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亦安》泉三子

14、惊梦

　　我望着六王爷的背影，心里想究竟他与七王爷谁会是胜者。

　　“铃兰。”我回头，十三爷从远处跑来，淡紫色的衣袍翩飞，脸颊微红，额间沁出汗珠，喘息道：“铃兰，你让我好找，迷路了？”

　　我高兴地一把抓住他的手，摇晃着道：“泽，你怎么才来，来时我怎么没看见你？”

　　十三爷：“我可一直都看见你了，我走在你后面。”

　　我想起了过去，十三爷总是走在我前方不远处，我取出帕子为他拭汗：“回去的时候，让我看到你，好吗？”

　　他微笑：“好，你饿坏了吧，我陪一起吃。”

　　我想起了小燕焦急道：“我将小燕丢了，怎么办？”

　　十三爷：“是她丢了你，放心，辛子已送她回来了。”

　　十三爷陪我吃了素食，带着我去看荷花。在荷塘游玩的人们都散了，大概去午睡了，我们坐上小船荷塘戏水。

　　十三爷划着船道：“清晨荷花上有露珠，晶莹剔透很好看，明日起早一点，我带你来看。”

　　我划着水漫应：“好，六王爷人怎么样？刚才是他送我回来的。”

　　十三爷沉吟片刻：“六哥温润如玉，是个谦谦君子，不显山不露水，户部的差事做的得心应手，与六嫂相敬如宾，儿女成双。最主要的是志向高远，有鸿鹄之志。”

　　“那你呢？你的志向是？”

　　他为我摘了两朵荷花让我捧在手里，又拔了片荷叶盖在我头上为我遮阳，然后笑：“像个荷花仙子。”

　　“你还没有回答我。”

　　他认真道：“铃兰，我什么都没想好，等我想好了，会第一个告诉你，你先等着我，不要长大，知道么？”

　　我随口应道：“知道了。”

　　十三爷眸光潋滟：“时而聪明，时而糊涂。”

　　“十三王爷，我乃大智若愚，明白吗？”

　　他停下船，故意逗我：“不明白。”

　　我用水泼洒他：“看你还明白不。”

　　他笑着躲，我愈发来劲不停地泼他，他最后索性不躲了，抿唇微笑着任我泼洒。

　　我笑累了也玩累了，停下来道：“泽，过来。”

　　他听话地挪过来，我从袖中抽出手帕，为他拭去脸上的水，又为他理一理有些凌乱的发丝。他眼神极其温柔，静静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说：“好乖！好了，只是衣裳都打湿了，我们回去换衣裳吧。”

　　良久，他如梦初醒般：“好。”

　　入夜，新月如钩挂在天空，淡淡的月光如流水一般倾泻而下，荷塘月色清幽静谧。

　　七王爷在荷塘、游廊、水榭，挂满五颜六色的灯笼，为了大家都能坐在一起，夜宴露天席地。竹席上放上坐垫，条行长桌拼成一条长龙，男女同席。都是自家人也不避嫌，孩子们又一席，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我与十三爷并未入席，我们领着小燕、小夕、辛子，在荷塘放荷灯玩。荷花经常会挡住荷灯的去路，走不远就停下来，十三爷命人取来一支长竹竿，将荷灯往远送。

　　七王爷忽然亲自来邀我们入席，本来有宝公主的地方我就不想去，可他这么大尊佛请我，我受宠若惊。我于是与十三爷一同入席，宝公主恰好不在座上，我不禁松了口气。七王爷还特意嘱咐坐我身边的六王妃照顾我，当我是客人一样，我不知他又哪根筋不对劲了。

　　六王妃清丽端庄，待人极和气，她果然像照顾孩子一样，不断为我夹菜，我很喜欢她。

　　恩雅生了孩子有三个月了，已然恢复了昔日的窈窕纤细。卫苒、秦可馨身重没有来。今日恩雅一枝独秀，颇有些放开了。她有点酒量，但是架不住妯娌们劝酒，渐渐酒意上来了。恩雅微醺面色桃红，比平日多了几分妩媚，娇媚的眼神不断飘向七王爷，七王爷并未接住她的温柔小意，恩雅不禁有些失落，似乎真的醉了。

　　十王爷的脸像蒸熟的螃蟹，眼神迟钝舌头发直：“我们兄弟，今日就差五哥、九哥，你还别说，有福人当属七哥，一娶一双，正妻娶的又都是公主。七哥有福气啊！不过话说回来，为何父皇将和亲公主全给了七哥？”他不断打嗝。

　　六王爷微笑：“能为什么，七弟没娶亲啊。”

　　“我也没娶亲啊？为何没我份？”十王爷含混道。

　　我忽然想起假山洞里的蓝色背影，满桌人就十王爷穿蓝色，难道是他？

　　七王爷爽朗笑道：“十弟想媳妇了，后日七哥请旨，请父王为你指婚好不好？”

　　十王爷上心了：“我可等着了，七哥不要偏心，十一弟、十二弟、十三弟也都不小了，我们都要。哦，十三弟还是算了，屁股刚好了，别再惹急了父皇来一顿好打，屁股再开了花。”

　　众人笑起来，不由都望向十三爷，十三爷腼腆道：“我本来就没想要。”

　　六王妃笑着打趣道：“十三弟最爱害羞，你们看，脸红了。”

　　十三爷脸更红了，站起就要走，十王爷拽住不让走：“别，十三弟别看年纪小，真是条汉子，哥哥我佩服。你也是，挨板子一声不吭，逗个趣就脸红挂不住，走了就不美了，不能走。”

　　十三爷被十王爷一把拽坐下，笑道：“弟啊，你这屁股是真的好了吧？”说罢，拍一拍十三爷的屁股。

　　十三爷哭笑不得，六王妃笑道：“十弟，不要再逗十三弟了。”

　　突然“噗通”一声，紧接着听到小夕的声音大喊救人。

　　七王爷站起来朝荷塘方向大声问：“谁在哪里？怎么回事？”

　　小夕边跑边哭：“公主，小燕被宝公主推进荷塘里了，快点来人救她！”

　　“什么？”小燕不识水性，我大惊失色，抬腿就朝荷塘跑。

　　十三爷跑得比我快，他超过我二话不说跳进荷塘，我急得在岸边直跺脚。

　　夜里捞人看不见就是大问题，何况水面尽是荷花，七王爷命将游廊的灯拿过来照明。

　　紧接着又有几个会水的太监跳下去捞人，十三爷露出头换口气，又下去找。

　　我流着泪问小夕：“宝公主为何推小燕？”

　　小夕哽咽：“我们几个放荷灯玩，宝公主也带着丫头过来放灯，宝公主放的灯被小燕的灯挡住翻了，她迁怒小燕，一把将小燕推进水里”

　　荷塘边站了很多人，人们受到惊吓，酒到醒了大半，我听见有人嘀咕，捞上来怕也不行了。等待对我来说无比漫长，我心如油煎。

　　十三爷几次换气，终于又浮了上来向岸边游来，他救起小燕，自己累得瘫在岸边动不了了。我顾不得管他，扑过去抱住小燕摇她喊她，然而小燕溺水时间过长，再也没有睁眼。

　　眼前的突变我无法相信更无法接受，我与小夕抱着小燕放声恸哭。小燕、小夕是母后亲自为我挑选的玩伴，从我记事我们便一直在一起从未分开过。一个鲜活的生命，豆蔻之年不幸夭折，死因竟如此不值。

　　我愤怒地站起来走出人群，目光搜寻到躲在水榭偷看这里的宝公主。我疯了一样跑过去，薅住她的头发就往荷塘拖。

　　七王爷最先跑过来，大声呵斥我：“你疯了？快放手！”他上来往开拉我，我咬紧牙关死死攥住宝公主的头发不放，宝公主疼痛哀嚎。

　　一群女人上来掰我的手，我连踢带踹：“让她偿了小燕的命，我会为她陪葬。”

　　再想起这段往事，我依然心痛，我想那一刻我失心疯了，我仅凭本能不自量力的想要为小燕讨还公道。可我忘了，在这里我不是公主，泉宝儿才是公主。

　　我的手最终被掰开，我手里落下两把薅下的头发，身体簌簌发抖。

　　宝公主惊魂未定哭得几近气绝，六王妃搂抱着她哄劝，恩雅站在七王爷身后，他们是所谓的我的家人，却没人在意我的感受。一众公主、王妃、女眷们惊恐的、仿佛在看怪物的眼神刺痛了我的心。王爷们愕然的、震惊的、不可置信的，那一瞬，我瞥见浑身湿透的十三爷痛到近乎绝望的面孔。

　　我指着宝公主切齿：“泉宝儿，我恨你，小燕是母后给我的玩伴，你居然害死了她。我诅咒你，这辈子和亲，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和亲……”

　　七王爷“啪”地重重抽了我一记耳光，我惊怔不已，我嘴里腥甜，半边脸火辣辣的：“你敢打我？”我真的疯了，顿时眼里喷血，我将所有愤怒转嫁在他身上，扑上去咬住他的手臂，他一动不动任由我咬着。

　　十三爷身后抱住我：“铃兰，好了，好了。”我一下瘫软在十三爷怀里，恸哭不止：“我不该来的，我说的不来的，都怪我，都怪我啊！”

　　锦绣园之行，打破了我相对安逸的生活，成了我人生的另一个重要转折点，当然是坏的。

　　所有人都走了，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十三爷留下来陪我。

　　我直面了死亡，我不相信死亡能毫无预兆，如此轻易地降临。我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我一直纠结于如果我不来，小燕就不会死，可是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我看小燕的最后一眼，她像睡着一样，小鹿一样的眼睛永远阖上了，圆圆的小脸，紧抿的没有血色的嘴唇。这一眼之后，我再见到的是一个白瓷骨坛。

　　生与死的距离竟是如此遥远，我绝望，欲哭无泪。我发誓要带她回大宁，不能让她留在要了她命的地方。

　　三日后我们回到京都。十三爷带走了小燕的骨坛，他说暂时埋在田庄。见到文佩，我们三个人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