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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女演员何文文住在一幢白色的小公寓内。南方的天气潮湿多雨,经过许多年,小公寓白色的墙壁早已斑斑驳驳,带着些青绿的苔痕,路两旁高大翠绿的梧桐树衬着,这房子倒不显得旧、脏,反而融进了这条街,成了这幅画里的一抹白色。这幅画里的街叫上明街,上明街不大宽,两旁梧桐树一矗,就占了画布一大半,成了上明街最亮的颜色。晃眼的一大片绿底下是一排排有些年代的小公寓,白的灰的黄的暗红的,颜色杂乱,但梧桐的绿一衬,又统一了。

      这些小公寓全是一楼店铺,上面共同住了好几户人家,各层的阳台挂着随风飘扬的衣服,看一眼就可大约知道这户人家是什么光景。白衬衫,灰西裤,米色的连衣裙,几片白色的尿布——这是刚有了小宝宝的三口之家;蓝色工作服,沾着洗不掉的油彩——是在油漆厂工作的工人吧;滚着蕾丝边、镶着层层薄纱的紫色雪纺裙,绿色条纹短衫,褐色格子裤,灰色高中制服——啊,那就是女演员何文文的家,位于三楼的小公寓,阳台上甚至有几盆绿色植物。

      饭后散步的人们抬头看到德远中学特有的灰色衬衫、深色长裤,互相说道:“看,那家的儿子回来了,在德远中学读书的那个,有出息啊。”

      “那个女演员的儿子?天天在街上贪玩踢球,前天跟一帮小子在巷道里窜来窜去,撞倒林婆晒的一竹箩杨梅干,乱脚踩了个稀巴烂,被林婆提着耳朵一路骂到他妈跟前去,皮得很啊。”

      “不,不是那个,那是小的。在德远读书的是大儿子,性子安静,话也少,从来不到街上疯玩。”

      “这么说,兄弟两个性子倒差的许多。”

      “岂止性子,连父亲也是差的许多。”神神秘秘的笑,带着点知道什么的狡黠。

      “这话怎么说?”对方刚搬来上明街几个月,这条曲曲折折街道里的秘事还没通透,一瞬间好奇心便起来了。

      正欲说下去,眼睛却瞥到何文文踩着高跟鞋“咚咚”出了门向这个方向走过来,急忙抬起头,咳了几声,脸上装作无事,笑问:“这么晚了还出门啊?”

      何文文走近,一股香气扑鼻而来,直教人头晕目眩。三十八岁的妇人了,脸上一个细纹也没有,白嫩得好似二十出头的姑娘。她笑道:“不晚,我们剧团约好了打一通宵的麻将。”说罢“咚咚”地走远了。

      散步的人站定望了她苗条的背影一会,有些晃神,拉住同行的人,交头低语。

      何文文是女演员,起先拍电影拍电视剧,在底层摸爬滚打,跑龙套演配角。十几岁水灵灵的大姑娘只能演市场里卖包子的大妈,扯着嗓子吆喝。她跟导演说她面相年轻,镜头带到她怎么办,导演回她一句:没有你的镜头。女主在喧嚣的闹市哭不出来,表达不出离情别绪,导演气得摔剧本,一遍遍地重来,她整整吆喝了一下午的“包子馒头”。收工的时候拿了薄薄的一叠钱,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捂着脸在公车上哭了一路,手指缝里满是亮晶晶的眼泪。可她第二天还是去,继续演没有台词的路人、小贩、女学生、丫环,站在一旁用羡慕的目光注视众人中心的女主,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这样流光溢彩。

      就这么直到了二十岁,她开始恐慌。青春是她唯一的资本,她脸蛋美,身材好,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红不了。可惜演艺圈里的事哪能说得准呢?长得漂亮是重要,可机遇更重要,何文文就亲眼看过。有个人跟她一起,试一个小配角的镜头,闹闹腾腾一屋子的人,导演一眼就相中了那人,立刻拍板让她演了主角,众人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样的机遇,跟做梦一样,那人出了电影公司的门还不敢相信。何文文想也许这一辈子自己都演不了主角了,大屏幕红不了,小屏幕也没希望。

      何文文萌生了退出演员这一行的念头,可她不知何去何从,她是跟家里大吵一架跑出来的,憋着一口气,发了誓不出人头地就不回去。那简直是她人生里最落魄的一段时间,这种落魄不止是物质上,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茫茫然,找不着目标的感觉坏透了,就像在森林里迷了路,找不着道。

      这时候她遇到了徐文锦,一位年轻的话剧导演。

      徐文锦一看到她就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大叫:“是她!就是她!她就是秀儿!秀儿就是她!非她不可!这样的眉毛眼睛!这样的鼻子嘴巴!她就是女主角!她就是我的女主角!”

      什么样的眉毛眼睛?什么样的鼻子嘴巴?何文文被徐文锦吓呆了,直愣愣不敢动,也忘了抽出自己的手。可那句“她就是女主角!她就是我的女主角!”炸得她脑袋嗡嗡响,刻在了她心里,记了一辈子。

      就这样何文文成了话剧女演员,第一次演了女主角,虽不是大红却也有了点名气。很快她就跟徐文锦结了婚,生下了大儿子徐行止。就是这时,他们搬到了上明街的小公寓。

      这段日子几乎是何文文一生中最宁静、最幸福的时候。徐文锦刚刚出来社会,带着对艺术、对生活的满腔热情,他的才思源源不断,剧本一个接着一个,接连受到肯定,他灵感的源头就是他美丽娇柔的妻子。何文文一部话剧接着一部话剧,都是女主角,他们天天在一起排戏,连回家也是在探讨台词,一整天里又哭又笑、又喜又悲,有时候写出一句好台词,徐文锦会高兴地抱着妻子又跳又叫。下班了他们就去外面约会,看话剧,看电影,散步,逛街,到饭店里吃西餐喝红酒。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他跟她手牵着手,谁也舍不得松开,到了不得不归家的时候,他跟她甚至忘了他们已经是一对夫妻,充满了离别的愁绪,哀伤极了。回到家,他们就脱了鞋,光着脚在能映出人影的木地板上跳舞,跳累了就到阳台去,相拥着看星星看月亮看云朵。微风吹过,梧桐的树叶沙沙响,他跟她手叠着手,彼此说着只有戏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话。这一对夫妻完全活在了他们自己编的剧本中,忘记了周围的一切,连儿子都扔给保姆去管。

      这两人直叫保姆目瞪口呆,说是没见过这么痴的两个人,日子过得跟拍电影一样。上明街的人好奇极了,见到徐家的保姆出来买菜,常围到她身边聊天。这么多人围着,保姆心里隐隐有些得意,不知不觉话就说多了。何文文的事情有一半是从这个保姆这儿流出去的,就连徐文锦的改变,也是这保姆先发现的。

      何文文跟徐文锦所在剧团的另一位导演说要“借”何文文演个话剧,里头的角色非何文文不可,徐文锦正好手上没剧本,空闲得很,没什么意见,何文文就过去了。这不是何文文第一次演别人的剧本,之前偶尔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何文文排这个剧本排到一半的时候,徐文锦手上又有了个剧本,女主角已经定好了,是某某官员的女儿,这下子两人的工作时间便岔开了。

      何文文接的剧本是下了大功夫的,导演看重得很,一遍遍地重来,要求尽善尽美,常常夜深了才回到家。徐文锦那个剧本相比轻松多了,常常早早下了班。两人回家时间错开,连句话都说不上,常常是何文文卸了妆、洗完澡,徐文锦已经歪在床上睡沉了,何文文摸摸他的脸,心里觉得抱歉,想着两人何时曾这样过,下次再不接这种工作了。

      排完戏,接着便是公演,本市演完到外市,获得巨大成功。何文文捧着导演感谢送的鲜花,回到上明街,却见人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她心里发毛,急匆匆回到家,进门便喊“文锦,文锦,我们到外面庆祝吃饭去。”

      保姆正抱着四岁的小孩喂饭,见到何文文回来,惊慌道:“徐先生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

      何文文惊讶,这是从没有过的事,莫非是排话剧排到忘记回家?她急匆匆挂了个电话,剧团那边说也是好几天没见到他人了。

      何文文吓呆了,抓起电话就要报警,保姆期期艾艾说道:“太太,也许先生是自己走的呢?您先回房间看看,也许先生有留下什么条子……”

      何文文狐疑地看着她,保姆不敢直视何文文,抱起孩子进了婴儿室。

      卧室里果然摆着一封信,何文文拆开一看,脸色苍白,身子一歪,瘫坐在床上半天说不出话。至此徐文锦再没有在上明街出现过。过了一段时间,何文文收到一封离婚协议书,上面已经有了徐文锦的签名,龙飞凤舞的,如同他的为人一般不羁。何文文拿起钢笔,端端正正签下“何文文”三个字,合上了,再不去看它。第二年,何文文生下了第二个儿子,不跟着哥哥姓徐,跟着母亲姓何,不免惹人非议。之后何文文仍然去剧团上班,逢人还是笑笑骂骂,只是眼睛里没了往日一股神采,再也担不起主角。

      “那这徐文锦到底是?”

      “跟着那个年轻女演员跑了咯,搞艺术的都是这样,靠不住啊。整个人活在戏里,还以为人生就是舞台上的戏,情情爱爱的,老婆儿子都不要,跟着个年轻小姑娘跑到北方去了。”

      “那这个小儿子?”

      “嘿!谁知道啊!丈夫跟人家跑了,难免……你知道……女演员嘛,他们这些搞艺术的啊……啧啧……”

      人们对于演员这种职业总是好奇的,何文文的经历又奇特,不免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何文文晓得这些,她是风里浪里过来的人,明白悠悠之口堵不住,就不去管他们,由着别人说去,她还是何文文,活得有声有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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