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乔忘

1、惟愿杨柳常伴溪

　　一抹黑影，从屋檐上闪过，就那么一瞬间，便失去了踪迹。
　　堂内，一张浅棕色的太师椅随风轻轻晃动，太师椅的正上方挂着一幅毛笔书写的字，‘往’。
　　刚才的那个黑影走了进来，对背对着身的男人鞠了个躬：“堂主。”
　　男人回过神来，转身。
　　“已经稳妥了？”
　　黑影脱下蒙面纱，露出一张女人的脸，她的额头上还有着细密的汗珠。“灰烟不负堂主所托。”才几日不见，堂主又换了一副面具，比往日的更骇人几分了。这个怪物面具青面獠牙，与眼前这位男子清雅的装扮十分不称。
　　“好。”
　　“堂主，可是有什么心事？”与其是问堂主，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男人摇摇头。
　　“堂主，恕属下直言——这么做会不会对她太······”
　　“没有什么太不太的。”男人的声音冷了几度，“我唯一担心的，是近百年的根基毁在我的手上。”男人叹息了一声，“灰烟，你知道的，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灰烟点头，安慰道：“堂主，我们都能理解您，也愿意誓死追随您。”
　　男人像是笑了，又像是没笑，他的脸隐匿在面具后面，让人有些捉摸不清。
　　“不全军覆没，就很好了。”
　　灰烟无言，良久才说，“堂主，她好像接受不了，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疯癫。”一想到对那个女人做的事，灰烟心里就一阵阵疼。
　　“杀了她。”
　　“啊？！”
　　“我说，杀了她。”
　　“可是她也是您的······”
　　“她的余生都会在悔恨里度过了，留着又有何用呢？”男人挥了挥衣袖，走进了内堂，徒留灰烟一人发愣。
　　也对，一个女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怎么会不心碎呢？灰烟咬了咬牙，戴上面巾，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了。
　　与此同时，皇宫中正陷入一片血雨腥风。
　　关于这件事，要从三个时辰前说起。
　　皇后娘娘要临盆了！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要说皇宫里的事，可是邪门了。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在位近二十载，后宫诞下的多是公主，少有麟儿。曾经有一位娘娘诞下过双生子，宫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然而好景不长，这两位皇子都在还不满百天的时候夭折了。
　　自那以后，皇帝便生了一场大病，御医说是忧思过度，积劳成疾，只能调养。皇帝陛下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经常在上朝的时候身体不适要去后殿修养。从那以后，宫里怪事不断，有几个皇子陆续诞生，然而不是性格乖张极其顽皮几岁时便落下树来终生残疾，就是被发现智力有问题。
　　报应！天谴！这类型的谣言从未止过，然而当今皇帝又极其冷血，一旦听到这些言论，便诛谣传者的九族，弄得宫里人心惶惶。
　　宫里太需要一些振奋人心的事了。直到皇后娘娘怀孕且要临盆了。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头胎，众人都盼着能生下皇子，孩子被顺理成章地册封为太子。
　　这是柳汉洲需要的，更是天下人需要的。
　　“咳咳咳······”柳汉洲咳嗽几声，不顾身旁内监的阻拦，执意要穿上鞋子。
　　“陛下，注意龙体啊。”身边的内监汗都流了出来，就差没给哭出来了。
　　柳汉洲不为所动，一把推开内监，“朕的事，无需你操心。”
　　跪在宫外候命的产婆、内监们看到是皇帝来了，忙跪下扣头，柳汉洲甚至没有像从前一样让他们快起来，他拉起一位产婆：“里面到底怎样了？”
　　产婆支支吾吾答道：“陛下······皇后娘娘难产，好几个时辰了，再不诞下小殿下，恐有······恐有······。”
　　“进去，都进去帮忙。”
　　“不可呀，陛下，”一位跪着的御医叩首：“娘娘的产房里围满了产婆，再进去些人，殿里一定不通风，此时天气闷热，陛下切不可命过多人进去，给娘娘造成心理压力。”
　　柳汉洲正在心神不宁之际，宫殿里传出皇后撕心裂肺的叫声，叫得在外听的人，无一不头皮发麻。
　　“你们都下去吧。”他索性挥手，让所有侯在外头的人都退下了。
　　“陛下，丞相大人来了。”
　　柳汉洲焦急的脸上，有了一点喜色，“传令，所有人不得靠近皇后娘娘的寝宫，全都去门外候着，让丞相大人进来。”
　　“邓青······”
　　邓青刚想行礼，被柳汉洲扶住：“不必。一切都准备好了？”
　　邓青皱眉，压低声音：“陛下吩咐的事微臣已经准备好了，来的都是死士，我已给足银两。”
　　柳汉洲叹口气，“愿上天护佑我大豫，让皇后生个皇子吧。”
　　邓青的脸上开始流下汗珠，“陛下，您是真的心意已决？”
　　柳汉洲看了看他，自嘲地冷冷一笑，“朕身不由己。难道不是吗？你以为朕不知道民间都是怎样的传闻么？”
　　“微臣······微臣明白。”邓青从不信神，但这一次，他好想相信一次神。
　　一君一臣站在门外，神色凄惶。
　　“陛下，陛下！”一个产婆跑了出来，“陛下，皇后娘娘恐怕是······”
　　御医也跟着出来，直直地跪在地上。
　　柳汉洲浑身一颤，在阳光明媚的六月天里，寒意从脚底升到头顶。像被人泼了一整盆冰凉彻骨的水。
　　“陛下。”邓青轻轻唤他，颜色有些犹豫，显然这种状况，君臣两事先没商量好。
　　柳汉洲的脸色一点点苍白，身体开始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
　　忽然，门内传来一阵嘹亮的哭声，打破了沉闷的寂静。
　　“生了！生了！”一个产婆在哭声不久后，笑着跑了出来，“恭喜陛下，是个公主。”
　　还不及众人高兴，殿内又传出惊呼，御医们迅速跑动，整个殿内外乱做一堂。
　　邓青和柳汉洲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许久，邓青看了一眼他的陛下，果然，他的神色已经全是凄凉。
　　公主和皇后娘娘，一生一死，都在那一天。众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庆祝和讨赏。大豫开国以来，到柳汉洲这里，不过是第一位皇帝，偏偏是第一位皇帝的皇后，难产而亡。也不知道该不该循前朝的旧例。
　　柳汉洲的嘴微微蠕动，想说些什么，眼前的一切像一幅画一样，每一个人不再是一个人，只是画里会活动的一个小小人偶。
　　他看了邓青一眼，邓青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去了。
　　众人看到皇帝陛下进来，纷纷跪下，神色都不知该喜该悲。或许悲多一点儿吧，毕竟谁都知道皇帝陛下最想要的还是个皇子。
　　一个产婆把孩子抱到他身边，他打量了一下孩子，小小的人儿，皱成一团，像一只刚出生的老鼠，不得不说，新生的婴儿长得很是难看。
　　“一会出去了，通知外面的人，好好举办娘娘的葬礼。”
　　众人都悄悄用余光打量陛下，似乎想猜一下他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但他那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们都辛苦了，都起来吧。”柳汉洲抬起手，示意他们起来，“朕赏每人黄金五十两，也算为出生的孩子庆贺吧。”
　　那群人简直惊呆了，黄金五十两？就算生下的是太子，就算皇后娘娘没有难产而亡，前朝也从未给过这么高的价格，够一辈子的了！
　　那群人纷纷叩首，一个个喜笑颜开，“谢陛下，谢陛下，祝公主殿下万安。”
　　第一滴血喷涌出来的时候，柳汉洲发现这群人的表情千奇百怪。有的惊恐万分，有的措不及防，有的死不瞑目，直直地盯着身后的人。那群黑衣人的剑有的刺穿了他们的肚子，有的抹在了他们的喉咙之上。
　　“陛下，全部清理干净了。”
　　柳汉洲看着脚下的那些尸体，整个寝宫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他点点头。
　　“陛下，属下多有得罪了。”黑衣人紧握手中的剑，猛地朝柳汉洲的胳膊上划去。
　　“救驾，救驾！”邓青带着一队锦衣卫冲了进来，不一会儿，刚才那几个黑衣人全都伏法了。
　　“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邓青为首，带着锦衣卫们纷纷跪下。
　　“无妨，都起来吧，朕没有事。”
　　“陛下，是否追查一下这帮人什么来头？竟然敢在皇宫内公然行凶，恐有更大的阴谋。”
　　“算了，算了，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朕很累。”柳汉洲看了一眼抱在怀里的婴儿，抱着她的那只胳膊，已经被血染透了。
　　“快去传御医！”邓青会意，将话题岔开。
　　“邓青，让他们退下吧，先不要让人打扰朕，朕想和皇后说上最后一些话。”
　　“臣遵旨。”
　　“你也退下吧，在殿外候着，把她抱下去吧，拟旨，皇后厚葬于孝陵，小殿下册封为皇太子。”
　　邓青毫不意外，点头道：“臣遵旨。”
　　忽然，邓青想到了什么，“陛下，您还没有给太子殿下赐名。”
　　柳汉洲叹了口气：“叫她伴溪吧——惟愿杨柳常伴溪。”
　　“微臣告退。”邓青抱着小伴溪，退出了大殿。
　　偌大的金殿，和平日里一样金碧辉煌，尽显皇家的气派与豪迈。但这一具具尸体，上至床榻之上的皇后娘娘，下至御医、产婆、死士，都静静躺在这个宫殿里，有一种异常的讽刺之感。
　　柳汉洲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他和皇后是少年夫妻，已经相伴近二十载了，如今，在她逝世的时候，竟然还不能给她安宁。
　　“元清，朕对不起你。可是朕的苦，你能不能理解？朕可能再也不会有后人了，大豫需要稳定，民心需要稳定，我们的伴溪······她注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忽然，柳汉洲察觉到有一种低低的呜咽声。刚才殿内喧哗，没有发觉，但此刻那声音虽小，还是能听到。
　　“是谁？！”柳汉洲大呵一声。
　　只见皇后的床底下钻出来一个小童，约莫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内监的衣服，不住地给他叩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你是谁？抬起头来。”柳汉洲的声音冰冷又威严，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今天的事，除了自己的心腹邓青，绝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小人，小人是刘总管派来帮忙的，当时御医说殿内不要太多人免得娘娘呼吸不上来，刘公公说我人小，就要小人来帮他们的忙。”
　　“大胆！”柳汉洲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刘总管，竟然派一个孩子来帮忙，能使得上力吗？待冷静了一点，方能理解刘总管的用意。虽然内监不算是男子，毕竟不大方便，让一个孩子来兴许还便利点。
　　“罢了。”柳汉洲睥睨着脚下跪着的孩子，那孩子浑身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几时进宫的？”
　　“回陛下，小人······小人张佳豪，别名小耗子，前几日才被家人送进宫来，原本被分在御膳房帮忙，今天······刘总管把小人调到这里来的。”
　　柳汉洲微微一笑，“刚才的事情，你可都看见了、听见了么？”
　　那孩子抖得越发厉害了：“小人看见了，听见了。小人看见太子殿下出生后，有一伙贼人进来想要抢太子殿下，陛下与他们打斗，还伤了胳膊。”
　　柳汉洲一愣。这个孩子的机灵程度倒是自己没有料想到的。
　　“谁教你的？”
　　“没······没谁，这是小人实实在在听到、看到的。求陛下不要杀小人，小人愿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是太子殿下呢，还是公主殿下呢？”柳汉洲笑起来，眼角却带着一丝凌厉。
　　“是太子殿下，恭贺陛下，是太子殿下。”那个孩子不住叩头，虽然浑身还在颤抖，但嘴里一刻也没停下来。
　　那一瞬间，柳汉洲心软了。伴溪一出生，就为她欠下了太多杀债，望着眼前这个小内监，他也不忍心再下手了。
　　“罢了，”他叹了口气。“以后，就由你服侍太子殿下吧。今天的事，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朕定诛你九族。”
　　“谢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不杀之恩。”
　　“退下吧。”
　　柳汉洲轻轻抚摸着皇后的脸，又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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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写了一年半，基本上每天坚持3000字，纯属乐趣，感谢一直以来看我作品的朋友们，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习惯全文写完了再发，一来可以反复检查将错误减到最小，二来可以保证不会因为任何个人原因影响你们的观看进程。这本书后，我会继续沉淀一段时间，希望你们能喜欢这本书ˇ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