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墨简书

2、第 2 章

　　2.

　　“砰！”店门恰于此时大开，声音之大似乎是被人一脚踹开的。
　　“欢迎光……”迎客猫头鹰机械地张开嘴，最后一个字却消失在来人不耐烦的一挥手间，那动作映着又一道落下的闪电，显出几分浸透了杀伐决断的冷酷，仿佛下一秒就会凭空抽出一把利刃，不动声色地划过某个人颈间。

　　这宛如恐怖片般的出场丝毫没有收到应有的震慑效果，因为主角实在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这女人瞧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身材高挑纤瘦，五官柔美精致，虽然面上带了点杀气，表情有些暴躁，但依然赏心悦目得让人忍不住赞叹——美女就是美女，踹门也踹得这么有魅力！

　　“柯姐回来啦！”洛多多和唐诺却顾不上欣赏美人，而是齐齐冲出柜台，围上去点头哈腰嘘寒问暖，态度之殷勤实在令人怀疑谁才是给这些家伙发工资的店长。
　　“这鬼天气真要命，还好姐跑得快，没被堵在半道上。”柯语抱怨了几句，收起一把只适合摆拍不适合挡雨的竹骨伞，又顺手将拎着的一大包东西递给唐诺，“那班敲锣的发什么疯，没听说今儿有哪位贵人要来岚城啊……”

　　“咳咳！”池羲赶紧用力咳了几声，柯语这才注意到一旁沙发上还坐着个陌生的女孩，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笑道，“哎呀，果然有贵客。这位小妹妹到咱们店里来，想买什么呀？”
　　“她要买请灵符。”洛多多字正腔圆地吐出最后三个字，这回轮到柯语拼命咳嗽了。

　　被这么一打岔，楚筱筱的心情似乎稍稍和缓了些许，埋在心底无法言说的恐惧得到释放之后，她整个人到底感觉轻松了一点，可也只有那么一点而已。一想到自己所为何来，女孩望向池羲的眼神忽然变得急切起来，“店长，你可以帮我吧？我……”
　　“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她垂下头，忍不住低低啜泣了一声，原本就瘦小的肩膀显得更加羸弱不堪重负。

　　“我很同情你的处境，只是作为一家小店的老板，我实在爱莫能助。”池羲叹口气，说出的话却有些不为所动的冷淡，“不过我正巧认识岚城大学的一位教授，他是脑神经科学方面的权威专家，可以约个时间当面咨询一下，也许会对你有所帮助。”
　　楚筱筱一愣，随即恼怒起来，“你以为我是疯子吗？”

　　“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语气依然和缓，不见丝毫起伏，“虽然你刚才说的话的确令人匪夷所思，但我相信你不会随便拿自己的亲人朋友开这种玩笑。”
　　见女孩涨红了脸有些激动，池羲只得摆摆手，快速把话说完，“你有没有想过，这些意外事件的发生，也许并不一定是从梦境变成了现实，或者……只是你自以为曾经做过这样的梦？”
　　“什……什么？”楚筱筱的思维一时没能跟上。

　　池羲微微一笑，双手合拢放在交叠架起的膝盖上，略微压低的声音透出一种不易察觉的蛊惑，“我的朋友曾经专门研究过paramnesias，也就是所谓的记忆错觉。大部分人在生活中都体验过这样的错觉——某个地方、某段场景明明是第一次经历，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甚至能清楚地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当然，这种错觉通常只会维持极短的时间，但它所带来的震撼却会持续很久，甚至深刻地影响当事人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许多所谓的前世记忆正是发端于此。”

　　“其实，记忆错觉的原理早已被科学破解，简单来说，就是大脑中神经传输的路径发生了偏差，将本该从前门送进来的知觉信息错误转移到了后门，前门代表了未知，后门则是熟悉的记忆和积累的经验所在，所以人们才会突然有重复过去的错觉。这样解释，你能听懂吧？”

　　楚筱筱呆呆地瞧着他，一时没法将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科学道理的男人跟街边礼品店店主的身份划上等号，当然，跟自己想象中的“神棍”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是……”她迟疑着想要反驳什么，却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沉默了好半晌，才终于抓住他话中的一丝漏洞，“可是我的梦……或者说错觉，并不是转瞬即逝的，它一直在持续！”

　　池羲微微点头，“这的确是很特别的地方，所以我建议你同我的那位教授朋友好好聊聊，他对此应该会很感兴趣。”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来，“这是曾栩教授的联系方式和研究所地址，这家伙胆子不大心眼不小，长相虽然猥琐了点，人品学识倒不必担心，欢迎随时骚扰。”

　　“咳咳……”围观了自家店长黑好友全过程的众店员们一起咳嗽。
　　“……随时咨询。”池羲面不改色地圆回来。

　　楚筱筱接过名片，眉头紧锁地扫了两眼，而后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用力捏紧了拳头，“这里真的没有请灵符吗？我听说……”
　　“本店只出售正规途径生产的手工艺品。”池羲丝毫不为所动，义正言辞得让人不好意思怀疑。

　　见他如此坚决，楚筱筱也无可奈何，起身准备离开。只是刚走到门口却又被人叫住了，池羲走上来，将一个小纸袋递给她，“请灵符虽然没有，倒还有两盒安神香，是上月初一隔壁东林寺派发的，你拿回去试一试，也许会睡得安稳些。”
　　“……谢谢。”楚筱筱愣了愣，勉强一笑，接过纸袋心事重重地走了。

　　池羲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女孩，转身却火急火燎地掏出手机按了个号码，只是一直无人接听。他掐掉电话，编了条短信发送出去，随即跟没头苍蝇似的翻箱倒柜起来，嘴里还念叨，“上回老余头赌球输给我的隐虮子哪儿去了？”

　　眼看这没头苍蝇几乎要将整间屋子翻个底掉，柯语终于忍不过去，伸手从被他扒过的一堆公仔里捡出个小葫芦丢过来，“你找这恶心玩意儿干什么？”
　　池羲但笑不语，打开葫芦，将里头一只圆滚滚的黑色虫卵倒了出来，仔细瞧了瞧，“挺可爱的啊，有点儿像黑珍珠，凑一对给你做耳坠也不错嘛！”

　　“敢将这东西靠近我一米之内，后果自负。”柯语杀气腾腾地警告。
　　池羲随口嗯嗯了几声，也不知听见没有，开始对着葫芦里一小卷疑似操作指南的字条念念有词，“取无根水少许……唐诺帮我倒碗矿泉水来，要XX山的不要X宝的。”
　　“鲛珠粉三钱……洞庭白氏也是水族吧？架子上那串手珠就是白淼留下的，多多快去拆两颗来磨成粉。”
　　“还有蕊泪十滴……蕊泪是个什么东西，花蕊之泪吗？”池羲摸摸下巴，转脸看柯语。
　　柯语明显不想理会他，“不知道！别问我！我没有！”

　　“别这样，我有正经用处。”池羲凑过来，很是大气地一挥手，“几滴眼泪而已啊，用完了我赔你。”
　　“你拿什么赔？”柯语瞪他。
　　“店长的眼泪。”池羲捂住一脸娇羞，嘤嘤嘤地来了句，“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花开后百花杀！”
　　“有没有人能管管了！”柯语抓狂，唐诺和洛多多甚是同情地一起摇头。

　　池羲将几个人指使得团团转，好容易七拼八凑得差不多了，还剩最后一样引子，自然是施法者的血。他手法熟练地割开指头，将血滴入碗中，瞬间就见原本黏糊糊的一团忽然翻腾滚动起来，直到挤了小半碗血，这动静才渐渐平息。
　　柯语挺心疼地去拿医药箱给池羲包扎，“老余头靠不靠谱啊，使唤只虫子都这么费血，想使唤个大的岂不得把自己祭出去先……啊！！！”

　　能让柯语不顾形象尖叫出声的，要么是帅哥，要么是虫子。此时此地，帅哥显然被虫子秒杀了，因为池羲已经将那黑色大虫卵扔进了碗里，不过片刻功夫后，虫卵便迅速膨胀起来，里面随即传来一阵明显的嗡鸣声。
　　“什么鬼？”柯语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膨胀到一定程度后，那虫卵“咔擦”一声裂开，从里面钻出了……一大群虫子。
　　柯语脸色刷白，已经被恶心到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那虫子极小，身体也接近透明，单个看的话几乎无法用肉眼来分辨，此时却成群结队地在屋里飞来飞去，只听得一片嗡嗡嗡的声音，吵得人头晕脑胀，池羲忙把那小葫芦打开，隐虮子们便乖乖钻进去了。

　　“店长，隐虮子是什么呀？”洛多多向来勤学好问，见池羲忙活完了，赶紧凑上来请教。
　　“隐虮子是瑶山族三灵虫之一，可以联络也可以侦查，遇火遇血遇邪祟之物战斗力爆棚，以后出门咱们每人带几只，又隐蔽又方便，比拳王保镖什么的强多了。”池羲美滋滋地盘算。
　　“死也不要！”柯语第一个暴走。
　　“明显拳王酷炫一百倍。”唐诺也果断叛变，还不忘补上一刀，“讲实话，店长你只是觉得养虫子比较便宜吧？”

　　“不会啊，我觉得虫子比较可爱。”洛多多兴高采烈地举手。
　　池羲摸摸他脑袋感慨了句，“看来看去还是你最乖……啊！多多你在干什么！”
　　“磨珠子呀！”洛多多笑眯眯地仰起脸，“多攒点口粮养虫子，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吧！”

　　店长大人捧着已经七零八落的手串欲哭无泪，唐诺跟柯语还趁机落井下石。
　　“洞庭湖里一百年结一颗的悬珠，就这么喂了虫子，咱们店长是真豪迈。”
　　“哪能啊，他是想着拆了两颗剩下的还能串回去卖，这下子估计心都在滴血哦。”
　　“呵呵呵……”两个人一起冷笑。

　　池羲正要跳脚，兜里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掏出来一瞧，屏幕上闪着 “梁菜头”三个明晃晃的大字，忙接了起来，“出任务呢？”
　　“嗯，刚端了一窝绑匪，手机扔局里了。”那边简单解释了下，随即开始喋喋不休大吐苦水，“池大专家，作为警方特别顾问，你能不能告诉我，高温天气跟高犯罪率到底有没有关系？不然为啥岚城最近总出大案子？而且一个比一个凶残！我这天天有家不能回的，不是在抓变态，就是在去抓变态的路上，喻局那脸黑得都赶上包公了，暴躁度十级，震慑技能满阶，兄弟们心里苦啊！”
　　“……风水问题。”池羲沉默半晌，回了他四个字。

　　“我说什么来着，警局新修的大楼果然有问题！”梁山一拍大腿痛心疾首，语速又飙升百分之三百，还自带感叹号，“自从上个月搬进这楼里，咱们行动队就没过过安生日子！抢银行的劫校车的炸商场的排着队来报到！拼死拼活把人抓回来了，结果一个个跟鬼上身似的说自个儿在做梦？！我他娘的是真无语了，你倒是帮我们分析分析，为脱罪装疯卖傻也罢了，可这假装在做梦算怎么一回事啊？”
　　池羲神色一凝，“你们抓了几个这样的？”
　　“呃，算上今天这五个，总也有十来个了吧。”梁山挠挠头，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明天我过去一趟，你跟喻局说一声，把这些人的详细信息都给我。”池羲没再多问，心里盘算了下，又补充一句，“这些犯人要小心看押，尤其是晚上，千万别疏忽。”
　　梁山应了一声，突然觉得有些糟心，“不会又是你们那些破玩意儿惹出来的事吧？”
　　池羲干笑，“是有那么点儿意思……”
　　手机里顿时传来一声哀嚎，“哇靠！那还查个屁，迟早要移交出去的。我这辛辛苦苦大半月，一朝回到解放前，又给天鉴司那帮老不死的打了白工，实在太不爽了。”

　　“不用办案你也叫唤，是不是欠？”池羲嗤之以鼻，“对了，帮我查查刚才发给你的网址。”
　　梁山果断拒绝，“喻局说如果我再拉小武干私活，就把我踢出特别行动队去扫大街。”
　　“……可能跟最近的案子有关。”池羲一脸为国为民的正气凛然。
　　“上回你忽悠小武黑人家X宝服务器偷看妹子网购记录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梁山冷笑，“后来我跟小武扫了一个月厕所。”
　　“不可能，这么猥琐的事你肯定记错主角了。”池羲毅然决然一口否认，“更何况，作为岚城顶尖手工艺品经销商，随时保持对本店主要目标群体消费倾向的关注，这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梁山明显花了不少力气才忍住没呸他一脸，“顶尖手工艺品？你还真好意思说出口。不过我可以友情提醒一下，最近工商质监又开始联合打假，暗访抽查逮住了直接吊销营业执照，估摸着这两天就要查到你们那片去了，赶紧想办法藏藏你那满屋子的山寨货吧！”
　　“是吗？真金不怕火炼，本店代表广大人民群众接受组织考验的时候到了。梁山同志你要继续发光发热，有确切消息速速来报！”池羲扔下这句就挂了电话，转头向众人招呼，“快快快，收拾东西！”

　　“收拾什么呀？”唐诺背着手在货架间溜达了一圈，“店长你也太不相信大椿的技术了，瞧这防伪标识印的，验钞机都扫不出假来，不用担心。”
　　“打假倒不怕，就怕碰上识货的。”池羲将架子上的挂件摆设一股脑塞进纸箱子里，“这阵子岚城不太平，估计天鉴司很快会派人过来调查，咱们店里大的违禁品是没有，带法力的小玩意儿可不少，还是当心点，被他们抓住小辫子可麻烦。”
　　“那我马上送到仓库去，省得夜长梦多。”唐诺接过塞得满满的大箱子，随手一抚，那开口便严严实实地封住了。

　　洛多多跑到窗边拉开窗帘，就见外头已是一片滂沱，酝酿了多时的雨意这会儿正爆发得彻底，雷声却没有减弱分毫，依然滚刀肉一般在半空中来回撕扯，听得人心惊胆战。
　　“这么大的雨，唐不甩你还是等等再出门吧。”洛多多转过身戳戳唐诺。
　　池羲点点头，“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功夫，后头还有些零碎物件，等收拾好了一起送。”
　　唐诺笑笑，垂下眼没有说话，手里仍旧不紧不慢地封着第二个箱子。

　　“听说天鉴司这一任掌令夏云深可是个厉害角色，不太好打交道。”柯语正事不做，趴在柜台上嚼着零嘴跟众人八卦，“天鉴司镇守人间数千年，掌令之人一贯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偏偏如今这位反其道而行之，天南地北到处溜达着管闲事。昨儿柳姐还嘱咐我呢，说万一遇到了得当心。”
　　“咱又没干过亏心事，不怕。”池羲相当坦荡，手脚麻利地将一叠镇宅符收进柜子，几秒钟后又掏出来塞到裤兜里了。
　　“那你急急忙忙藏什么？”柯语鄙视。

　　“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细节，不用在意。”池羲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见收拾得差不多了，便也靠在柜台边抓了把蜜饯干果，又往洛多多嘴里塞了一颗，“嗯，这枣子真甜。”
　　“柯姐，我有一个问题……”洛多多坐在高脚椅上晃悠着一双小短腿，特别天真无邪地问，“身为花妖一族，你吃果子是不是类似于人类吃胎盘的感觉？”

　　众人面面相觑，柯语脸色二度刷白。
　　“……好问题。”池羲赞许地揉揉他脑袋，“多多你总能一针见血看穿事物的本质啊。”
　　“滚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