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归有待叶长青》李克用程敬思

28、番外：一锅粥

　　---叶子阿…
　　张胖子发来的微信。
　　只有三个字跟一串省略号，有些微妙嘛，用膝盖想也知，定是没好事。
　　青青戳屏幕：
　　---组长有话直说，小人必定鞠躬尽瘁…
　　办公室里的张胖子满脸写个囧字，这个叶青青，驻站回来还是介么不着调。赶紧发语音：
　　---得得得，不跟你逗闷子。明儿跨部门国际形势讨论会，你代表咱部门去，记住了，能忍则忍忍不了也得忍！
　　青青放下大部头《枢纽》，左眼不跳右眼跳。
　　---要不换个人？我这刚回来，好不容易歇两天
　　好么，敢情半个月算两天阿…
　　---跟领导请示过，名单都报上去了。这回主要讨论中东北非，你最熟。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只能让领导出马。
　　嘿嘿嘿，都威胁上了！天知道她多怕领导那个天蝎男，面无表情跟阎王爷似的。青青咬牙切齿发语音：
　　---咱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对外部的赵大姐又找我麻烦，我可不客气
　　胖子用肉肉的大手抹把脸，耐着性子谆谆教诲：
　　---叶子阿，咱驻站五年，心胸总得更宽广不是。再说了，大领导在，咱领导吩咐趁这机会你多跟大领导诉诉苦，管驻站的施主任有些话不方便说，正好也帮忙说几句。
　　青青窝在沙发里双手托腮，吐槽道天蝎男果然最腹黑！原是打着这主意。
　　不过…也好。

　　见青青答应，胖子如蒙大赦，转而来给领导发微信：
　　---头儿，小叶那没问题，都交代好了，我这就跟综合部报名
　　---好
　　胖子长吁短叹，他简直为部门操碎了心。
　　本来建议换个人选，天蝎腹黑主任最终还是钦点了叶小青，理由特堂而皇之——旁人都忙，她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为部门做点贡献。
　　心疼手下的张胖子做最后挣扎，万一小叶出去旅游了呢？
　　迟展低头批公文，只吐了两个字“不会”。
　　俩人肯定有事阿，要不作死八卦一下？胖子赶紧浇灭心底那点小九九，迟主任最讨厌旁人问与工作无关的事。
　　哎，说到底，若非要在部门里挑个人陪吃陪聊，迟主任十有八/九会选叶小青。
　　领导的心思你别猜，张胖子一想起讨论会就发憷，呜呼哀哉。
　　领导借口开会躲清静去了，自己可咋整？

　　跨部门国际形势讨论会三个月办一次，国际部和对外部是主力——吵架的主力。俩部门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一到讨论会就跟吃了枪药似的，定要在业务上拼出个子丑寅卯。
　　去年老主任周老退休前最后一次与会，回国休假的叶青青出席，杠上对外部的赵方媛，那叫一个火花四射。俩女同胞能在国际问题这领域吵成一锅粥，绝对难得一见。
　　彼时，对外部的何主任还未辞职，他是周主任带出来的，自是恭敬有加。周主任铁了心任由下属放飞自我，就乐得在一旁喝茶看戏。
　　说到底，是路线之争。
　　赵大姐是标准的学院派，一路念到博士，妥妥的高端大气上档次；而青青不过本科毕业，可扛不住喜欢这行，又驻外多年，特接地气。
　　赵大姐对非洲的各种经济数据如数家珍，一看就没少做功课；青青就回忆自己在非洲各国出差的真实感受，例如布隆迪能用上电的人口只占全国的2%，西非马里卖电话卡小哥狐疑一天收入只够买七个小法棍面包，各种纸面上的数字对老百姓根本没有意义；
　　赵大姐转而谈论非洲对于中国的重要性，从双边贸易额说到中国在非洲的投资金额，动辄上亿美元；青青把头发别到耳后，开聊非洲大陆东西南北中五大片地区的异同，哪边的海港性能管理优良，哪边的龙虾好吃，哪边的乌木砍了能直接当地板，哪边的石油提炼成本最低，哪边的鲜花最美丽。
　　这说着说着，对面赵大姐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之后，火力全开。
　　赵大姐抚今追昔，回忆东非五国之行的点点滴滴，说到贫民窟里的孩子还哽咽一二；青青就客客气气提醒，赵大姐之行跟着联合国官员，全程住不断电不断水的五星酒店，所谓贫民窟不过是在保镖护卫下走了个过场。
　　赵大姐最终口出恶言，影射青青是职场得意情场失意，落了个离婚妇女的头衔。
　　青青皱皱眉，正要怼回去，老主任却放下茶杯，开了口。
　　周老笑眯眯聊起自己的知青岁月，话题一转说到理论联系实际的原则。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的时候，老主任又感慨若自己年轻些，定要出去驻站的，总好的过坐在办公室纸上谈兵。
　　一番话说出来，赵大姐的脸色岂止是难看，简直跟开了染坊一般精彩。
　　开完会，对外部的何主任回到17楼办公室，见迟展正跟程溪聊事，过去拍了拍迟展的肩膀：“小迟阿，你们部门的小叶该卸任了吧”。
　　迟展虽不明所以，可架不住心中警铃大作，忙道：“是，还有一年。昨天她还跟周主任汇报工作来着”。
　　“汇报工作”四个字用得甚好。何主任斟酌一下，又道：“后生可畏，不如卸任了先来对外部带一阵新人”。
　　周主任马上退休，等叶青青卸任，国际部是迟展当家。何主任不敢跟周老提，当着迟展的面总可以摆一摆老资格的。
　　迟展恭恭敬敬道：“您看这样成不，我回去跟周主任汇报。施琳主任也说过，艰苦地区回来的尽量尊重记者自己的意愿”。
　　何主任深感自己莽撞了，便打了个哈哈。
　　程溪抽空瞅一眼微信，群里正绘声绘色描述讨论会上的火星撞地球。叶青青…前几日刚在楼道里见过，样子似乎没什么变化。
　　等迟展出门，何主任由衷感慨了四个字：“技不如人”。
　　俩部门业务上看似南辕北辙，实则是一个硬币的正反两面。大领导几次表扬国际部人才储备好，言外之意就是对外部人才培养不出来。
　　心存去意的何主任百思不得其解，老周也没见怎么培养阿，国际部这一个个人精都哪冒出来的？

　　当晚单位年会，青青跑去跟老主任敬酒，也是感谢老主任开会时的维护有加。
　　在外面一个人打拼惯了，若能有人维护，何其有幸。
　　迟展也多喝了好几杯白酒，头痛不已。回到家，破例沏杯浓茶。酒醒之后，给青青发微信：
　　---明年卸任回哪个组？
　　青青躺在沙发上正睡得四仰八叉，半夜渴醒，见迟展微信却是一激灵，领导介是嘛意思！
　　---您老可别吓我，这是不要我了吗！！！我生是胖子那组的人呐，敢不回去，大家会卸了我的腿哒
　　迟展望着窗外，摇摇头，笑了。
　　叶青青还是叶青青。
　　他信她。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大周五的，脑袋正常的都想早点撤，赶在晚高峰之前挤上地铁回家。
　　2点整，讨论会开始。
　　大领导象征性引个开头，各部门代表轮流发言。
　　火药味儿一点一点累积。
　　对外部赵方媛，名校国关系博士，对外部业务骨干。只是点儿略背，副主任竞聘输给程溪，如今程溪眼瞅着要扶正，副主任的职位又空了出来，赵大姐正磨刀霍霍等着竞聘上岗。
　　说是大姐，不过比青青早出生三个月。她在学历上高出两筹，这长相气质上就亏上好几分。
　　没辙，人比人气死人。
　　也不知综合部咋安排的，一张大会议桌正好隔开赵大姐与青青，俩人楚河汉界，一抬头就脸对脸。
　　赵老师畅谈也门局势，从历史上的南北也门再到现在的胡赛武装，乃至周边的ISIS以及沙特阿拉伯，一网打尽。
　　也门称得上是中东大乱局中最混乱的国家之一，混乱似乎成为这个国家留给世人的唯一印象。偏偏也门扼守红海南大门——曼德海峡，南边与索马里隔海相望，极具战略地位。一个内部无法整合的国家，又有N多外部势力不间断的干预，也门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大概是去年的惨状记忆犹新，赵大姐见青青这边没有部门主任撑腰，起下报仇之心，末了突然点名：“叶老师是老资格的驻站记者，想来对也门局势如数家珍，我洗耳恭听”。
　　各部门围绕中东北非各自选个题目，青青准备的是黎巴嫩，没想到阿没想到，人家执意找茬儿。
　　“我没去过也门，很抱歉，确实不了解情况。听赵老师一番话，倒是获益匪浅”。
　　“叶老师一向以博学而著称，是咱单位几千号人里少有的大才女，今儿这么谦虚呐”。
　　青青暗自竖起中/指，当着大领导的面都介么咄咄逼人，赵老师是不打算当副主任了。
　　也好。别怪她不仗义。
　　叶童鞋先是拿起茶杯，架势跟老主任一样一样的，再摆正坐姿，开始发言。
　　“也门扼守曼德海峡，海峡那边是厄立特里亚和吉布提。曼德海峡平均宽20--30公里，其间分布一些岛屿。也门内乱时，不少难民就划船一站一站逃到吉布提。年初我在吉布提采访，正好…”
　　会议室侧门开，迟展和程溪悄声进来，靠门口坐下。
　　“…关于也门的稿件，我是犯过错误的，周主任和迟主任都打电话批评过我，我也写了书面检查…”
　　程溪挑眉，什么情况？他怎么没印象。
　　迟展摇摇头。
　　犯错误的是另一位记者，但青青是带队，负最终责任，罚了当月奖金。叶童鞋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解。事后才知，她连轴转超过24小时，抱着机器睡着了。那位记者不忍叫醒，方自行签发稿件。
　　程溪想，叶记者真耿直，不过勇于承认错误正对大领导的脾气，算是歪打正着。
　　迟展倒想起另一桩事来，那位记者回国体检，说是遭受辐射生了场病，小叶没事吧？
　　“…前方情况多复杂，我是有发言权的。也门难民的惨状，我也是亲眼所见。当然可以用冷冰冰的文字来逐条分析这场乱局的利弊得失，但在现场，我看到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程溪看过叶青青的稿子，理性几乎不带个人倾向性，可字里行间总透着几分人文关怀。
　　迟展摘下眼镜，拿出布巾细细擦拭。
　　“…无论他们信奉的是是什叶派的宰德派，还是逊尼派的瓦哈比派，首先他们都是也门人。不过非常遗憾，也门人彼此没有认同感，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同胞，这一点我们很难理解。可现实就是如此，学国际关系的学外语的应当也必须要了解当地人究竟怎么想的，而不是根据一个个数学公式来推导出一个又一个所谓的结论。这话或许在座各位并不认同，但的确实是我驻外五年的心得体会。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见谅”。
　　赵大姐险些咬碎一口小银牙。国际部的惯会打太极以及卖惨，都是老周头教出来的好学生！
　　程溪小声嘀咕：“能借来我们部门帮忙教教新人不？”
　　迟展老神在在：“手续办好了，回张鲁涛那组”。
　　遗憾呐。

　　讨论会结束，笑眯眯的大领导对迟展语重心长道：“老周会带人，你可得延续这个好传统”。
　　迟展赶紧表态。
　　“小程阿”，大领导转向程溪：“多学习，你担子很重”。
　　程溪赶紧表态。

　　程溪有事，回去加班，转身前看了青青一眼。他们也是同年同月同日一同报道的同事，这些年多少次在电梯楼道擦肩而过，却从未有机会打声招呼彼此认识一下。
　　程溪只觉，有些遗憾。
　　一旁，青青正跟张胖子吐槽：“今儿没吵架，头儿，你得请我吃饭”。
　　以抠门著称的张胖子赶紧闪躲：“是领导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吃饭找领导去”。
　　“吃饭？”迟展适时插话。
　　胖子接上话茬：“这不五点，该吃晚饭了。头儿去哪儿吃？”
　　青青口中头儿口中的头儿大概心情不错，竟主动问：“想吃什么？”
　　“粥，一锅粥”，青青心累阿，赵大姐临出门前剜了她一眼，这心结怕是解不开了。

　　张胖子回家看娃，迟展和青青进小食堂。
　　晚餐点了皮蛋瘦肉粥+炒菜。
　　看到吃的，青青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闻着就香，有饭吃，真好”。
　　介是哪里回来的难民…
　　“再加个菜吧”。对面的女汉子似乎对吃饭总有几分执着，入职那天吃盒饭吃得贼香，一晃十多年过去，还是这般容易满足。
　　“够的够的”，青青摆餐具，“浪费就不好了，可以下次接着请”。
　　还有下次阿…“好”。
　　“谢谢老板”，青青双手合十，笑得贼灿烂。
　　“跟你一起去吉布提的记者…”
　　“岳继东，他咋了？”
　　“施琳主任说他生了场病”。
　　“基本好了，当时受了辐射，但具体原因不明”。
　　“你呢？”
　　筷子伸到半空，停顿了一刹那，青青眨眨眼：“问题不大”。
　　迟展平静追问：“什么问题？”
　　阿哦，领导问话，总不好不答吧。
　　青青尴尬道：“也有辐射，大夫说…五年内…不要小孩就没事”。
　　迟展推了推眼镜，低头喝粥。怪不得施主任没跟他提…
　　“我一孤寡老人，也不影响生活…”
　　“…去之前真不知道…”
　　“…刚复查完，别的指标都合格…”
　　“…卸任前最后一次出差，想着去个没去过的…”
　　“…您老说句话呀…”面无表情的，瞅着就瘆得慌。
　　迟展放下勺子：“下回想吃什么？”
　　青青彻底懵了，这话题转的…“那个，海底捞成不？”
　　迟展点点头：“好”。
　　青青长舒一口气，战战兢兢问：“那个，您老…不…太…高兴？”
　　“吃好了？”
　　呃…领导果然是聊天终结者，能噎死人。
　　“谢谢老板”，青青点头哈腰。
　　笑得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