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魅影]通灵守则》中华田园苏

4、糖衣惑人

　　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甚至一年，又一年，十五岁的克莉丝汀已经习惯了剧院里不时翻新的幽灵传闻，却也很久没听过佳娜讲她那些可怖的故事了；可在这偌大的歌剧院里，“小玛丽”与“幽灵朋友”的联结从未断绝，而佳娜始终温驯如初，以至于埃里克一度忽视这只小羊羔对人们床笫间的欲望有多敏锐。

　　“很抱歉埃里克，我不太敢深入歌剧院地下的黑暗。”女孩儿不知第几次拒绝他的邀约时，脸上已不再有犹豫和躲闪的神情，只余薄薄一层歉疚遮在眼底，使他愈发觉得自己可怜。

　　埃里克在心底对自己默默冷笑一声，感到自己近年来随佳娜身躯逐渐发育成熟愈演愈烈的欲望混合着被女孩儿们——包括佳娜与克莉丝汀一再敷衍躲闪的郁气在胸中翻腾不休，使其中那副本不坚固的世俗道德的枷锁逐步逼近崩溃边缘——但他随即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但是埃里克，如果你确实难耐渴望，当你下次来到地面时，我可以尝试为你排遣……”佳娜说话时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和顺腼腆，埃里克看得清楚，她深褐近黑的眼眸里甚至隐隐流露几分坚决与忐忑，像个决心为情人献出身躯的处子。

　　佳娜也的确还是个处子呢。埃里克漫不经心地想，眼角却不自觉流露几分讥诮的神情——他原本以为，那女孩儿脸上最不可能看到的便是眼下这样的神情。

　　“不必忧虑，埃里克，但凡亡灵，总会对我有种无可抵御的渴望，也正是它们的执念将我的身躯对生者封存……”幽灵朋友的沉默似乎被女孩儿解读出了更为高尚的意蕴，只见佳娜宠溺似的一叹，言语间便带了点儿诱哄的意味，“我知道，埃里克，你一直为我尽力克制；但我说过，除了你，从未有哪个魂灵同我建立如此长久深刻的情谊——作为朋友，我还不至于连这一点小小的帮助都吝于提供。”

　　这一点小小的帮助？尽管也算有所预料，埃里克仍然险些被佳娜这形容气笑了。这一刻，他觉得方才一厢情愿从女孩儿眼里看出决绝的自己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傻瓜。

　　可你怎能骗过自己的心呢？埃里克抚上左胸，又忍不住苦笑——那里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随佳娜话音落下拼命地鼓噪起来，到此刻仍无片刻缓和，连带着他全身血液都喧嚣沸腾起来。

　　他险些便要顺水推舟攥取这丰美诱人的果实了。但埃里克脑海中又闪过佳娜最近一次与苏黎世伯爵夫人在歌剧院二楼包厢里缱绻缠绵的情形。

　　“我很感谢您的盛情，佳娜。”他虚伪地回答，不肯承认令自己生出爱意的源头竟是如此肮脏肤浅，“但我所渴望的并非少女纯净的躯体。”

　　“事实上，作为一只终年漂泊于此的幽灵，我一直有个未及了结的心愿。”像是怕佳娜再说出什么诱惑的言辞，埃里克勉强不那么生硬地转换了话题，然后才放缓语速，温度过高的脑子则抓紧时间重新转动，“你该记得，我已化作音乐的圣灵，而我们的友谊近年来在我心中酝酿出许多绝妙的旋律——可它们从未被世人听闻。”句尾娴熟地放低了音调，便立即显出无尽萧索来。

　　“你想要借助我的名义让它们现世吗？”这一次，对于床笫之外的事情，佳娜的反应竟出乎意料的敏锐；但与埃里克预料中的善良慷慨不同，这一次，女孩儿眼里明显有些挣扎的神情。

　　“是的佳娜……事实上，没有哪个艺术家不期望俗世的鲜花与掌声——我亦如此。”这一句并非谎话，因而被埃里克从前那些半真半假的说法衬托得分外诚恳。

　　而佳娜也感受到了这种特别的诚恳。于是她不再挣扎了，只是那双深褐近黑的眼眸向她所以为的幽灵藏身处望去时隐含几分惆怅。

　　“好吧，埃里克，”她轻声道，神情温柔，语气也近乎怜惜，“我可以假托一位热爱流浪远行的友人的名义。”——就好像她对这唾手可得的荣誉毫不动心似的。

　　“为什么？”你不是如此渴望像卡洛塔那样光鲜，那样惹人喜欢？埃里克几乎下意识地问道，心底莫名有些发慌。

　　佳娜忧郁地笑了笑，第一次没理会幽灵朋友的问题。

　　“放心吧埃里克，我那位朋友的亡灵早已回来同我告别过了，只是他在家乡无牵无挂，因而一直无人知晓。”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最后一句居然带了些刻薄的讥诮，“我们不必担心被拆穿。”

　　是“我们”，而不只是“你”；只这一处遣词便令所有言语都温情起来——真不愧那副喉舌在床笫间的灵巧。埃里克冷漠地想，却不可避免地更加慌张，甚至感到一阵巨大的难堪。

　　“我的荣光只愿与你一人同享。”他做出最后的挣扎，但佳娜意志坚定。对此，埃里克倒也不算意外——他早已了解，在极少数方面，佳娜一直是个固执的姑娘。

　　他终于明白自己先前那种可怖的慌张与难堪是从何而来，但在这令人信服的温情过后，徘徊在卑劣之境中的终究只剩埃里克一人，不，是他这一个可悲的亡魂了。

　　“好吧，佳娜，谨遵您的意愿。”一切悲凉都被习惯性地收敛，并饰以圆滑的恭维。

　　也就是在这一刻，埃里克忽而惊觉，他自认的高傲对佳娜而言似乎一直过于隐晦了，而那女孩儿对自己的幽灵朋友固然温驯诚恳乃至隐隐有些不自觉的卑微，却并非被他手握把柄那些蠢货——在佳娜面前，他唯一的筹码不过是两人间易碎的温情而已。

　　这听上去多像一部爱情歌剧唯美的开场啊。埃里克胸中骤然涌起一阵比方才更为猛烈的难堪，但又不争气地夹杂某种无法忽视的甜意——而他几乎肯定，后者将使自己沦落绝望之渊。

　　幸好，我已过了笃信歌剧故事的年纪。埃里克不再打望那毒/药表面诱人的糖衣，神情又冷漠起来。

　　佳娜觉得自己的运气果然很好——卡洛塔花了许多时间，遭遇了许多恶毒的流言蜚语才艰难地爬上首席女高音的位置，而她不必一点点积攒名气，甚至不必多费口舌，就借着姐姐的权势将“友人”的初作搬上了歌剧院的舞台。

　　幸而埃里克的确如他自己所言，是位音乐的圣灵。近几个月来，他先后拿出的两部歌剧曲谱都是震撼人心的经典，演出卖座且好评如潮——尽管，哪一出剧目上演前两位经理先生都得忧心忡忡地念叨其中某些过于离经叛道的赋格。

　　为了更好地传达原作者的意图，佳娜甚至事先同埃里克学了好几个月的谱曲。自然，这也被推到那位早已回归天国的友人头上——而他仍像个不可见光的幽灵蛰伏在她身边，看女孩儿毫无所觉地咽下自己精心炮制的毒苹果，静候她变成在自己怀中端庄安眠的玩偶——在这之间的片刻美味便是幽灵慷慨允她预支的报酬。

　　“佳娜小姐，您那位可敬的友人又托您送来新作了么！”老指挥尊敬又亲热地对佳娜喊道——似乎一夕之间，所有人都忽然发现，比起“小朱蒂雪莉小姐”，她更喜欢这个能把自己同姐姐明确区分的称呼。

　　“是的，费米先生。”佳娜略带羞涩地点头，“他说，这一部献给我最亲密的朋友克莉丝汀。”——她现在仍不爱长篇大论，但已经能够很熟练地对亲人朋友之外的人微笑了。

　　“克莉丝汀？”老指挥愣了愣，感到有些耳熟，但一时记不起这是哪位歌唱演员的名字。

　　“你是说，他为克莉丝汀谱曲？”相比之下，梅格的反应就激动多了；而老指挥看着金发姑娘惊诧的面容，终于想起那位平素总同她形影不离的吉里家养女。

　　“这是你的朋友，我无权置喙。”当佳娜忐忑地向卡洛塔看去时，后者明显不悦地绞着眉毛，但就像佳娜对幽灵朋友那样，不大情愿地对妹妹妥协了——只是口气要冷淡许多。

　　佳娜大大地松了口气，毫不介意——她向来了解姐姐的脾气，且坚信大家共铸辉煌的梦幻时代就将到来。

　　“但克莉丝汀只是个伴舞女郎啊。”老指挥忍不住头疼地叹息——但鉴于佳娜那位神秘友人此前种种特立独行的前科，经理们居然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那么让克莉丝汀试试吧——那孩子一直都在私底下学唱歌，而且我们应当尊重作曲家的意愿。”吉里夫人的作保是令天平倾斜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位严厉的女士神情恳切，但转头暼向佳娜的目光含着探究的意味，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女儿们的密友。

　　“好吧，那么她在哪儿？”安追经理叹了口气，同样头疼地问道。

　　“我马上去找她！如果天台上没有她的身影，那她一定是在祈祷室里。”梅格抢先答道，她眼中满是真诚的喜悦，披散在背后的金发在转身的一瞬填满了窥视孔所有画面，映在埃里克眼中宛若流泻如瀑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