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殇》君歆昊

5、善欺

　　八台大轿，中门迎接，张灯结彩。这就是我大婚当天的情景，一切的热闹对我来说都是虚幻，似乎都与我无关。一个红盖头遮住了我作为格格过去的种种，从帕子挑下的那一刻开始了我作为福晋的未来。我暗暗告诉自己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十三爷揭开喜帕的那一刻他看见是一个普通再不能普通的传统大家闺秀的低眉顺目，他冷笑了一下吹灭了大婚之夜的红烛，不会有人蠢到认为爷是因为春宵一刻值千金才会如此，爷这是告诉别人，爷懒得跟这位新来的福晋说几句贴心的话，懒得理我。漆黑之下他和衣躺下，脑袋枕着胳膊默不作声，听着二更已过，起身看着毫无睡意的他，轻声说道：“爷，若不舒坦可以去别的姐妹那，臣妾感念您给我留着体面，现在已经夜深人静你可以去了”

　　他看着我眨了下眼睛，懒散的说道：“你不用承爷的情，这我爱新觉罗家家规正室大婚是要守上三夜的，所以爷没地儿去，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呆在这！”

　　他转过脸来看着我，想看我如何尴尬，如何恼羞成怒，我偏不。挑逗一笑：“那我陪爷去书房，您是读书也好，忙国事也罢，我在远处不说话，可好？”

　　“恩，走！”披上衣服我们二人就离开了洞房。

　　他一进书房就开始看桌上的一些东西似乎很专注的样子，把我晾在一边。而我呢也当作没有他自己看着烛火发呆，半飨抛来一句冷冷的话：“自己找本书看。”挑来挑去找了一本棋谱看下去，原来阿玛逼我学下棋可是心总是静不下来，今夜正好可以学学。清晨一道曙光射进了一夜无话甚是冷清的书房，伸伸胳膊柔柔眼睛，看着已经翻过了一大半的书，慧心的笑了，这一夜没算白呆，棋多少学了些。也许十三爷不曾想这样的大婚之夜我还能笑得出来，与我眼神相会便马上移开，愣愣的向外吩咐道：“来人！”

　　进来的小太监看见我们万分差异，只是跪下请安。

　　他仍就是懒散的声音说道：“不知道奴才怎么当了吗？去找人服侍爷梳洗，然后端两碗参汤来。不要惊动侧福晋她们，知道吗？”

　　“扎”

　　我任由奴婢们服侍十三爷，而我只把玩着烧剩了的蜡烛，就是不闻不问。虽能感觉到他在冷冷的看着我，也全当不知。

　　他临走时一口气喝下了参汤，再门口回头吩咐道：“把它喝了，我看你今天也没什么胃口，一会要受侧福晋的礼，晚上还有家礼呢。别出什么差子给爷丢脸！”

　　想想也是，起来果然觉得一阵眩晕，忙把参汤喝下，回房梳妆，进门第一天万不能让她们笑话。

　　“给福晋请安”两个侧福晋，领着一个庶福晋，一个侍妾前来请安。

　　这瓜尔佳氏一身艳红装，就好像昨个大婚的是她，那已经可以明显看出的肚子更是给她曾了几分脸面，我高兴得急忙上前搀扶，不用我说昨天的一切恐怕这府里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我这个不受宠的福晋，还要指望这个颇受荣宠的侧福晋手下留情呢。

　　“姐姐，何必这么多礼呢，如今您身子贵重更不该如此，以后我这就免礼了。”

　　看着瓜尔佳氏嘴角噙着得意的微笑，同时也瞥见其他侧福晋那微微的撇嘴，微笑的看着她们。

　　“福晋，这是府里所有的帐目，既然有了当家主母，臣妾不敢擅专。”她玩弄的说道。

　　刚进门第一天她就敢坐着回话了，原来是个没有心思的人，我赶忙开怀笑道：“虽然我是嫡福晋可刚进府，什么都有赖姊妹们指点，还是有侧福晋管吧，我啊，乐得做个悠闲的福晋，以后还是侧福晋多担待些才好。”

　　闲聊几句转身回房，昨天一天的礼节本来就疲惫不堪，又一夜没睡索性回放小憩一会，晚上还有家礼等着我呢。翻腾了半个时辰竟然没有睡着。

　　“福晋，您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小诺，坐过来陪我说会儿话吧！”我拍拍身旁的位置。

　　“是，福晋。”小诺没有丝毫犹豫的坐下。

　　“你倒是很坦率！”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会心一笑。

　　“福晋，您笑起来真好看”小诺朴实的说。

　　“噢，真的吗？呵呵，虽然不是事实，不过我爱听。”

　　“福晋，你是在不相信奴婢说的话吗？”

　　“不是。只是我觉得美没有什么标准，像侧福晋她们不漂亮吗？还有那个侍妾更是妩媚迷人的。”瞅见小诺在听到我提及瓜尔佳氏时的不屑神情，试探的问了下，“小诺，你好象不太喜欢瓜尔佳氏？”

　　“您瞧她的轻狂劲，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我替福晋叫屈。”

　　我若有所思的喃喃开口，“有些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以后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对侧福晋的人你要谦恭有礼。”

　　她不甚明白的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要是只是轻狂我根本不会在意，小诺阿，小诺现在这个府里我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你！我真怕我会对不起你。

　　时间永远不会因为人的犹豫而缓慢，晚上的家礼瞬间到来，让我突然紧张的不得了，爷在车里等我，坐在他身旁极力掩饰我焦躁不安的心情。

　　我想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会坦然些，没想到反而越来越糟。

　　他假寐着闭着眼睛撰过我的手放在胸前，我用力挣脱他却越拉越紧，没想到在那一刻我安静下来，真是奇怪本来很恼他的，却反而…….

　　当今圣上三位皇后都已早逝，而爷的额娘也在他十四岁时就仙逝了，如今我只要叩拜皇上和德妃娘娘。

　　我们由女官引着先去给皇上行礼他居左稍前，三跪九拜，我居右稍后，六肃三跪三拜。见德妃，他行二跪六拜，我四肃二跪二拜。然后我自己依次给太子，大哥，三哥，四哥，八哥，九哥，十哥，十二哥，等装烟行礼在女官的搀扶下一个个向他们跪去。这时十三也已落坐，就看我一一行礼，收贺礼，四哥给了一个罕见的祖母绿佛珠，知道他跟老十三感情深厚。到了八阿哥那，我不自禁抬头看了他一眼，清秀的脸上还是一派温和笑意，潇洒自若，只是没想到八哥竟然送了个情锁与我戴的一模一样，说是给我们孩子用的！众目睽睽之下我的锁也暴露无遗，看了一眼老十三那深寒的眼神，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太子接口说：“老八这心意是好的，可是不是早了点？等十三弟的孩子请满月酒时在送岂不更适宜啊？”

　　八哥起身回答：“太子教训的是，是臣弟糊涂了”，正是太子的话让我清醒此时无论我想什么我都必须得马上接下这个礼物不然光是胤祥阴得不能再阴的脸色就够我好看的了。

　　“谢八哥”我赶忙接口道

　　回府十三爷就撩了脸子，直接去了侧福晋房，也不管我们的家法也不管我的体面了，我心里着实很委屈，八哥当众给我难堪，是我愿意吗？跪了一个晚上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我真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劲！若是前路没有希望，我受委屈还有何意义！打开镜子对自己傻笑，我真想看看我是不是就那么天生的不招人疼吗？我就那么碍别人的眼？笑着笑着脸开始扭曲，几乎就要哭出来。可一向自视甚高的我不可能就此服软，就是哭我也不能再大婚的第二天哭，就是病我也要挺过三个月，不然留给我的不会有同情只会是嘲讽！

　　大婚后的三个月每天要进宫去晨昏定醒。德妃倒是很喜欢我的样子，有时留我在宫里小住几天。

　　“凝心，老十三待你好吗？他如果敢欺负你，告诉额娘，额娘教训他？”

　　“额娘，十三爷很疼我，总是担心我身子弱常让人给我备参汤”我故作羞涩，幸福状。

　　“额娘，又在说我什么呢？”说着他们兄弟二人从外面进来。

　　我急忙上前献殷勤，替他脱去外套，帮他净手，德额娘微笑点头。

　　把我叫到身边拍着我的手说：“凝心啊，你们大婚不久额娘因为喜欢你就把你拘在身边恨我呢吧，今天就随老十三家去吧”

　　在宫里呆久了，自然会漏马脚，所以十三假意推辞，我假意羞涩想念夫君，一起谢恩告退。

　　三个月转眼过去，侧福晋瓜尔佳氏一如既往地一手遮天，而我也在憋屈中挺过了三个月，便倒了下来。小诺出去给我煎药了，空荡荡的屋里就剩我一个人冷的可怕，原来病了都是额娘守在身边从来没怕过，如今也不知道怎么了，虽说身体热的烫人可也没什么大碍，却轻易的想到我会不会死。真是憋屈大发了。呼听外面一阵吵杂还夹杂着掌嘴的声音，因担心小诺所以勉强起身。推开门正看见瓜尔佳氏坐在当院，小诺跪在当中，她的奴才水儿正在掌小诺的嘴，顿时怒火中烧大喝一声：“住手！”所有人都愣在当院许是从未见我发过这么大的火，就连瓜尔佳氏也站了起来，提步下来搀起小诺，训到：“叫你煎药也会惹怒侧福晋，若是未来的皇孙有个闪失，你有几个脑袋够陪的！还不给我滚到屋里去。”本来想就此作罢，谁料一抬头正看见十三爷站在二门那远远的看热闹，便走到侧福晋跟前说道：“侧福晋看在我的面子上绕了小诺，回去好好安胎，才是最重要的”

　　一转身我突然喝道：“水儿，跪下”随着我的一声厉喝，走了没几步的侧福晋马上停步，而那个奴才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我漫漫走到刚才侧福晋坐的椅子上坐定，缓缓说到：“好个没规矩的奴才，小诺在低贱也比你尊贵些，是国法还是家法允许你打福晋的丫头啊，摸摸你自己长了几个脑袋！”

　　“福晋饶命！奴婢在也不敢了”吓的她不挺的叩头，那旁，嘴早已歪到一旁的侧福晋更是生气的要死。

　　我冷笑道：“我告诉你别指望我好性就敢轻贱我！别把我的善良当作软弱可欺！你们作什么我都不恼，得罪我也没关系。不过我告诉你们她小诺是我最在乎的人！以后谁要是在起歹意，别怪我用家法惩治她！不信你们试试看！水儿，去到管家那领十板子，这次就轻饶了你。”

　　看了一眼十三爷，我愤愤的关上门，顺带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他看完摇摇头笑了笑就走了。

　　回去给小诺用冰水敷脸，帮她擦下每一滴流下的眼泪。“好了，别哭了。我的病其实也没什么，以后我们也不去惹她们就是了。”

　　小诺抓住我的手，跪在我面前，哭诉道：“福晋，小诺不是个不知深浅的奴才，她们欺人太甚，没有我们的小厨房不说，找她们要点药也推三阻四，就给了一碗漂着三枚大枣的温水，这怎么行？福晋您还在病着啊”

　　我苦笑道：“去把那碗水拿来，侧福晋也是好意，我向你保证喝了它，百病全消！”

　　她诧异的看着我，端来已经凉了的大枣水，我接过来一口一口慢慢的喝下，真就如同喝药一般，一滴没剩。

　　翌日，八嫂来府。迎出二门，蹲身行礼：“八嫂”

　　八嫂笑容可掬的搀扶我起来，“快起来，听说你病了，我特来看看。”

　　惨然一笑：“八嫂请坐”还没等我们坐定，瓜尔佳氏就挥手大声吩咐道：“小诺，还不快给八福晋请茶”

　　递了个眼色给小诺，她捧着茶端庄的跪在八福晋脚下，索性我微笑起身，亲自给八嫂倒茶。

　　八嫂笑着接了，微笑的对几位侧福晋说道：“我是了解你们的，十三弟平日太骄纵你们了，如今有了这么好性的嫡福晋，谁要是不懂规矩别怪我替你们福晋教训你们了！”

　　看着她们死死咬着的牙，我笑了原来八嫂是为我而来。“劳八嫂操心了，我们姐妹很好。我比不得姐姐，八哥只您一个福晋，您的福气我可是没的比！”

　　八嫂强忍不发作，冷笑道：“我也劝过，怎奈你八哥就看我好，让我白白担个妒妇的罪名。”

　　王氏接口拍马道：“八嫂您是什么人啊，貌美，聪慧！谁娶了您都不会想在娶了，哈哈”

　　可惜的是我有言在先了，已经把八嫂惹怒了，对我不好发泄强忍下来，她却拍在了马腿上。

　　八嫂端起茶，微微一笑，茶水尽数落到王氏身上，王氏被泼的一愣，忙起身侍立。

　　八嫂冷哼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敢叫我八嫂，你眼里到底有没有你的当家主母，我替弟妹管教你。”当家主母几个字，她说的重极了。

　　见八嫂起身，我忙蹲身劝到：“嫂子何必与她一般计较呢？都怨弟妹身子弱总病着，也没法管教她们，您就把她交给我吧，就算我没办法管教，冲撞了您爷也是要罚得。我送您”说着扶着八嫂送出门外。

　　回来自然已经人都去了，哪还会有人听我训话！走过去，拿起我的茶杯，汲取着手中热茶的唯一一点热量。看着渐渐远去的人群，依旧微笑，转身走进房里。静等夕阳落下 。

　　面对了一天的冷嘲热讽，没想到我那一晚睡得最是踏实，八嫂的到来告诉我无论我怎样退避三舍该来也终究会来的，索性我也踏实的生活了，不然能怎么办呢，爷还是不曾在我房里留步。

　　妩媚的阳光透过窗子，暖暖地照在我的身上。睁开眼睛，用手挡了挡刺眼的光线，蒙上被子，我准备继续被打断的美梦。美梦一旦被惊醒便无法在延续。气恼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双手支着头，我的头发凌乱地垂了下来。梦醒了。我对自己苦笑着摇摇头，带着绝望去接受现实，去迎接毫无意义的新的一天。我已习惯了一成不变的生活。

　　咣！的一声，在我刚刚略感舒适的那天晚上，十三爷一脚踹开了门，拉着我的说：“你跟我走！”小诺看见面无表情的十三爷如此强拽我，吓得跪下抱着他的大腿猛劝，他一脚踢开了小诺，见小诺似乎很疼的样子我奋力挣脱他的手，甚者下嘴去咬，可只见他手上渗出血来他就是不放手，被他抛在马背上，策马而驰！

　　京郊六里河边，抱我下来，他自己一个人拿着就坛子对着河猛灌，我看看四周捡了些木棍回来，把篝火点上。他背对着我说：“别整那些没用的，过来！”

　　“对不起，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小妾，我不能光任你的性子来，天黑露重，爷您要是病了我可担待不起！”继续给我的篝火续材，直到火光冲天。我才慢慢的拿着令一坛酒在他不远处坐下。

　　“别逞能，我这可没有酒杯！”

　　我嘻嘻笑道：“我用这整整一坛酒敬您，可好？”

　　他目光暗淡，悠悠的说：“今天是莹儿的忌日……”

　　扬脖灌了一大口酒问道：“慢着，莹儿是谁？就是你赐婚当日缅怀的那个？”

　　他默默的点点头，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酒继续说：“她听说我要娶嫡福晋了，怕我牵挂她惹出事来，再一年前的今天，投了这个河！尸体顺留而下，她连个尸首也不肯给我留下，她… …”

　　看他痛苦难当，我突发奇想纵身跳进河里，不会游泳的我顿时觉得深秋的水也到了寒彻骨的地步，可总觉得没有我的心凉，陈下浮出，呛了好几口水，看着胤祥慌忙向我游来，我已经头脑不清了，只知道我在傻笑，后来被胤祥托上了岸。

　　他脱下衣服裹着我把我抱到篝火边，阴沉着脸说：“你想干什么？”

　　也许是十三爷今天的酒烈些，也或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我冲他憨傻一笑：“我没想投河，真的！我就是想看看这河里有河神没？我想亲自求求他放了莹儿姐姐，我和她换，嘿嘿，真的”

　　他紧紧的抱着落汤鸡般的我，听我胡言乱语，忧郁的看着我说：“你果然会保养、会算计，就是要跳河也算计好了我会去救你，事先点燃了篝火好取暖啊？”

　　“啊，你…..你说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

　　依就乐着，自嘲道：“你太聪明了，我还真的会保养自己！可是我不保养行吗？……我怕生病，我怕我病了留下小诺一个人受别人欺负，我怕我病了让阿玛额娘担心，我怕我病了你的侧福晋趁机兴风作浪，我怕我病了招人笑柄……,我……强压下病来，可身体总是不争气，两三天就发一回热，我… ….强打精神应付你的那些侧福晋，我装作没事人一样，就…….就连小诺我也不告诉，你知道吗？。。。。。。有时候身上由里向外热，床被我弄得滚烫我就挪个地方，没有地方是凉的时候，我把被铺在床上，在不行我抱着被睡在地上……为了降温，我一壶壶的喝凉茶！ 呜。。。。。。。呜。。。。。。。呜。。。。。。呜…….”借着酒劲，我哭得昏天黑地，作为一个女人，我压抑的太久，活的太累了。身上本就凉的虚弱，在加上喝了点酒，失了重心倒在地上，脸上依旧傻笑，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抱过酒坛子索性把脑袋伸进去喝……

　　他把我抱起来让我依在他的身上，看看他，看着、看着眼睛就不自觉地闭上了，嘴里哼哼唧唧的说，“来，我和你喝，与其让所有人痛不如让我一……个……人…..痛…….”

　　以后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