,四年不准他回京。文佩说十三爷的手多方医治,看起来无甚异常。

      从我踏上不归路,他一直都是我的守护神,不知他在异乡还好吗?

      小夕取来披风为我披上,关切道:“公主,御医说您再不能受寒,我们还是回去吧。”

      看到褪去青涩,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夕,总会让我想起小燕可爱的小圆脸,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她如果活着,也是大姑娘了,遗憾的是,我无法看到她长大后的样子了。

      “小夕,我们的纸鸢取出来,你放上几只,我想看。”

      小夕取出纸鸢,玉霖与小夕放纸鸢,我坐着看。我在王府居住相对自由,心情郁闷时我就出城放飞纸鸢,我记得十三爷说过,那是放晦气,我经常出城放晦气。

      太子留下一队侍卫负责我的安全,玉霖是他们的头目。

      玉霖不再是少年,他的眼睛依然如少年般干净清澈,还是不苟言笑。他们二人合作放起一只燕子,燕子展翅高飞,小夕快乐地笑着,她的笑容似乎感染了玉霖,玉霖露出笑容,是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我忽然感悟,如此灿烂的笑容,我第一次在玉霖脸上看到。我意识到他是为自己喜欢的人而笑。我心中悸动,十三爷的笑容,也是为他喜欢的人?当时我太小,还不懂情事。

      或许是我在冷宫生活太久的缘故,我失去了活力,变得老气横秋,我苍老的心境,足以做我自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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