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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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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个师弟,是唱旦角儿的,我跟他在同一个戏班。不过他跟我这种半吊子跑龙套的小武生不一样儿,他是个角儿,但凡是有他出演,场场爆满。”提到自己的这个师弟,徐沛官的眼睛里闪着不一样的光芒,仿佛对方是他一生的骄傲一般。
“前些日子是班主带他去给章岩请安,说是想要请章岩给他托琴。师弟每日起早贪黑的去给章岩请安问好,前几天发烧咳嗽的不见好也还得见天的去!”徐沛官说到这里,红着眼又灌了几杯酒。
他使劲的拍着桌子扯着喉咙吼道:“我不知道那个章岩是有什么地方好,值得班主和师弟这么另眼相待,但这章岩要是没有那个心,早早的拒绝了不是对大家都好么!?偏偏还得这样不上不下,不左不右的吊着人,这不是坑人是什么!?我是从小和师弟一般长大,情同手足,眼见得他这般被人糟践,我也是看不下去,想要找这章岩理论理论!”
他说的是谁,章岩早已心知肚明。
章岩说:“据我所知,似乎当日刘班主带着你那位师弟来的时候,章岩就已经是拒绝了的。”
徐沛官拿眼睛瞥他:“你怎么知道?”
“那天刘班主带着人来的时候,我就在后台收拾东西,他们之间的谈话是听得真真儿的。”
“你听见什么?”
“我是听见刘班主挺客气的引荐那位角儿给章岩,那位角儿也给足了章岩面子,下足了矮桩,常人见了那口气也会软上三分,这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所以章岩素日里不管那脾气是怎么古怪,也是客客气气的回了话,但是话还是说得很明白,意思就是自己已经远离那个圈子有些年头了,这手艺也见生,实在是不能胜任琴师一角,希望刘班主另请高明。”
“你知道的还挺多嘛。”
章岩喝了一口酒继续说:“这是人都好打听别人的事,我也不例外,但凡是这园子里犄角旮旯的八卦就没我不知道的。”
“那你知道章岩的住处么?”徐沛官说来说去又把话题给引到这个问题上了。
章岩看了他一眼,瞧见他那一身的腱子肉。
心想,你背着你师弟来找我理论,必定不是善茬,我一个人也架不住你,所以断然是不能把住处告诉你,让你把我堵在门口。
于是他又继续说:“其实上次并不是不想告诉你章岩的住处。章岩这人平日里就不待见我们这些干杂活的人,我们也自然不会上他跟前去自找没趣,所以他素来是独来独往,我想大概齐能知道他住哪儿的应该只有西苑的老板?对了,你师弟不是常去他住的地方么?你怎么不跟他打听?”
徐沛官沉了脸说:“我找章岩这件事,我师弟不知道,如果让他知道了,铁定是不让我来的。”
章岩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然后又继续招呼他喝酒吃菜,两人吃吃喝喝约莫一个时辰,又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便各自告辞了。
徐沛官自那日和章岩告辞之后,起先还连着有几日来,后来便是不见了人影,章岩问了几次门子,门子也说不知道这小子跑哪里去。
章岩心想他可能是因找不到人,断了念想便不再来。久而久之,他自己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再加上自己已经住在陈公铎处有些时日,虽是故友知己关系,却还是不敢太过叨饶,便择了日子自己回了大杂院。
回来前,章岩特地让人打听过大杂院的近况,说是那个天天来的小乾旦最近几天都没见着来了,于是这才放心的住了回去。
大杂院还是老样子,熟人熟脸的见面打招呼,笑脸相迎,转过脸去,背地里又不知议论他多少。
不过章岩对这事也并不是太计较,他只觉得久违的,这不被人打扰的日子,是真真正正的难得。
这种难得的清静让他倍感安逸舒坦,于是就非常放心的捡了个小马扎挨墙根下坐着一边晒太阳一边打理他那把心爱的胡琴。
说起这把胡琴,倒是有些来头,这原是他师傅的。他师傅现如今老了,便把这琴给了他,章岩向来是把这琴当命根子看待。
夏日清晨难得的凉爽再加上心情的舒畅,章岩拿着马油一边擦拭着琴身,一边哼起了某段唱词,这段唱词是他当年正当红的时候最喜欢唱的,自然也是最拿手的,正哼到得意处,眼前就突然站了一个人。
瞧清楚来人的时候,章岩脸上原本挂着的笑意也变得尴尬了起来,那嘴里哼着的唱词也被硬生生吞进了肚子里——因为来的人,正是这些日子以来令他避之不及的林参月。
“给章老板见礼了。”林参月见着他,脸上是挂满了笑。
林参月生得很是俊秀,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又因自幼学的是旦角,即便是不施脂粉,不着戏装,那身上也是自带一股难以掩饰的风流姿态。而今这般哪怕就算是一头短发,身着长衫男子装扮,若是不熟悉他的人,远远瞧过去也会疑惑这怕不是哪家的女公子扮的男装。
“瞧您这话儿说的。”章岩回着话,站了起来,脸上尽是尴尬的笑,“您这样的身份,哪儿用得着跟我这么客气的?”
“您是园里的前辈,我天天来跟你问安原本就是应该的。”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对方言语中的拒绝一般,林参月还是自顾自的说着,“前几日身体不太好耽误了,今天身体稍稍见好便过来了,来之前,我还想着今天可能又碰不见章先生您呢?”
章岩一边听他说着,一边拎起了自己原本坐着的小马扎,道:“难为林老板您这么上心,不过今天真是不凑巧,我恐怕不能陪林老板说话了,我一会还有出门一趟办点事儿。您能稍微让让,让我把东西拎进去么?”
林参月稍稍挪开了一点,瞧着章岩进了屋收拾东西,他低头犹豫了一下跟到门口,道:“章老板您是要出门?去哪里?我可以先出去帮您叫一辆黄包车。”
饶是章岩再好的脾气,也被他磨得有些不耐烦了,于是长叹了一口气,章岩站在门口道:“林老板,您就别再跟着我了。您说您这样的角儿做点什么不好,又何必成天见儿的跟我这破落的琴师屁股后面瞎转悠呢?您这不是跌份儿么?”
林参月回说:“章老板您的大名在搁在现在那都是响当当的,何来破落一说?能得到章老板的指点,莫说这天天给您请安,就是日日伺候着您也是我的福分?”
章岩苦笑着摇头:“林老板您这么说话,可真是折煞章某人,章某人的确是没那个本事,您还是早点回去,别挨这转了。不管您来多少次章某还是这个态度,请回罢。”
章岩说着就要拉上门帘,冷不丁的从墙角窜出一人来,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抡圆了拳头就往章岩的脸上招呼了过去。
事出突然,对方又出手颇狠,章岩没有防备,几个拳头砸下来,倒是把章岩打得眼冒金星,顿时分不清楚南北,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根本瞧不清楚打自己的人是谁。
大杂院里顿时变得乱糟糟的一片,男人们凑到一起,有大声叫着去喊警察的,还有拉架的。
乱糟糟的环境中,章岩总觉得虽然打自己的是一个人,却总觉得好像有好几个不同的拳头落在身上。另外还有女人孩子的哭喊声混做一团,当真是鸡飞狗跳,不像话。但是就算是在这样嘈杂声中,章岩依然清清楚楚的听见有人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徐沛官。
这个名字是那样清晰而响亮的入了章岩的耳,令他瞬间明白这抡起拳头打自己的应该不是别人,就是徐沛官。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章岩心里乐了那么一小下,想的只是敢情还是被这小子给逮住了!?
紧接着,有更多的拳头招呼下来,那如阵雨一般密集的拳头落在身上带来的仿佛永不停歇的疼痛感令他根本完全顾不到其他的,只能下意识的抱住头以免更多的拳头砸中要害部门。
林参月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但他体弱力小,根本拽不住跟发了疯似的徐沛官。眼看得章岩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管他怎么叫喊徐沛官停手,都阻止不了拳头往对方身上落,最后逼得没办法,只好整个人都扑到章岩身上。而等到徐沛官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也有不少拳头也落到了林参月的身上。
徐沛官红着一双眼睛盯着章岩,那眼神仿佛就好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样。一双石头一般硬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尽现,低吼着:“参月你给我闪开!”
“师哥,你不能再打了!你都要把他给打死了!” 林参月看着怀里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章岩都快哭了出来。
“这种人!打死了才好!”徐沛官狠狠的说着。
这是章岩在昏迷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他知道徐沛官说的是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难过,原来这个人是这么的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