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风又起》琉轩

9、第八章

　　借了药物的作用，刘瑄整整一晚上都没有做梦，醒来的时候感觉神清气爽，似乎之前受到的惊吓已经完全消失了。
　　天还是黑的，刘瑄悄悄下床披上衣服点亮了灯，没有惊动睡在旁边小床上的绛珠，端着灯打开房门走出去，轻轻带上门。也许是睡得太久，头微微有点痛。刘瑄站在门廊的台阶上抬头仰望依旧陌生的星空。已经是凌晨的夜风带着丝丝寒意，仿佛要钻到骨髓里去。刘瑄打了个寒战，用没拿灯的那只手拉了拉衣服，呼出一口气，那一点头痛似乎伴着寒气减弱了不少。
　　一片寂静，似乎所有人都还在酣睡。隐隐约约传来打更人点更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刘瑄数了数天上的星子，感到冷得厉害，又回到了房里穿好衣服。绛珠睡得很熟，刘瑄轻轻用房门边铜盆里的冷水洗了脸，熄了灯悄悄走出去。
　　四周黑魆魆的，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刘瑄倒没怎么觉得害怕，出了自己的院门向隔壁沧雪柔的院子走去。进得院门，刘瑄发现沧雪柔房里的灯居然还亮着，心里有些不安。难道是状况不好么？那张恐怖的脸从脑海里浮出来，刘瑄站在院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
　　房门突然打开了，一脸疲惫的沧雪峻提着灯笼走了出来，对身后的采樱交代了几句，点上灯笼准备离开，不经意一瞥，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刘瑄。
　　“雪凝？”沧雪峻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里？”
　　“我睡醒了，过来看看。”刘瑄走过去轻声问，“雪柔怎么样了？”
　　“她刚刚醒了，已经没事了。”沧雪峻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疲倦，“已经过四更天了啊。”
　　“是吗……醒来就好。”刘瑄小声说。她很想进去看看沧雪柔现在怎样了，但是又害怕那副恐怖模样，心里仍在犹豫。
　　“想进去看看柔儿？”沧雪峻看出刘瑄的犹豫，温和的笑笑，“她已经没事了，咒术发作时才会变成那样，现在已经恢复过来了，你放心去吧。”沧雪峻说罢便要敲门，刘瑄忙阻止了他。
　　“三哥你先回去睡吧，我自己来。”
　　“无妨，我去让厨房煮点粥过来。”沧雪峻说罢轻轻敲了敲门，一个年纪较小的丫鬟开了门。丫鬟见是刘瑄和沧雪峻，把刘瑄让了进来。
　　“小姐，凝小姐来了。”丫鬟向里间轻声通报。
　　里间已经放下了珠帘，屋中充满了带着药味的熏香味道。刘瑄向里面望去，透过珠帘隐约可以看到采樱正在给沧雪柔喂水喝。
　　“凝姐姐来了？请进来说话吧。”沧雪柔的声音很轻。
　　刘瑄怔了一下，那声音确实和自己一模一样，让人觉得怪怪的。刘瑄调整了一下呼吸，向里间走去。
　　采樱在沧雪柔的床前给刘瑄摆好了凳子。刘瑄掀开珠帘走进来，看到脸色苍白消瘦的沧雪柔正看着自己。虽然做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沧雪柔的那一瞬，刘瑄还是抖了一下。
　　这张脸确实和自己十分相像，在病容之下看上去十分憔悴，但是不论五官的形状大小还是眼睛的颜色，都和镜中的自己如出一辙。虽说之前沧府的人把自己看成是沧雪柔，但是亲眼所见的刘瑄还是吓了一跳。实在是难以想象世上竟有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人，看着病榻上的少女，刘瑄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凝姐姐，小妹白日里吓到你了，实在是抱歉。”沧雪柔虚弱地向刘瑄笑笑，刘瑄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没事没事。”刘瑄忙摆手道，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眼前这个人，连笑容和声音都和自己如此相似，要是她身体好了，两人站在一起绝对分不出来谁是谁。
　　“凝姐姐客气了。小妹不在的这段时间，多亏姐姐代小妹向父母尽孝，小妹感激不尽。”沧雪柔说着艰难地向刘瑄欠了欠身，刘瑄连忙止住她。
　　“不用不用。雪柔妹妹太客气了。”
　　“应该的。”沧雪柔的声音很虚弱。
　　刘瑄看着身体虚弱的沧雪柔，想起她咒术发作时的骇人模样，又想起刚才沧雪峻疲倦的神色，有些黯然的说：“时候不早了，雪柔妹妹早些睡吧，天亮了我再来看你。”说着便站了起来。
　　沧雪柔凝视着刘瑄的眼睛。那张与自己惊人相似的脸虽是满是病容，但是那双眼睛似乎可以透过眼睛看到人的心里去。刘瑄心中一凛，不自觉地向外挪了挪。
　　“姐姐若是没事的话不妨陪我说说话。小妹和姐姐也算是有缘，连音容相貌都一模一样呢。”
　　沧雪柔出言挽留，刘瑄不好推辞，便又坐了下来。
　　“路上三哥向我说了凝姐姐的事，起初我还不信，还道是三哥逗我开心。”
　　我也不信，刘瑄在心里小声嘀咕着。自己忽然多出来一个貌似孪生的妹妹，这可是刘瑄想都没有想过的。
　　“刚才见到凝姐姐，才知道三哥说的一点不错。”
　　是啊是啊，刘瑄在点头赞同，要是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两人碰面，刘瑄绝对会觉得自己是见了鬼。
　　“不过见到凝姐姐，我就觉得安心了。凝姐姐让人觉得很亲切呢。”
　　“真的吗？”刘瑄对沧雪柔的想法感到有点疑惑。其实刘瑄也说不清楚自己对于沧雪柔是什么样的感觉。就目前来看，这个大小姐确实和她了解到的差不多，不过头一次见面刘瑄着实被吓得不轻。毕竟她与自己是如此相似，而那时她的面貌又过于骇人。
　　沧雪柔点头，刘瑄对她微微一笑，“不过白天确实被妹妹吓到了呢。”
　　两个女孩子一起笑了起来。刘瑄心中那一点点顾虑，随着着笑声减弱了不少。看样子，这个雪柔妹妹要比自己知道的温和的多。
　　采樱端着两碗煮好的银耳粥进来，递给刘瑄一碗，自己端了一碗要给沧雪柔喂，却被她自己端了过去。
　　“我自己来，采樱你也累了一天了，去歇歇吧。”沧雪柔轻声道。
　　“小姐，您身子这么弱，我不放心。”
　　“你的小姐暂时交给我照顾好了，等到五更过了你来换班怎么样？”刘瑄看着采樱有些困倦的脸和哭肿的眼睛说，“若是雪柔有什么事叫你，我喊你就是了。”
　　“可是……”采樱还想说话，沧雪柔对她点了点头：“我有凝姐姐照顾就好了，你快去睡吧。”
　　采樱撇了撇嘴，出去了。
　　“这丫头，脾气还是没变。”沧雪柔笑笑，费力地舀起一勺粥，慢慢的喝了一口。
　　“我来吧。”刘瑄看着沧雪柔虚弱的样子有点不忍心，沧雪柔却摇了摇头。
　　“姐姐不必如此。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
　　两人就这样慢慢的喝粥，不时的说上两句话。喝完粥后沧雪柔又向刘瑄询问了她母亲去世的事，刘瑄简略的向沧雪柔复述了一遍，沧雪柔的神色黯淡下去。
　　“都怪我。”沧雪柔黯然道，“都是我执意要走，才害的母亲早逝。我不应该乱跑的。”
　　犹豫了一下，刘瑄问沧雪柔：“你为什么要一个人离家出走呢？”
　　沧雪柔听到刘瑄问话，拭了拭眼角，轻声道：“我是为了学习法术。云城中虽然也不缺修习法术的术士，但大都功利心过重，法术也都太单一。所以我就偷偷跑到外面去学习法术。我以前没出过远门，没多久就花光了身上的钱，遇到了师父。师父收留了我，教我读心术。可是……”沧雪柔哆嗦了一下，把头偏了过去。
　　那个师父恐怕就是孤星门的术士吧，刘瑄想，原来是这样和孤星门的人扯上关系的，那么到底沧雪柔做了什么事，使自己中了那样的咒术呢？
　　“可是？”刘瑄催促道。
　　沧雪柔转过头看了刘瑄一会，继续说了下去：“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师父竟然是孤星门的四大长老之一。他是魂术师，精通的法术是破魂之术，极为阴毒。我只在他那里学了读心术，便知道了师父的身份。我想跑回来，但是他看管我甚是严密，我连写一封书信的法子都没有。”
　　“后来呢？”刘瑄焦急的问。原来这个大小姐那么久没有音信，是被人家软禁了啊。
　　“后来我发现他要用破魂之术就必须使用一样法器。我想既然我逃不出来，不如想个法子破坏他的法器，让他不能继续害人。中了他的法术的人都会变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会根据他的命令行动。所以我不再想法子逃出去，而是乖乖呆在师父身边继续学习读心术。”
　　刘瑄暗暗赞叹了一声。好一个大胆的女孩，居然敢打孤星门长老的主意。换作是自己的话，会不会做出一样的举动？
　　“师父认为我不会再逃跑了，对我的监视放松了很多。后来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趁师父不在是时候偷到了他的法器，把它毁了。”沧雪柔没有露出笑容，脸上的血色反而渐渐退了下去。刘瑄猜到了沧雪柔变色的原因。
　　“毁掉法器的同时，你也中了法器上的保护咒术吧？”
　　沧雪柔点点头，定了定神，接着道；“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法术。法器上的咒术和破魂之术有关，但是似乎不仅仅是这些。但是法器上的咒术似乎对于施咒者也有很大伤害，所以我才能逃到夜城，并且活着回来。”
　　“原来是这样。”刘瑄喃喃道。咒术把沧雪柔变成了什么模样所有人都看的一清二楚，只怕是她到达夜城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了吧。
　　“你吃了很多苦。”刘瑄不由自主的钦佩起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女孩来，“现在到家了，不用担心了。”
　　沧雪柔对刘瑄笑笑。说了那么多话，她的脸上出现了困倦的神色。刘瑄看出沧雪柔累了，便扶她躺下盖好被子后离开了。
　　天已经开始蒙蒙发亮了，刘瑄在花园里踱步，听着沧府逐渐开始了一天的喧闹。原来沧雪柔是为了不让别人继续成为受害者才会变成这样，想到之前自己还猜想她跟小白脸私奔，刘瑄觉得自己真是太差劲了。
　　过了晌午朱妍带着一大堆东西来看望沧雪柔，沧雪柔很高兴。咒术发作后沧雪柔似乎恢复的很快，刘瑄搞不明白那个邪门的咒术到底是怎么回事，对这个世界的法术越发的感兴趣。
　　就这样一周的时间过去了。刘瑄现在和沧雪柔已经是很要好了。沧雪柔已经可以走动了，但是沧雪峻不让她出门，只准许她在沧府里呆着。刘瑄怕沧雪柔太闷，经常在家陪着她。
　　天已经黑了，绛珠早早的把灯点上，端到了刘瑄的桌子上。刘瑄在给朱妍写回信，朱妍这几天跟着朱家二哥去了附近的丽水镇玩，还说不上哪天才回来。刘瑄写好信又拿了一张纸，做成一个信封，把信装进糊好口，交代绛珠第二天一早送出去。自打刘瑄告诉沧雪峻可以用纸做信封后，这种轻便简易的信封迅速在云城中流行起来。
　　“凝姐姐，我可以进来吗？”沧雪柔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刘瑄连忙去开门。采樱扶着沧雪柔站在刘瑄的门口，刘瑄把二人让进来。
　　“绛珠，倒些奶茶来。”刘瑄颇喜欢喝奶茶，来到沧府后自己试着调了一些，便教给绛珠如何调制，还经常加入时令的水果汁。沧愈和沧雪峻不喜欢这种东西，二嫂偶尔会带着儿子过来尝尝新鲜，小家伙倒是特别喜欢喝奶茶。
　　“妹妹有事找我让采樱过来喊一声就行了，不用亲自过来的。”刘瑄把杯子放到沧雪柔面前，“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就说吧。”
　　“姐姐的奶茶倒是好喝。”沧雪柔笑笑，“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姐姐。”
　　“什么事？”刘瑄喝了一口奶茶问。
　　“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也知道若是哪一天咒术发作我必死无疑，所以……”
　　“别胡说！现在不都好好地么？怎么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刘瑄皱着眉头责备道。自打沧雪柔回来后沧府上上下下都紧张了起来，生怕沧雪柔出任何闪失。刘瑄不想听到她说这种话，更不愿意她在自己面前说。
　　“姐姐莫急，听我把话说完。”沧雪柔平静的说，“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姐姐关心雪柔，雪柔知道。雪柔想拜托姐姐代替我尽孝道。”
　　“尽孝道？”刘瑄心中警惕起来，“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好好照顾父亲的，这个妹妹你不用担心。”
　　沧雪柔摇摇头：“不单是侍奉父亲，沧家现在的声望不如以前了，而时局动荡，难保沧家这棵大树不会倒。”
　　刘瑄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前几天从东边传来景国和夏国交战的消息，虽然这两个国家在暮阴山以东，还威胁不到云城，但是谁都可以嗅出其中不详的预兆。若是想在乱世中保身，就必须有一套应对的法子。刘瑄想起大哥沧雪岩给自己提亲的事，那也肯定是出于这样的考虑的。刘瑄突然觉得自己被沧愈收为义女，也许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和沧雪柔长得像这么简单。
　　“若是雪柔命长，定然不会把这样的命运加在姐姐身上，但雪柔命不久矣，所以才前来拜托姐姐。希望姐姐能答应小妹。”
　　刘瑄没有回应她。要离开这里的想法又开始在刘瑄的脑袋里转悠起来。可是自己真的想离开么？刘瑄扪心自问，不知不觉中，刘瑄已经把这里当作是在这个世界的家了，离开这里就像是离开了家一样，刘瑄心里还是很舍不得。但是留在沧府就要赔上对自己婚姻的操纵权，这样的事，却是刘瑄不愿意接受的。
　　“姐姐！”沧雪柔突然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快点起来！”刘瑄被沧雪柔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和采樱一起要把她扶起来。沧雪柔没有动，固执的盯着刘瑄的脸。
　　不得不表态吗？刘瑄看着那双能看到人心底的眼睛，轻轻握住了沧雪柔的手。
　　“你的意思我明白，坐下来听我慢慢说，好吗？”刘瑄诚恳的说。
　　沧雪柔叹了口气，被刘瑄扶回凳子上：“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过分，但是……大哥的信我也知道，虽然不赞同，可是沧家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显赫了，父亲也老了，所以我……”
　　“我现在是沧家的义女，也就是沧家的人，若是沧家有难，我决不会坐视不管。所以雪柔妹妹你放心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了，可是具体怎么做还不一定呢，刘瑄想着。
　　沧雪柔注视着刘瑄的眼睛，良久，才低声道：“多谢姐姐。”
　　刘瑄在心底叹了口气。原来自己和沧家，在自己做了沧家义女的那一刻去，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