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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2 ...


  •   我知道父皇这夜盲之症近来又重了,这折子他只怕是看不清,连忙领旨谢恩,侍立在榻侧,道:
      “第一本是梁州刺史范诚上的,梁州今岁蝗害猖獗,田亩十去其六,范诚请朝廷免了梁州今岁田赋,并说梁州今岁的秋粮必然歉收,怕是支持不到明年秋收,请朝廷早做应对。”
      “哎!”父皇重重叹了口气,沉沉道:“前岁关中大旱,去年建州天寒,今年梁州又闹蝗灾,想朕继位至今,四时祭祀不敢有缺,上天却为何少加垂怜,朕真是有愧于天下子民啊!”
      说一句不敬的话,父皇的皇位来的不正,记得有一年宫内有蜚语流言:
      “逼父屠弟,苍天不佑。”
      就因这一句,一向对下人宽仁的父皇却一连杖毙了六个太监宫女,这才将流言压了下去,可我知道流言虽熄,可父皇心中依旧不宁,所以自那以后父皇对天灾示警看得极重,生怕再有人假着天象,传出些谣言来。
      可哪怕父皇登基来,兢兢业业,昃食宵衣,勤政爱民,大虞却依旧连年天灾,父皇的心中一定是郁结得难受。
      我连忙低声安慰道:“大虞幅员辽阔,东至东海,西到且末,南尽林州,北抵阴山,东西九千三百里,南北一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如此广袤的地域,各地有些灾害只怕也是在所难免。
      虽说天意难测,但毕竟事在人为,前岁关中全民打井抗旱,五十年不遇的大旱不也熬过去了吗?父皇您不要太忧心,身子骨要紧。”
      父皇又叹了一口气,缓了缓神色问道:
      “弘文殿草拟批复了吗?怎么说?”
      “苏大人他们拟批,着梁州军民同力灭蝗,并令江南道永嘉、安延两仓随时准备赈灾。关于免赋一事,奏请皇上示下!”
      “唔……”父皇沉吟着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云儿,这事你怎么看?”
      我早料到父皇会有如此一问,答词也早已备下,于是低声进言道:
      “灭蝗固然应该放在首位,不过儿臣以为范诚所奏也不可不虑,梁州来日必然缺粮,去岁江南的收成也只属一般,永嘉、安延两仓不过也就八万石的余粮,赈灾并不宽裕。
      所以儿臣想灭蝗的同时,也应该着令梁州所有存粮大户和米栈均按现行米价平粜国库,不得借机哄抬,不得囤积居奇,不得擅自外运,务必使梁州岁有余粮,不至饥荒。”
      父皇深深点了点头:
      “恩,就按你的意思批复吧!另外你代朕拟诏,免去梁州一岁田赋,并壮丁三月徭役,另有献灭蝗良策者,加爵三级,赏银千两!”
      “是!儿臣准旨!”
      “还有一本呢?奏什么的?”父皇翻着另一本黄绫为面的折子,问道。
      上这色折子的不是亲王,便是宗亲。
      “这是皇后娘娘上的折子!”我肃起脸容答道:“懿华宫司掌女史素馨,昨日晚间自缢殉主,皇后娘娘念其忠烈,特恳请皇上下旨褒奖,并请从附陈昭容发丧!”
      说罢,我便微转了眉目,我想观一观父皇的神色,也不知素馨之事,我可猜得确实。
      可父皇的面上止而不波,只是静默了许久,忽地一声叹息,喃喃道:
      “昨儿晚间朕梦到陈氏和素馨那丫头了!她们立在懿华宫东阁的廊下,平日里迎朕的那棵海棠树边,望着朕,可朕怎么唤她们他们都不应!云儿,你说她们是不是在怨怪朕?”
      我刹时呆立当场,我想过父皇会问这件事,我想过他可能会旁敲侧击,可能会微词试探,亦可能装做不知,就让此事随风而去,可我绝对没想到父皇他竟然会直言不讳!
      一时间我却不知如何做答,我是该坦白承认陈氏与素馨之事我已全然知晓?还是应该继续装聋作哑,将自己撇个一干二净?瞬息之间我无法揣摩父皇的真意,只能迟疑道:
      “儿臣……”
      父皇见我为难,涩涩一笑:
      “别对朕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太子知道,昱儿知道,你母后知道,惠妃也知道,你又怎么会不知道?不然也就不会有你母后的这本折子了!”
      父皇将话说得如此明了,那说明昨日惠妃携素馨前来寻母后之事,父皇已然了若指掌,我自然也不能再装傻充愣,我只能垂低了头,实言以答:
      “她们又怎么会怨怪父皇呢?自古君要臣死,为臣者又岂有半句怨词?
      儿臣想昭容她要怨也只会怨怪太子哥哥!素馨也是,再不然就怨怪儿臣,因为毕竟是儿臣绝了她最后一条生路……”
      父皇又是一声叹息,那声音沉重得就像要将郁积在胸口的闷气通通叹出来,好半晌,父皇才伸手摊开手中的那份黄绫折子,凑近榻边烛火,费神地读道:
      “懿华婢子,性真意孝,忠全其主,独守死节,贞义节烈,绝冠六宫……”
      父皇搁下折子,苦笑道:
      “好个贞义节烈啊……”
      是啊!父子□□□□的丑事,能用贞义节烈之名抹去,全了皇家脸面,立了后世楷模,可是又怎么抹得去父皇心上的痛?
      对此,我实在无言以对!
      父皇的目光继续盯着折子,问道:
      “这折子是你写的吧?”
      既然前面这么大的事我也已坦言相对,这么点小事,实在再无欺瞒的必要,于是点头应道:
      “是!是儿臣代的笔!”
      父皇将折子向我手中一推,口气已然如常:
      “就将这折子颁示六宫,旌表素馨忠义!陈氏她一生无子无女,就将素馨以未嫁女之礼敛殡,准她与陈氏一同发丧!”
      未嫁女之礼?那便是未出阁的公主了!此番也算殊荣非常!
      我端端正正行了大礼,叩首道:
      “儿臣替素馨叩谢父皇天恩!”
      父皇将我扶起,大掌慈爱地抚着我的发,这舔犊之情在这璜璜天家绝对非比寻常,可那目光却深得仿若无底深渊:
      “云儿,你很懂事也很聪明!太子要是有你一半的懂事与聪慧,朕也就放心了!可是……”
      父皇没把话说完,但是意思已分外鲜明,这次的事情一定是让父皇对太子不再抱任何希望,废储或许只差一个堂皇的理由!
      可这绝对不是我所愿意看到的!太子一废,永王入住东宫,那便是巍巍泰山,我们再想撼动谈何容易?
      “太子哥哥这次的确糊涂,但是……”我寻了话想为太子多少开脱一些,也不能让永王坐收了这渔利,可父皇却截断了我的话头:
      “太子生性卤莽,处世乖戾,对君不忠,事父不孝,朕一直包容他,屡择良师教导他,望他有一天能改过从善,但这一次……”
      我明白了,父皇废黜太子之心已分外坚决,可这让我怎么死心?辛苦谋划了那么多年,换来的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我不顾一切地道:
      “父皇!太子是国之根本……”
      “云儿!”父皇厉声打断了我:“你和晟儿身上有着两朝的龙脉,是这世上最最尊贵的血脉!因为这血脉太尊贵了,所以有些东西看似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可你要明白,有些东西是天授,是不可谋夺的,你知道吗?”
      父皇的语意变得太快,变得太深,我只觉额上冷冷沁出一层薄汗,连唇也有些干涩,僵硬地低声答道:
      “儿臣明白!”
      “恩!你那么聪明,朕知道你能明白!”父皇放缓了语声,拍了拍我的肩,搭着周永福的手,站起身来道:“朕乏了,这两本折子你就照刚刚的意思批了吧!不用再回朕了!”
      “是!”我勉强压下了惶乱的心神,叩头领旨。
      周永福高声喧了“起驾”,门外仪卫列开阵势,金钟低鸣三下,父皇迈开了步子,乌皮履踱到了门口却蓦地停住了,一阵低低的语声从我头顶飘过:
      “你明儿去祭一祭陈氏吧,顺便也给素馨上柱香!”
      说罢,顿了顿,叹息着喃喃道:
      “实在是无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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