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锦年》夏*月

12、（八）对不起，我爱你

　　我是个好学生。真的，你别不信。冲着我能大清早上没课自觉自愿地起床去自习，就证明我是个好学生。但雷拓宇显然不是。
　　当然了，我说的那种“好学生”的标准，是不包括雷拓宇那种变态的人的，我相信，就算是他一个学期不上课，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仍然可以每门功课都拿到优秀。
　　所以，当逃课的雷拓宇碰到了没课的我，而后者又有一肚子话想跟前者说，后果可想而知——我被雷拓宇强行拖到了校外，开始了知心大姐的痛苦历程。
　　昨天晚上头被撞到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看见雷拓宇，我更疼，怎么说也是他把我推下楼梯的，我是真不想跟他再呆在一块儿，我越来越觉得这家伙是我命中注定的扫把星，只要跟他在一起，我肯定有朝一日倒大霉。不过他个子高力气大，不由分说拽着我就走，我看他是吃准了我害羞所以不敢挣扎，几下就把我拽出了校门。
　　出了学校我才敢大声抗议：“雷拓宇，你疯了吧？有课不上跟我起什么腻啊？”
　　“有话跟你说，”雷拓宇没放慢脚步，拖得我在他身后像轮子坏了的一个特大号旅行箱。“你不想知道刚才那女孩为什么那么对你？”
　　“我已经知道了！她误会咱俩的关系了！”
　　雷拓宇不肯放手，“你不知道内情，跟我走，我告诉你。我昨儿想了一宿，这些事儿得告诉你。”
　　我用力拍打雷拓宇的小手臂，“没兴趣！她跟你什么关系关我屁事！”
　　雷拓宇脚步没停，嘴也没停，“她妈跟我妈关系好，总想把女儿塞给我当女朋友，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家的钱。”
　　我不依不饶，“你有什么好喜欢的呀？有女的看上你肯定是看上你家的钱和你爸的公司了！那还用问啊？你自己有个好爹没意识到？”嘴上这么说，可我心里知道，从那姑娘给雷拓宇写的短信和刚才的表现看，绝对是爱雷拓宇的人——至少爱他的人比爱他的钱多。
　　雷拓宇忽然停下脚步，冷不防这么一停，我没准备，险些一屁股坐地下，“干嘛你？”
　　雷拓宇看了我一眼，随手指着路边一家茶餐厅，“跟我进去。”不顾我的抗议，他拉着我进了小店，随便在菜单上画了几笔，也不知道点了什么菜，雷拓宇就把单子交给服务员，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余悦，我想跟你说点儿以前的事儿。”
　　我很不耐烦，“没功夫听你怀旧，脑袋还疼呢！”
　　雷拓宇收起了平时那副嬉皮笑脸的不正经面孔，低沉地说：“我爸，死了。”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雷拓宇你太离谱了吧？有这么咒自个儿亲爹的吗？要不是你那亲爱的爹，我哪儿能认识你这扫把星啊？！昨儿晚上你爸还打电话回家问你回没回家，还是我接的！难道我见鬼了？你小子别告诉我你爸早晨刚被一撞了地球的火星砸着了！”
　　听我说完，雷拓宇的表情和语气都没有一丝一毫地波动，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他淡淡地继续说：“那不是我亲爸。”
　　我更不乐意了，站起来就要走，“雷拓宇你真没劲！编故事都不打草稿，懒得理你！”
　　雷拓宇伸手抓住了我的手，“余悦，我平时是很贫，但我从没骗过你。一句假话都没对你说过，我发誓。”
　　我停住脚步，不是为了雷拓宇的这句话，而是因为我感觉到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我太了解这小破孩儿了，除非是相当在意的事情，否则他决不会有这种生理反应。印象里只有他高三时候我们一起陪他妈妈去医院拿肿瘤切片化验结果的时候，他的手心里都是冰冷的汗水。据说连高考的时候这小子都一点汗没出，别提其他时候了。
　　“你能听我说完吗？”小孩每次一这么恳求我，我必然求饶，百发百中，我想我的同情心太过于泛滥了，以致于被这臭小子抓住了弱点。
　　我没说什么，抽出手，坐在他对面，拿起服务员刚送来的鸡翅啃，“说吧。”
　　雷拓宇没介意我心不在焉的样子，扯过一张纸巾擦手，“我爸是个好人。算很成功的人了吧。因为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就有车了。后来，忽然有一天，他出车祸了，被一个酒后驾车的司机迎面撞过来，抢救无效，再也没回来……”
　　我心脏一紧，手里的半个鸡翅掉在架在盘子边的筷子上，“当”的一声。
　　“酒后驾车的人抓着了，判了。可我爸，回不来了。”雷拓宇一直做着一个动作，就是擦手。我以为他会哭，可他脸上一丁点表情也没有，“那年我才十岁。”
　　我回想了一下，雷拓宇真的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叫过现在这个房地产大亨爸爸，一句都没有过。两个人甚至说话都很少，我还以为是青春期的男孩子跟当爹的从来就是水火不容呢，从来没往别的方面想过。
　　“后来，我妈就带着我搬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爷爷奶奶一直都不喜欢我，直到他们去世，都没再见过我。说起来我还是长孙，难道我不招人喜欢？”说实在的，雷拓宇这小样儿，小时候肯定跟个瓷娃娃似的，怎么可能不招人喜欢呢？他爷爷奶奶不喜欢他肯定有什么别的原因吧。
　　雷拓宇牵了牵嘴角，“你也能看出来我不喜欢我妈的老公，是吧？”
　　我吞了一下口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其实，你怀念你爸没错儿，不过，也得替你妈想想……”
　　雷拓宇继续用那张已经快要破了的纸巾擦手，“你看我像是那么不开化的人吗？如果他们俩是在我爸去世之后好上的，我就算再抵触也不会表现出来，我知道我妈一个人带着我不容易。”看了我一眼，他又低下了头，“我是无意中发现的。十二岁的时候，我自己偷偷去给我爸扫墓，看见我妈跪在我爸坟前哭，说她对不起他，不该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对别的男人好。”雷拓宇嘴角向上扯了一下，“可笑吧？我妈哭得太伤心，我那时候个儿特别矮，所以没被发现。后面的故事你也都知道了，我妈在我爸生前偷情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现在老公。而且，”雷拓宇补充说，“介绍她跟这男人认识并且拼命撮合的人，就是小鱼她妈。”
　　“我们家跟沈小鱼家很多年之前就是邻居，沈小鱼家也一直在做生意，她妈跟我妈关系很好，一直惦记着能做儿女亲家，可我对她真的没感觉，从小我就觉得她特别闹。”雷拓宇小声说着，面无表情。“我妈现在的老公本来是沈小鱼她爸的朋友，我小时候他们就都认识了。”
　　我心说这小鱼她妈真神，你说你碰上个有钱男人干嘛不自己留着呀？哦，你也知道妻离子散不好玩是吧？那你干嘛去破坏人家家庭呀？这还不算，你还打算把女儿嫁给这家的儿子，这女人心是什么做的呀？怎么能黑成这样呢？！估计扔到山西煤矿里一时半会儿肯定找不到，太黑了！
　　我是真想说点什么，可又实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伸出手，拍了拍雷拓宇的手背。
　　雷拓宇放下已经破破烂烂的纸巾，一双大手把我的手扣起来，额头放在两手之间，轻轻说：“小时候，我爸经常掐我的脸，他常说，我的皮肤就像个小姑娘似的。后来我这位继父也曾经想这么对我，被我推开了。从那之后，我就非常反感别人这么对我。昨晚，是下意识，我当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在我面前的是你。”他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有了泪，“余悦，真对不起。”
　　我还能说什么呢？除了“没关系”，我还能说什么呢？所以，我只好说：“没事儿，也没撞怎么样，你们家地毯那么厚。”
　　“看见你摔下楼梯，我心都要跳出来了。我当时就一个念头，余悦要离开我了。我特害怕。”
　　我有点不自然，很想把手抽出来，又怕雷拓宇更加难过，如坐针毡。“哪儿能不理你呀，你又没犯法，又不是故意的……”
　　雷拓宇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转了口气说：“我是拿你当亲人，你要是不搭理我了，我就什么都没了。”
　　我真的非常不习惯雷拓宇跟我说这么酸的话，极其不自然地笑了笑，动了动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不是不恨我妈。其实，我恨她比恨她现在的老公还要深，因为是她背叛了我爸。可是，她是我妈呀，我没法不惦记她，你懂吗？”
　　雷拓宇又把头埋在了手臂之间，我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揉着他的头发，以示安慰。再抬起头的时候，雷拓宇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可表情却是笑的，“不过这男人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就是把你介绍给我当家教，这件事儿，我真得好好谢谢他。”
　　看见雷拓宇笑了，我松了一口气，我特怕他再说难过的事让自己更加伤心，那我就会更加不知所措，我是头一次看见男生哭，还是这么苦大仇深的根源，这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了，再有点惊天动地的过去，我非得跟他一起哭了不可。“为什么呀？没我你也照样上清华。”
　　雷拓宇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对，如果没你，我可能真上清华了。”
　　我趁机把手抽出来，为了不显得刻意，还打了他一下，“那你跑我们学校来凑什么热闹？浪费一个名额！”
　　雷拓宇还带着泪花的眼睛望着我，“因为我喜欢你呀。”
　　我知道雷拓宇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呢，他肯定是开玩笑呢，要不这种天方夜谭的笑话他怎么可能顺顺溜溜就说出口啊？“对，我也挺喜欢你的雷拓宇，我们俩爱好挺一致。”
　　雷拓宇收起笑容，“余悦，我是不是没表达清楚意思？”
　　“表达清楚了呀，你喜欢我，我知道了，我也挺喜欢你。”
　　雷拓宇笑笑，“就跟你喜欢苏格兰牧羊犬似的？”
　　我也笑，“雷拓宇你真了解我！”
　　雷拓宇低下头，又抬起来，“那我再说明白点吧。余悦，”他加重了语气，“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一直把我当弟弟看，可是，非常对不起，从高三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