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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小蘅芜的第一次天劫,是他自己去渡的,我原劝他不用这么着急,又不是什么赶时间的事。还和他说,西莲门下的老仙翁都上百年了,还是个散仙,整日里看管着一池睡莲,也很自在。
      小蘅芜看看那老头,回头又看看我,说,“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很自在?”
      我一下子哑口,想着前不久带着蘅芜和东华君一同去西海龙王那里做客,看到几条锦鲤在北池里嬉闹的样子,随口谈起那句很有道理的话,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不曾想,这典故倒让他记在了心里。此时,竟还一心想着渡劫。我也就不再多劝,假意发狠着说了句,“你若倒时魂飞魄散,可别后悔!”
      小蘅芜抿了抿唇,拽紧了我的手。
      那次渡劫的事,很多年后我回想起来,竟是自己太“无情”了。差点让小蘅芜当场就劈了命,化的什么都没有。也不知为何在这件事上,我竟像是和他闹了一场。想他不听劝在先,后来,又是自己无端和他置的气。
      唉!
      东华君匆匆来喊我的时候,说的是小蘅芜被天雷劈的不行了,让我赶紧想办法。我救到人时,小蘅芜已是奄奄一息的样子。在太上老君那里救了数月才醒来。
      那时,我很可怜他,日日都抱着他睡。他在梦里时哭时笑,流的泪冰凉冰凉的,让我只觉钻心的疼。我恐他是撑不过去,但也没其他法子,总不能违逆仙道走邪路,去南海观音那里偷个什么灵药来。
      感慨着做神仙也有很多约束,以前一直以为神仙很自由,只这自由放开看去,皆是不自由的。不如做个凡人,一生只来一场生死,过的不好重新再来。总有一世能活的快乐。又哪像他这样,活不成活,死不如死。
      我抱着昏迷的小蘅芜,悟出个道理来,其实生死轮回本是个好事。我为自己生出这些想法,心情好了许多。还想着,若是小蘅芜今后再历天劫时挨不过去,不如就送他入轮回。少说以他这样的命格,每一世都是大富大贵的,我将来要见他,只需去凡尘看看他,也就完了的。
      后来,小蘅芜终于醒了过来。这一劫原不是什么大事,但像他这样的小仙经历了这么一番,倒成了桩大事,很多人都来看了小蘅芜,直是敬佩不已。回头又都祝贺起我来,说的是不久之后,小蘅芜也能有尊称“君”字了,就该叫上仙蘅芜君了。
      我那时看着赖在我怀里的小蘅芜,他脸色虽有些苍白,那眼中的色调倒是坚毅莫名,我心里得了一叹,终发现做神仙,哪里是个容易的事。
      ……
      小蘅芜初得历劫成功还没过几日,天宫里又出了件事,这事是从东华那里听来的。
      且说这日,我正和小蘅芜在碧泉廊下,同他讲“蘅芜”两字的出处,就见东华君从远处走来。碧泉是我太阴阁后面的一个花塘,常年烟雾缭绕,风景如梦似幻。我们盘膝坐到了花塘边的小轩厅里,小蘅芜不习惯这样的坐姿,他是一屁股坐在蒲团上了。
      “还真是没个坐相。”我让他去搬张矮几,坐到了我身侧,顺手又整了整他褶皱的衣衫。转眼时,却见东华愣了一下。
      东华方才火急火燎的样子,又和这会儿的呆愣,还真让人摸不着心思,我将茶盏推至东华面前。
      “无极殿里的疏风真人逆了道。”东华君端起茶盏喝了口,意味深长的说。
      于是,我先向小蘅芜解释起“逆了道”的意思,是指为了一些人情俗事走了捷径,可能违背了很多天道常理,神仙是万万不能犯的。
      “疏风真人座下不是有只白虎吗?”东华君接着说,我点了点头,小蘅芜认真的听了起来。
      “那白虎原没什么,疏风真人不知为何,居然让白虎偷偷带了枚仙丹去救一个大将军。你们一定不知道那将军的来龙去脉。可是大的很!”
      我心里想,这大将军的真身应该是谛听,阴曹地府阎王殿里头的魔物,专门用来判听六界的冤情,后不知为何犯了些事,被发配到人间去,只是疏风真人为何要去救这么一个魔物?
      东华原想卖个关子,见我也不似很好奇,他竟没了趣,自己继续说,“疏风真人原还未成仙时,是一具被人害死的冤魂,当年在谛听那里得了被害的真相。此番知悉谛听被贬人间,他就去还恩。可是,还个恩,却生出些情爱来,疏风真人为了让那大将军,就是谛听早日脱去凡尘,竟去送了仙丹,你说稀奇不稀奇?”
      “情爱是什么?”小蘅芜紧跟着问。
      我心里一笑,想他小蘅芜还不知道这些情爱,倒也是好的。所以又将“蘅芜”二字的典故讲了,大约那时彼此并无多心,我和东华君还参照着那部《红楼梦》,讲了好一出故事。听的小蘅芜连番叹气,我想这曹雪芹的书,果然写的是好。
      我又讲了句,“世间之人皆因看不透,即使是仙家,难免也会有一两个为此陷落的。”我是自语,小蘅芜却看着我,沉沉道,“阿远给我起蘅芜两字,原来,是要让我警醒的。”
      听后,东华古怪的看了看我,我一时觉得也有这样的意思,顺其自然的点了下头。
      ……
      很多年后,我一直以为很多事是可以不问答案的,只是现在,当我一个人坐在太阴阁里,我觉得很多事还是需要问一问。
      比如当年,我怒着把蘅芜交给玉帝的时候,我未曾想过他会选择跳下诛仙台,至此仙格永散,当真做了凡人去。
      我觉得当年就不应该和蘅芜处的那么久,也不应告诉他那么多。比如我说渡劫也是可以走捷径的,只是会有风险。我说我这有面镜子,名曰玉台。这小小的镜子可以将自己的元神投进去,这样哪怕再是天打雷劈都不会伤了自己。仙家的宝器都有助于渡劫,只是你若用了这些才渡的劫,只会让旁人看不起。我那时候告诉他这些,大约是想表达我重远君的徒弟,若是用这种手段渡劫,我自己也会很没面子。所以,当蘅芜趁我不备偷了我的玉台去渡劫时,我心里只一味的怒了。
      至此,蘅芜君偷玉台一事,让我盛怒不已。我又问了同样一个问题。蘅芜!你就这么想位列仙班!
      这回,他竟朝我吼了回来,“就是想离你近一些!不行吗!”
      ……
      就是想离我近一些!不行吗?我品不出这句话的对错。很多年后才知道,原是他喜欢我。明白后,我心里有些闷,有些发忡,竟觉得都是可笑。他要成上仙就是为了离我近点?就是喜欢我?要那些情爱?那做个凡人不是更好?这是一个怪圈,不能细想,兜兜转转缠绕在一起,就没了头绪。
      那时,东华知道了这事,一脸诧异,他反问我,“你原是……不喜欢他?那你又为何担心他渡劫。每一次他的劫,总让我觉得,你比他还要紧张些啊!你既担心他这不好,那不好,每每得了什么好东西,你又都先同他赏玩,你原不是因为喜欢?那是为什么?”
      我是为什么!……
      思绪里浑浑噩噩,只想起了记忆里的那场分别,天阴阴的。
      我见那株水仙,早已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他穿白色的衣衫,更是英气逼人。他来向我辞行,说准备去人间游历一番,兴许不见我能让我消消气。游历人间对仙家来说,不过是天上的几日,哪怕是数月,人间也就沧海桑田了,所以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我朝他摆了摆手,他将玉台归还于我,只说待下一次,自己必不再借助他物历劫。
      我仍是有些生气,这么多年的记忆来来去去,一时又都记起的是他的那些“胡作非为”,竟真是没一件说的上来的“好事”。不想这一别,再是没见。他那日是去人间的,只是因跳了诛仙台去的,算是同我至死的告别。每每回想起在他走时,因依依不舍,闪烁的目光里,似乎还有好多话要说。也许那些话,只是对我的感激。毕竟我将他带入太阴阁,他才有了为仙的资本,只是这些后,我们之间就再也没什么东西好回忆了。
      终,物归物,尘归尘。
      ……
      记忆恍恍惚惚,自那日东华君来借走玉台后,到这时又都过了很久的日子。
      “重远君,我家仙师请你去东华阁一聚。”门口立着个仙童,打断了我的回忆。我看着他那双水灵灵的眼,正揪住我不放,那孩子的腰际挂着的,正是我借给东华君的那面玉台,此刻端端正正的佩在少年的腰际。那小孩站的很正,一双眼又好奇的左右看着太阴阁空旷的大殿。
      我点了头,小孩子在我前面领路,我跟着他出了殿。
      “重远上仙,你为什么不收个徒弟?”小孩子好奇的问,声音清脆。
      “我原有一个的。”我答。
      “那他人呢?”
      我淡淡笑了笑,并没有讲下去。
      后来,我应邀去了一趟西方极乐。在同佛祖谈及的这些回忆里,我竟是有意将当年的那件事,婉转着说了出来,佛祖答,“有时,我们想以他人做镜子,来看看自己的过失,却发现每个镜像中,都是自己喜欢自己要多一点。你这事原本也没什么,你因一直觉得自己待那株水仙是好的,你又贪享他的清冷性子,所以觉得他偷你玉台来渡劫是件坏事,又觉自己太过可笑。但重华上仙,你怎么知道,他不告诉你,其实是怕你为难。若他问你借,你会不给吗?这世间啊,往往把自己放在了最前面,所以旁人的,又都是次要了。如今,你可后悔?”
      这一问,我想了想,抿着唇摇头。
      佛祖送我离开时,笑道,“重远,七情六欲并不是妖魔鬼怪,只是你未经历过。这一点,那株水仙的悟性要比你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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