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魅影]通灵守则》中华田园苏

2、互述诡事

　　巴黎歌剧院积威甚重的芭蕾教练吉里夫人近年又新带起一支芭蕾舞队，队里的成员们多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的亲生女儿梅格.吉里和养女克莉丝汀.戴耶都在其中。

　　与即将升任芭蕾首席的一级舞蹈演员索蕾莉相比，这些小女孩儿们不过是勉强能够登台的年纪——即便得了机会，也多半是大群女孩子顶着统一的衣服和妆容，踩着近似的舞步，整个儿作为歌剧舞台上华美背景的一部分。因此，在枯燥艰辛的排舞之外，她们，包括梅格.吉里在内，大多深深羡慕且时常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前者的风光。

　　但在这些情有可原的幻想之外，克莉丝汀有意无意地对同样即将升任首席女高音的卡洛塔抱有更多的关注。

　　对此，她的好姐妹梅格并不赞同，但也不觉得奇怪——梅格了解，在她作为瑞典著名小提琴家的生父去世前，克莉丝汀一直有志于音乐，且的确曾拥有一副如提琴鸣奏般清纯甜美的好嗓子。

　　但那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久远到以克莉丝汀的年纪甚至还没来得及接受启蒙教育，那些天赋的才华便随生父的逝世一同远去。

　　而如今？她俩都未辜负母亲的悉心教导，至少在这支朝气蓬勃的舞队中算得技艺高明，还有来自母亲的庇护——而且年轻貌美，前途可期。但除此之外，梅格不是没听过克莉丝汀歌唱，而源自幼年寥寥无几的印象并不能使她对好姐妹这一梦想生出更多信心。

　　但这浅薄的渊源居然在两位年纪相仿的棕发姑娘——克莉丝汀和佳娜之间渐渐催发出友谊的萌芽。

　　“佳娜，你还好吗？听说你之前被警长们抓走了，可吉里妈妈一直不许我来找你……”这是佳娜因阿曼达之死被警署传讯的第三周，也是卡洛塔升任剧院首席女高音的第一天，克莉丝汀红着眼眶扑进佳娜怀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层层叠叠的小鬈发上，纯真又温暖。

　　“看来你过得不错，佳娜。这就好，妈妈也该放心了——她之前还一直担心我们贸然来访会打扰你养病。”梅格脸上的笑容却不似她日光般的金发那样灿烂，她生硬地轻咳一声，别扭地替母亲解释。小姑娘显然也不赞同母亲此前隐隐与卡洛塔姐妹俩划分界限的作为，但她仍希望佳娜不会因克莉丝汀的话对母亲有所介怀。

　　“谢谢你的关心，梅格……也替我谢谢吉里阿姨，不过我现在感觉很好。”佳娜并没有试图解释，所谓“受惊生病，需要静养”不过是卡洛塔为隔绝外人窥探信口胡诹的说法。她熟练地同克莉丝汀互相轻吻脸颊，然后将不远处伶仃站着的金发姑娘也拉到跟前坐下——虽然当女孩儿们头靠头互诉怪谈时，梅格的表现通常并不像其余两人那样热忱默契，但佳娜对这位富有探索精神的友人同样珍惜。于是短暂的酝酿后，她唇角习惯性抿出小小的弧度：“这三周我攒了许多有趣的故事，都还没同其他人讲过——克莉丝汀，你一定也是这样吧？”

　　梅格很有兴趣听她俩，尤其是佳娜讲那些关于亡灵的故事；她故作淡然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总算自然起来——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总是这样在乎颜面，却又害怕被孤立。

　　早该料到呀，佳娜眼里哪里装得下旁人的眼光。尽管并不乐意承认母亲在她谨慎戒备的对象眼里只是位不值得在意的无关人士，当金发姑娘与佳娜隐隐期盼的眼光相对，仍忍不住在心底半是自嘲半是怜惜地喟叹。

　　不过，除了自己与克莉丝汀，这偌大的歌剧院里大约再找不出第三个人愿意听她讲那些令人背后发凉却毫无自觉的亡灵怪谈了。哦，也许那位爱吓唬小演员们的布景工约瑟夫.布盖会对此有些兴趣？梅格脑海中掠过一个秃头男人邋遢猥琐的身影，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

　　“在严格的考验后，音乐天使终于决定传授小洛蒂运用胸声的秘诀……他慈祥地对小洛蒂说：‘你是个勤奋的孩子，应当得到奖励——地基已建得牢固，是时候为它添上华丽的砖瓦了……但请切记，一砖一瓦仍需你细细打磨，才能在将来某一天承托音乐天使赐予的荣耀’……”佳娜对这样的时刻最为期待，克莉丝汀却总是最先开口的那个；她绘声绘色地模仿“音乐天使”的口气，清纯的面容照例浸染了虔诚的神情——就仿佛她曾亲见那位温柔仁慈的天使一般。

　　“玛丽又一次被她的幽灵朋友忘记了，他又一次用同样的神情和同样的语调请求她：‘亲爱的小玛丽呀，你愿意时常来陪陪我吗？’而她总是用最真诚最耐心的语气回答：‘当然，埃里克，从现在起，我们已经是朋友啦！’……”相比之下，佳娜的故事情节似乎单调许多，但小玛丽每回与幽灵朋友聊天时，二者口中花样翻新的亡灵怪谈总是令其余两人痴迷不已。

　　一直到那时候，梅格都把两人的说法当做姐妹们狂热的宗教幻想——她知道克莉丝汀受其生父熏陶，是位最虔诚不过的天主教徒；而佳娜似乎深受朋友影响，去自家做客时也时常借用祈祷室。

　　但没过多久，歌剧院里开始发生种种诡异的现象，譬如两位经理办公桌上神秘出现的勒索信件，大家偶然在剧院角落阴影里瞧见的可怖人影，或是众目睽睽下离奇损毁的幕布等；就连梅格化妆用的粉扑也曾莫名其妙地消失又出现，这便难免为女孩儿们的故事平添许多阴翳。

　　“小洛蒂感到自己的音域越来越宽广，技巧也越来越完美——在之后的练习中，她的唇舌渐渐发掘出一种崭新的歌声……”克莉丝汀脸上仍带着那种迷醉的神情，但她的脸色日渐苍白，声音偶然会有不自觉的颤栗。

　　就连对平常对外界几乎毫不关心的佳娜脸上也渐渐显出忧虑的神情，梅格猜测这可能跟卡洛塔近来接连被忽然落下的幕布砸到有些关系——虽然说来都是些不疼不痒的小麻烦，新任首席女高音对此类灵异事件的反应却远比人们想象中激烈。

　　“小玛丽对他提议：‘生者的铭记有助于亡灵的存续——我当然会一直想你，但单独某一个人的惦念很难维持你的存在。为避免过早的消散，你应当试着让剧院其他人知道你的存在，比如做些小小的恶作剧？’……”似乎是因为那所谓“幽灵”对姐姐的特别袭击让她没心思继续编写亡灵的故事了，但又不愿放弃这由来已久的传统及其维系的友谊，佳娜干脆将剧院发生的种种异闻编进每一次讲述之中——分明不及从前诡异，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别说了，佳娜！别再说那些可怖的故事！”在这之后的某天，克莉丝汀在一如既往引起话题后，忽然捂住脸，指缝间随即漏出低低的啜泣；而梅格仿佛终于找到理由，连忙将哭泣的小姐妹揽进怀里，并沉下脸，对另一位姐妹严肃地告诫道——这大半是因为完美契合身边诡事的怪谈远比单纯的传说更令人生畏，但多少也有梅格试图让佳娜赶紧忘记母亲作为的原因在内。

　　正准备开口的佳娜好像有一瞬茫然，既而是某种骤然惊醒般的歉疚。她看了看对面紧紧相拥的两个姑娘，发出一声细微的叹息，顺从地修改了故事情节的发展。

　　说实话，佳娜至今还记得自己初次听闻克莉丝汀言之凿凿讲起“父的英灵”一直守护、教导自己，又见那位瑞典小提琴家的灵魂的确始终与她相随时的振奋。可惜，似她这样能够窥探亡灵的人毕竟罕见，而有从前无数次被同龄人排斥的经历为鉴别，佳娜一但从与同类相逢的狂热中脱离，立即就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讲述的那些关于亡灵的故事对寻常女孩儿来说的确过于刺激了。

　　“这一天，朋友没再忘记小玛丽，小玛丽非常意外。她欢喜地问埃里克：‘从没有哪个亡灵能如此长久地维系与我的回忆——是什么使我逃脱了被你忘却的命运？’‘是音乐，我亲爱的小玛丽。’那亡灵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是这剧院中眷恋不去的鬼魂，如今已遗忘前尘，只愿化身音乐的圣灵——倘使有一物能使我将您铭刻在我仅存的魂灵之中，那必是您超凡脱俗的歌声……您应当耐心发掘才能，如此才可来我身边，与我同享这音乐的王座’……”

　　“于是小玛丽向他承诺：‘我将同姐姐学习唱歌，她在舞台上的表现精彩极了！’但埃里克傲慢地回答：‘不，那女人的歌声实在糟糕透了，除却对技巧的炫耀，便空无一物，仿佛一台可笑的高音机器……你应当同我学习，绝不可像她一样浪费天赋的才华——当然，在这之前，对你基础的启蒙她尚可胜任’……”

　　“‘这就是你时常捉弄姐姐的理由？’小玛丽生气地问……”佳妮的讲述在这一句过后戛然而止，她思索了一会儿，体贴地跳过中间可能存在的种种恐怖，直接说起结尾，“从来没有人对她说‘你远比你那位姐姐有趣’，但也从来没人期盼，或者说命令过她变得比姐姐更出色。小玛丽又高兴又害怕，最后，她只好假装沉着地答道，‘好吧，谨遵您的意愿。朋友——今夜过后，我将尝试学习歌唱。但是埃里克，请原谅，我不愿同姐姐争夺鲜花与掌声——她把那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虽则难免还有自身经历存在的痕迹，但这分明已是对克莉丝汀温情体贴甚至委屈求全的附和了！梅格忍不住愧疚又感激地看向佳娜。但克莉丝汀只是勉强笑了笑，脸色依旧苍白——甚至比之前更为苍白。

　　而且金发姑娘发现，后者脸上也带着点儿熏然入梦的神/韵——但与像是沉沦梦魇无力挣脱的克莉丝汀不同，这个平素分明更为谨慎乃至近乎呆板怯懦的姑娘眼里分明浮现着织梦之人才有的从容与……宠溺？梅格皱了皱眉头，近段时间因剧院中种种诡异事件逐渐紧绷的神经却不由自主随之放松。

　　“那么到我了，今天我要讲给你们听的是‘笼中少年’的故事了……”她清了清嗓子，还未开口，面上已难得显出些胸有成竹的神情——相对克莉丝汀与佳娜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的故事，她总是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陷入词穷的窘境，然后不得不缠着母亲讲些新奇或古老的传闻；而这一次，不知是不是母亲也被剧院里种种惊变困扰，忽而一改往常，对她讲起一个悲惨而奇诡的故事——完全不输其余两人口中那些极具神秘色彩的情节。

　　“可怜的小猴子死去了……那少年头上的麻袋被吉普赛男人粗暴地扯下，露出一张不似人形的面孔，他们称呼他为‘恶魔之子’，众人纷纷从男人那里购买浸泡过圣水的石头砸向他……他拖着伤痕累累地身体从笼子里爬出来，用系麻袋的绳子勒死了守门人……明蒂小姐拉着他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水……她带他躲过暴徒们的追捕，并决心将这不世出的天才藏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梅格的故事也没讲完，面对其余两人控诉的眼光，金发姑娘略显心虚地撇过头去，小声嘟囔道：“克莉丝汀不是不愿意再听那些可怕的故事吗？而且妈妈也只讲到这里就不再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