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亦安》泉三子

13、游园

　　三日后，十三爷回到重华居。我先让玉霖去探视，玉霖回来说十三爷在床上趴着，看样子被打惨了。

　　翌日一早用过早膳，我匆匆出门正要上车，恰与七王爷、十一王爷、十二王爷门口相遇，我收住脚与两位王爷见礼。

　　十一爷与十二爷同年，仅相差半月。十一爷自幼习武，剑眉星目魁梧高大。十二爷像个书生，眉清目秀温文尔雅，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道：“公主、七嫂。”然后略显拘谨的立在一边。

　　我的手脚都不知放在哪好了，七王爷和煦笑着道：“铃兰，要到哪里去？”

　　我见他对我笑，不免会紧张：“就是上街买些东西。”

　　“是吗？今后有什么要采买的，告诉我一声，我去帮你买就是了。你也不小了，不要老在外面流连，早些回家。”他亲昵地摸摸我的丫髻：“去吧。”然后潇洒地转身进院。

　　玉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小燕捂着嘴笑，我甩甩头狠狠瞪着他的背影：“双面人，一有外人就做戏，扮起的优伶都不及他有戏。”

　　我上了车直奔重华居而去。

　　重华居是荣国最大的一座王府，是文帝龙潜之府邸，占地七十余亩，同样是前宅后园两部分组成。大门面阔三间，二门面阔五间，我从大门进入，深入其中方知它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了很多，十三爷这小王爷很有派头。

　　十三爷居于东路三进四合院里，玉霖轻车熟路，带我进入四合院。院里静悄悄的无人通传。我进去起居室正要进卧室，听到屋里有人啜泣，我进退维谷，却听乔娇道：“泽哥哥，你宁愿遭受毒打都不肯娶我，在你心里我就如此不堪？”

　　十三爷缓缓道：“乔妹，你误会了我，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妹妹一样，我怎么可能对亲妹妹动情？”

　　乔娇哽咽道：“我从小到大就喜欢你，我心里一直当你是我未来的夫婿。皇上赐婚当日我激动得整宿睡不着，却一点不觉得累，我憧憬着我们的未来，我不怕害臊的告诉你，我甚至已等不及明年……”

　　听墙根是很无耻的行为，我不能再听下去了。我悄无声息退出来，原来院里无人是刻意回避了。

　　我正要打道回府，突然听到开门声，我赶紧躲入茶房，只见乔娇用帕子捂着嘴哭着出来，眼睛通红悲痛欲绝。她没有带丫头，一定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

　　她走后我不放心，我示意玉霖跟上去，我望一眼十三爷卧房决定离开。却听十三爷在里面唤人，我犹豫一下还是进去了。

　　我推门进去卧房，十三爷趴在床上，他穿着雪白的中衣，腰以下盖着薄被。他未束发，长发用一根紫色带子束着垂在枕畔，闭着眼伏在枕上，听见人进来吩咐道：“茶水。”

　　我扫视一周，找到茶壶摸摸还热着，倒了一盏茶坐在他身边，他警觉地睁开眼，眼色极其凌厉。

　　我不禁怔住，他也愣怔了，道：“铃兰？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委屈道：“你那么凶，是嫌我来吗？”

　　他胳膊肘支起上身，笑道：“哪有？我还当是不懂规矩的丫头，真没想到是你。”

　　我喂他喝，他在我手上喝完一盏茶：“还喝吗？”

　　“不喝了。”

　　“躺着吧，这样子怪累的。”

　　他趴着，我坐在他身旁：“痛得厉害吗？”

　　他摇头：“一点都不痛了，已经好了。”

　　“是吗？我瞧瞧。”

　　我刚要掀被子，他慌忙用手死死压住被子：“不行，不行。”之后脸瞬间就红了，又因为牵动痛处嘶嘶吸气。

　　我笑道：“不是说不痛吗？”

　　“好多了，昨夜能睡着了。”

　　我将他滑在脸上的头发抿在耳后：“前几日睡不着？”

　　“是，不过值得庆幸，因此挣得了自由身。铃兰，你来看我我好高兴，我没有想到你会来。”

　　“是吗？”

　　“是，你来之前乔妹来过，我跟她说得很清楚，长痛不如短痛，我不能耽误她的一生，我更不会因别人困住我自己。你不知道，父皇杖笞我实是成全了我，这样对多方都有了交代，我无愧于任何一方。舅母、乔妹，我想她们应该不会再怪我了。”

　　“你心里只能当乔娇是妹妹？没有改变过？”

　　“是，不可能改变。铃兰，我看你长高了”

　　“是，我的裙子短了，文佩一直在为我赶制新衣，没有她我可怎么活。”

　　“小傻子，你还有我。”

　　他伏在枕上浅浅地笑着，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眼前如莹雪般纯净的少年，让我不止一次见到他的好。他的笑容感染了我，我含笑凝望他，时光静静流淌，现世静好安稳。

　　夏日炎炎，锦绣园荷花盛开，七王爷邀请兄弟姐妹们游园。

　　他命乌堪过来通知我游园，我回说不去。我一向不喜欢他们皇族的聚会，我与他们格格不入，我宁愿自己在家也不想去凑热闹。

　　出发前夜，我在香橼树下的躺椅上乘凉，小燕为我轻轻摇着扇子，我忽然瞥见一角天青时，夺过小燕的团扇盖在脸上。

　　脚步声在我身旁停住：“明日游园为何还不早点休息？准备好了吗？”

　　我没有说话，我脸上的扇子忽然被拿开，他随手扇了几下温和道：“去吧，锦绣园是自家的园子，你还没去过，你不是一向爱出去玩吗？正好出城玩一回。”

　　我坐起来道：“我爱自己玩，不喜欢人多。”

　　他一反常态，耐心道：“锦绣园的荷花很美，你不是很喜欢荷花吗？不去会后悔，错过了还得等到明年，去吧。”

　　我默了一刻：“十三爷去吗？”

　　他淡淡道：“自然会去了。”

　　听到十三爷会去，我于是不做声了。

　　他起身道：“明日早起，早点休息。”

　　锦绣园坐落在京都东北郊，坐马车要走两个多时辰，我们一早出发越走越热，我打起了车帘透气，车马前后望不到边，去的人还真不少。

　　我探出头寻找十三爷无果，心里很失落。

　　到了锦绣园，洗尘更衣后正好用午膳，女眷们由恩雅的女官张罗安排，我们三个人分到了两间房。文佩嫌天气热不愿出门没有来，我换洗完与小燕、小夕到园子里用午膳。

　　正好是一日当中最热的时候，小燕为我打了伞，我们闲庭信步边走边观景。

　　锦绣园是落在北国的一颗明珠，占地广阔，历经上百年经过几代皇帝不断扩建修缮完成。京都北高南低，北有延绵不绝的山脉，锦绣园便座落在山脚下。建园伊始便将流经北荣的衡河水引入锦绣园，广植奇花异草，修建亭台楼阁明湖水榭，江南的精巧绝伦与北国的自然秀丽相糅合，调成一幅瑰丽的画，行走其间如入画境。

　　我们是来赏荷，主要活动场所设在荷塘附近，荷塘东西有两个遥相呼应的水榭，由蜿蜒曲折的回廊连通。

　　东边的水榭是七王爷兄弟、驸马在用膳，西边是家眷孩子们。我一看人很多，又有宝公主，见了我她又该奚落我尼姑什么的，我便没有过去。于是小夕去厨房为我取食，我与小燕返回住所。

　　回去时我们不小心迷了路，转悠了好久也找不到住所。正午的阳光异常灼热，我又热又渴，小燕让我歇着，她给我找点水喝，我便坐在假山背阴面歇凉。

　　我摇着团扇等小燕，背后忽然传来奇怪的人声，吓了我一跳。这种声音我太熟悉不过，我不禁诧异，难道七王爷、恩雅在此作妖？我好奇心大炽，忍不住想过去看个究竟。

　　假山有个隐蔽的山洞，洞口垂着藤蔓，我刚才就没有发现山洞。我拨开藤蔓向里窥探，里面很暗，我看到一个蓝色的背影却有四条腿，忽然我身后伸出一把折扇挡住我的眼睛，并在我耳边发出“嘘”声。

　　我懵懵懂懂被人带离了假山，挡在面前的折扇方拿开。一位身材颀长、雍容华的俊秀男子，含笑注视着我，他忍俊不禁：“你好大胆啊！女孩子，不可以窥视那样的……”

　　我茫然：“我迷路了，在等我的丫头，听见里面有人，就是随便看一看。请问您是哪位王爷？”

　　他微笑道“七弟妹，我是六爷，不记得我？祭祀时我们见过的。”

　　我不好意思道：“原来是六王爷，恕我眼拙，你们兄弟多我还没有都记住。”

　　“没有关系，不常见面的人我也记不住面孔。你刚说迷路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高兴道：“那太好了，我转了好一阵了。”

　　六王爷：“园子大，经常会有人迷路。”

　　“小燕，小燕。” 我连唤几声小燕无人应答，于是道：“六王爷，还是您先走吧，我的丫头也不见了，我还得等她。”

　　他环视四周见四下无人，便道：“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派人过来寻你的丫头你看好不好？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妥。”

　　我想一想道：“好吧。”

　　六王爷与我边走边聊，他对我很和气也很亲切，他问我：“弟妹来了快两年了，还习惯吗？”

　　我摇头：“生活上也算习惯了，只是没有家的感觉，我觉得自己是无根的浮萍，我很想家，说实话荣国、七王府都让我喜欢不起来。”

　　他有些怜悯地看着我：“生在帝王家，是幸亦是不幸，看似享受着荣华富贵，实则不过是镜里繁华，太多的无奈与不如意。有多少事是我们做得主的，忍耐是我们毕生的功课。”

　　“但忍耐是有限度的，忍不了的时候要怎么办？”我问。

　　他眼神旷远：“要么沉沦，要么化蝶。”

　　我用心咀嚼他的这番话，想起来在鸿福茶楼听到的议论。六王爷最终是要沉沦还是要化蝶？皇家的争夺一向是以命为代价的。不知为什么，六王爷让我感觉很放松，没有隔阂。他是七王爷的对手，一旦他胜出了，会如何处置我，又会如何对付大宁呢？

　　六王爷停住脚步：“公主一般会如何选择？”

　　“我没得选择，谈判陷入僵局时，我觉得让父皇亲自说出口会更残忍，于是我主动说愿意和亲。这都不算是选择，仅仅是顺势而为罢了。我以姑子之身和亲，是沉沦了吗？”

　　他淡淡一笑：“公主很有趣，我觉得两者兼而有之。”

　　“哦，原来是这样啊。”

　　六王爷笑道：“公主，跟你聊天很有意思。我名霈，泉霈，你若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我点头：“好，只是我没什么用，帮不了您。”

　　他笑容很温暖：“公主是十二岁吗？我觉得不止，不像是个孩子。”

　　“孩子一旦离开父母，便丧失了做孩子的权力。”

　　我们默默地走着，陷入沉默。

　　六王爷停住：“到了这里能找到了吧。”他指一指我住的小楼。

　　我笑道：“可以了，多谢六王爷。”

　　他微笑着摆手，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