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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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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真庙的静室似乎真像那葭萌潭底的池水一般,历经千年不起丝毫波澜。
昏暗的斗室内依旧是沉香氤氲黄幔轻浮,神龛中的观音菩萨唇角微扬,笑得慈祥却不失庄严。
唯一不同的是,我第一次站在龛前平视佛像的双目,而不再是卑微地匍匐于阶下蒲团,既然连发生在她眼前的肮脏与丑陋她都不能渡化解救,那我又何必做那无用的祷祝,跪拜这泥塑凡胎?
我已经明白了,这天下根本就没有可以仰赖的神佛之力,能依赖的唯有自己而已。
供案上两支红烛火光瞳瞳,摇曳光影下是何景死灰的脸,隐约还有点青,他卡着嗓子道:
“印呢?”
我解下腰间鞶囊,解开囊口银线,露出其中那方金印来,反问道:
“信呢?”
他望着我瞠目良久,终还是不敢前来强夺,毕竟这一墙之外便是数十宫人,我想他终究明白的,私通前朝与谋逆篡位本就是个不分轻重的罪名,何况他还是太子,若事情真的如此闹将开去,其中得失,究竟谁更不上算,只怕已经很是明晰的了。
半晌,他还是只能心有不甘地从怀中抽出了那张泛黄的薄笺来……
这张薄薄的纸片相隔短短数日重又回到了我的掌中,可是这短短数日我的世界却已天翻地覆。
望着泛黄薄笺下那个龙飞凤舞的泓字,心头是一种说不出的涩重,此时此刻,这信笺已经再也没有当时母后将它交托给我时的作用了。
我已不可能越出这宫苑的森森高墙展翅高飞,我亦不可能远离这宫闱争斗独善其身,现如今在与太子和永王的这场斗争里,我只有进没有退,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亡!
我不敢再有丝毫迟疑,拈起薄笺送上了供案上跳动的烛火,火舌舔处白笺边缘起了翻卷的焦黄,那个泓字转瞬消失在了视线里,我一扬手,黑色粉硝随风消散而去,可是因这封信而加诸在我身上的那诸多耻辱印记,却永不可能如这封信一般消失无踪。
“你这贱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仿冒本太子笔记,私调关防!说,你是不是还假造了别的谕旨?若你还敢耍什么招数,本太子一定让你们全族老小死无全尸!”何景孔武有力的臂膀蓦地紧紧勒住了我的颈项,厉声恐吓道。
他已经没有了要挟我的利器,只能用武力来挟持于我。
我挣扎着撕扯着颈项上几乎让我窒息的禁锢,哑声道:
“太子哥哥,云阳这可是在想法帮你保住你的储位呢!这会云阳便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你的储位明日可就易主了!”
一提及储位,他立时变了颜色,微微松了手劲,问道:
“你说什么?”
我总算得以透上了一口气,缓了缓神对他道:
“太子哥哥,父皇他疼爱永王,早存废立之心,你不该不知道吧?”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父皇早年曾亲口赞过永王“昱儿英果类我。”这些年来,对永王他总也多多褒扬,这本就天下皆知的事情。
“那又如何?何昱他想到东宫来有那么容易吗?”他眯着眼睨着我,咬牙切齿道:“当年父皇他为了要立你娘那个前朝公主为后,我母后她不得不被逼自戕,那时父皇他便答应母后立我为储终生不易。我这储位可是母后她用命换来的,至今外祖的金柜里还锁着父皇当日亲笔写下的……”
他说着猛然间住了口,话已说了大半,他才幡然醒悟,有些话是不该当与我说的。
可是这时我已经完全听明白了,原来这些年来后宫内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当年独孤皇后真的不是病薨,而是被逼自戕的,换句话也可以说是母后她间接地害死了独孤皇后,而父皇他对此事只怕也是深怀愧疚,故而立下诏书答应立何景他为太子终生不易,何景的外祖独孤敬至今就藏着那份诏书。
就是因为父皇他怀着对独孤皇后的亏欠之心,所以这些年来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何景他的劣行,也难怪何景他总是有恃无恐。
“父皇他往日里的确是一次又又一次地包容你的劣行。可是太子哥哥,你可曾知道这几年陈昭容她可是后宫如云嫔妃中最受父皇宠爱的,而你却非但□□在前,更是鸩杀在后,你难道没听过是可忍孰不可忍吗?”我笑着摇头:“更何况父皇他是天子,你现在所持的不过是独孤大人手中的那一纸诏书罢了,可你有没有想过,诏书是父皇他下的,父皇他自然也可以废了,若有一日,父皇他真的下旨易储,金柜中的那纸诏书不过一张废纸罢了,说不定还成了独孤大人他假造圣旨的罪状!”
我的话语刚落,何景他立时呆滞了神色,呐呐道:
“你是说父皇已经知道,我与陈伊绿她……”
“父皇他是何等慧眼如炬明晰烛照,太子哥哥你难道不知道吗?难道你真认为昭容她得孕三月,却能瞒住天下人?还是以为那七窍流血的鹤顶红真能成了官报上的绞肠痧?”
“那……”他退了一步,显然是慌了神色。
“太子哥哥,你若再不设法应对,只怕不多久这东宫便要换主人了!”他已心生怯意,我自然不肯放松,步步进逼着道。
“这可怎么办好?这可怎么办好?”他完全失神了,只是低头喃喃自语。
一时间我竟对这六神无主的何景生出种本不该生出的怜悯来。
历朝历代太子这个位置便不是那么好坐的,虽说是国之储君万万人之上,可毕竟还在一人之下,若是一味地唯唯诺诺事事恭听圣训,便会落得个庸碌无能不堪重任的评语。
可若是杀伐决断雷厉风行,则又恐功高遭主嫉,横生猜疑,最终不但储位不保,更可能身首分离。何况这太子位还是众矢之的遭人觊觎,难□□言蜚语及至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以父皇这般文治武功刚毅手腕,当年在太子位上时尚且纷扰不断,险些就被成王得了皇位去,何况何景这无能之辈?平心而论坐在东宫这个太子位上又岂异坐于针毡?
“太子哥哥,无需这般忧心。只要你将前日云阳代你拟的那诏书与书信发往银州独孤将军处,云阳管保永王他此生再无染指东宫的可能!”终于道出了我此番周旋最主要的目的,我不觉间松了口气。
何景的眸中霍地闪过凶光,一把拽住我的前襟,凶神恶煞地喝道:
“你这贱人,究竟存什么心?居然敢教唆本太子谋逆?”
呵,我们常说何景他愚笨,看来他到还没蠢到无药可救的地步,至少他还明白父皇并非当年那年迈昏庸听信妇人谗言的太祖高皇帝,而他也不是当年那手掌兵权,文臣武将诚信归附的父皇,这举兵逼宫的旧把戏,在他这里是无法重演了。
“太子哥哥,云阳又怎么会劝你谋反作乱呢?云阳这是在帮你彻底除去永王这一块绊脚石啊,只要永王一除,太子哥哥你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怎么说?”看我不似说笑,他到是疑惑了起来,紧皱着眉不解地问道。
“太子哥哥你只要将信发往银州,然后……”我伏在他的耳边轻轻道出了早已思虑了千遍的诱饵,我相信何景他这条大鱼一定会上钩的,因为事到如今他除了上钩也找不出第二种选择。
听完我的话,他果然面露喜色,只是将信将疑地睨着我问:
“真的能成?”
“自然能成!父皇的脾性我了解,只要太子哥哥你照云阳的话去做,必然水到渠成,届时永王他便万劫不复了!”
何景笑了,微微牵起的唇角阴恻恻的笑容,他正为了能除去心头大患他的嫡亲哥哥而感到无比欢喜,那种卑劣的神情让我恶心,我侧过了头。
可是转眼一想,我又有什么资格鄙夷他呢?利用他先来除掉永王,然后再来对付他的我,难道与他不是一丘之貉吗?说起来,只怕还是我比他更卑劣些吧?
“云妹,你为什么要帮我?”他的面上忽地又起了乌云,拽着我前襟的手又收得紧了两分,灼热的呼吸直直溅上我的面,一双眸子里有着狐疑且诡异的光。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帮他?我又有什么理由要帮这个玷辱了我清白,截断了我所有幸福的禽兽?
这两天里,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害怕他会问,因为我找不出可以取信他的答案。
不过此时此刻我忽地找到了答案,一个他可以深信不疑的答案。
温软的身子如空中轻舞的绯樱花瓣般轻轻靠进了他的怀里,我用最柔最软的声音,缓缓道:
“云阳早已经是太子哥哥的人了,自然盼着太子哥哥能坐稳储位早日登基,云阳朝朝暮暮只盼着来日能与太子哥哥长相……长相……”
欲拒还迎,欲说还休,飞红的粉面,轻颤的娇躯,微启檀口中溢出的如檀香气,带着可以让所有男人忘乎所以的气息,我只能说穿花堂的鸨母,调教的手段着实有方,我那五十两的金锭的确不曾白花。
何景的笑带着迷乱,混杂着赤裸裸的欲念,倾身将我压倒……
“云妹,本太子来日登基,你当居首功,太子哥哥定当好好疼惜于你!”
“呃……”
刺穿身体的犀利痛楚让我不觉仰高了头,我尽可能地拉远了视线,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盘踞在心头的恶心与肮脏也容易忍耐些。
从这里仰视着观音菩萨的法像,我突然发现菩萨那低垂的睫羽里满溢着一种悲悯的味道,案上烛火滚落的仿佛是那朱红色的泪。
菩萨你这是在可怜我吗?可怜我这个雌伏于亲哥哥身下的可悲女子?
其实不用了,我这肮脏了的身躯,我这被玷污了的魂灵,用不着任何人的怜悯。
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是对是错,我都只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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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夹杂了依然我对某些历史事件的看法,就像上一章对唐太宗李世民夺取皇位的问题,当然只是个人观点,若有喜欢历史的朋友,欢迎留言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