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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番外:岁首 ...

  •   岁首
      “楼主,沧雪凝小姐半个时辰前刚刚抵达至丽水安宁巷。”
      握着翠竹长竿的手微微一紧,男子偏了偏头:“消息属实?”
      少女双手呈上一张薄笺:“这是从丽水刚刚送到的密信。”
      男子没有动,把头转了回去:“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少女低低应了一声,起身向门外走去。临到门口,少女回头看了一眼。黑衣的男子背对着她坐在湖边,翠绿的钓竿已经被他搁在了身边。少女轻咬住下唇,迅速扭头跑开。
      “终于回来了。”黑衣的男子弯了弯唇角,血红的眼眸藏在一条黑纱后面,隐隐露出一星淡淡的光彩。
      消失了整整十年的沧雪凝,终于回到了沧府。而那些已经被他埋在心底的记忆,又鲜活的涌到了眼前。
      她的惊慌,她的愤怒,她的疑虑,她的喜悦,她的悲伤,她让人痛彻心扉的笑容……
      “你应该做你想做的事,不是在这里陪我。”她的话语中有深深的歉疚。
      “我不是好人,我亏欠了你。”
      “如果我先遇到的是你……可是没有如果。”
      “我和你不同,你没有那么长的生命去浪费。”
      “你应该成就一番事业。”
      “白夜,对不起!”
      黑纱后的红眸里隐着浓浓的悲伤。为什么想起她的时候,想到的总是那五年里她对自己的拒绝。那张带着病容的脸上有愧疚,不忍,却没有他想要见到的温柔笑容。
      “我不在乎的,你知道。”
      白夜仰起头来。已经是秋天了,满树都是看不尽的深深浅浅的红与黄。正如她离开时的季节。秋风萧瑟,拂乱一数金碧辉煌,映得一池墨翠更加深沉。
      为什么要去追寻呢?他明明都把你忘记了。
      在海上的那个时候我就说过了,你还有我。
      可是你的眼里只有他,那我呢?
      为你等待,为你付出,为你揪心。
      固执地跟在你身边,为的是能够看见你的笑容。
      想留住你的笑容。
      可你却不笑了。
      白夜轻轻地叹息。

      “老爷,白公子快到了。”卓远提醒道。
      “卓远,你去跟夫人和凝小姐说一声,让她们也来。”正在画画的沧雪峻急忙放下手中的笔,整了整衣衫,快步走出了房门。自打白夜离开沧府后,每年春节前都会送些东西过来。沧雪峻邀了他好几次,白夜都推脱了,直到三年前,白夜才来丽水过春节。白夜在云城那边打拼得如何沧雪峻并不清楚,身在云城的沧家二爷沧雪岭也不知晓,因为白夜几乎不在任何公共场合露脸。白夜每次都会提前一天来到沧府,来的时候沧雪峻都会亲自到大门口接他。在沧雪峻心里,白夜和刘瑄一样,都是自己的家人。
      “三哥,白夜回来了。”身披藏青色风袍的白夜从马上下来,单膝跪地向沧雪峻一拜。
      “贤弟可要折煞三哥了,快快请起!”沧雪峻连忙扶起白夜。白夜和去年见到时一样瘦,那双漂亮的十字瞳红眸被一条三指宽的黑纱遮在了后面,依旧俊美的面颊被寒风冻得通红。
      白夜身后同样骑着马的两个少年也跟在白夜身后向沧雪峻行礼。能让白夜行此大礼的人,这还是头一个。
      “两位小哥也起来吧。贤弟今日可来得晚了些,快点进来吧。”沧雪峻拉着白夜的手腕向院里走去。白夜顺从地被沧雪峻拉着走进了大门,没有看见身后两个少年像是被雷劈到一般的神情。
      “三哥怎得不穿披风就出来了?”白夜道,“被嫂子看见了,定要受她责怪。”
      “呵呵,你嫂子又舍不得责怪你。”沧雪峻转过头来看着白夜,“她要责怪,也是责怪你比去年瘦多了。”
      白夜弯弯嘴角。去年吃年夜饭的时候,朱妍几乎把半张桌子的菜都堆到了白夜的碗里,说白夜实在是瘦得不像话。结果白夜过完春祭回到云城,浮云楼一半的人都在私下里议论,白夜在这半个月里被养得白胖了不少,倒是比瘦的时候看上去温和了很多。
      “白夜今年可是来晚了呢。”
      白夜转头,体态丰盈的朱衣妇人眼儿弯弯,站在中庭边的游廊望着自己,正是沧雪峻的妻子朱妍。在她身边还立着两个孩子,长子沧子皓,十五岁;次子沧子明,十二岁。两个孩子恭恭敬敬地向白夜行礼,而白夜的目光却不在他们身上。朱妍的身边还有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身穿鹅黄色衣衫,面色有些苍白,身形柔弱,似是被风一吹就会消散。白夜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怔怔地望着她。
      “白夜,十年不见,你……你可还好?”女子眉眼如画,唇角带笑,轻咳一声,“你可比十年前俊朗多了,若是把那黑纱摘了上街,定能迷死一堆人!”
      “瑄儿……”白夜喃喃地说出她的名字。十年未见,刘瑄居然还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就连嘴唇上翘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不死药,风吟当年带来的真的是不死药!
      刘瑄还带着病容的脸上有笑容,那一双眼睛却如同深潭一般深不见底。再多的笑意,也都被那一潭幽水浸透了,再探出来是说不尽的哀伤。虽然早就知道她回来了,可白夜还是觉得惊讶。惊讶于她不变的容颜,惊讶于她淡然的态度,惊讶于她写在脸上的淡淡伤痛。
      “你可算是回来了。”白夜沉声道,“我还以为你把我们都给忘了呢。”
      “我哪里敢。”刘瑄笑道,“我若是忘了你们,那不就是没心没肺了吗?”
      白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唇角不自觉的弯了起来。看着她的笑容,心里竟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自打刘瑄决定做一名追风人离开丽水,白夜就一直觉得自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幸好,自己猜错了。
      “天寒地冻的就不要站在外面说话了。”朱妍笑着看看两人,“白夜难得回来一趟,有什么话进屋说,站在外面让你身后的小哥说我们虐待你。”
      “三嫂说笑了。”白夜对两个孩子回了礼,回头对两个跟着他来丽水的少年道,“你们俩随卓远下去休息,不要给我惹麻烦。”
      白夜的语气柔软,两个少年愣了一下,互相交换了一下震惊的眼神,跟着卓远去了西边的厢房。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楼主一到这里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丝毫看不出他在云城的那份冷酷狠绝。

      屋内温暖如春,厚重的门帘把寒冷挡在了外面。白夜脱下已经冻得僵硬的风袍交给下人,搓着手就着火盆烤火。在沧雪峻这里白夜不必顾忌什么,若是太客气反而会被三哥责备。
      “你是何时回来的?”白夜向刘瑄问道,语气平和。千言万语充盈胸臆,白夜此时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只得问她自己实际上早已知道的事情。这十年来白夜脸上始终带着面具,即便是摘下蒙着双眸的黑纱,白夜也可以做到毫无波澜的跟刘瑄说话。
      十年的时间过去,很多东西都已经不一样了。
      “五天前到的。”刘瑄垂眼回答,“赶着回来过年,怕是要住上一阵子了。”
      白夜笑笑。沧雪峻暂且不论,朱妍定是舍不得让刘瑄走。
      “琉璃怎么没来?”
      “琉璃看着客栈以防生变,绛珠倒是陪我回来了。”刘瑄回答,“我在暮阳开了间客栈,名为飞龙,你若是路过暮阳就来我这里住店,我不收你钱。”
      白夜转头看着她。刘瑄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他,怔怔地盯着火盆。白夜心中一痛,顿了一刻,道:“是么?我一定会去的。”
      刘瑄看了白夜一眼,低低的咳了几声。
      沧雪峻和朱妍对视一眼,都叹了一口气。
      刘瑄对白夜依旧充满愧疚,虽然极力做出和以前一样的样子来,可谁都看得出来很勉强。
      “小姐,该喝药了。”绛珠在一旁提醒。刘瑄点点头,跟着绛珠到里面去了。
      一双红眸透过薄薄的黑纱目送刘瑄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白夜才收回烤火的手。
      “三嫂,可有热奶茶给小弟来一杯?”
      “早给你备下了。”朱妍笑盈盈地从下人奉上的托盘里端了装奶茶的瓷碗过来,“知道你爱喝这个。”
      “多谢三嫂。”白夜恭敬地接过朱妍手中的奶茶。这奶茶本是刘瑄想出来的怪法子,不知何时开始竟在云城流行开来。一开始白夜受不了牛奶的那股味道,没想到喝得次数多了,却喜欢上了。浮云楼众并不知道白夜喜欢喝奶茶,白夜也只有自己煮来喝,却始终没有沧府煮的地道。
      “朱妍,你带孩子们去陪陪瑄儿。”沧雪峻道。
      “就你心急。瑄儿那里有绛珠,哪里还需要我操心?”朱妍嗔怒道,“看看,白夜比去年又瘦了不少,是不是平日里都没有好好吃饭?”
      白夜和沧雪峻对视一眼,白夜道:“三嫂说笑了,小弟可是比去年胖了许多,怎会瘦了?”
      “瘦了就是瘦了,这个我还能看不出来?”朱妍摆摆手,“你们先聊着,我上后厨去看看。今儿个可是专程给你接风,瑄儿特意嘱咐过,要给你做些好东西。”
      白夜闻言一怔,朱妍已经带着丫鬟离去了。沧雪峻走到白夜身边拍了拍白夜的肩膀:“别绷着脸,后天就是春祭了,瑄儿也回来了,开心点。”
      “三哥。”白夜捧着装了奶茶的青瓷碗坐在沧雪峻边上,“今年我只能在丽水呆三天。待到春祭一早,就要回云城去了。”
      沧雪峻一怔:“为何如此急迫?”
      “身不由己。”白夜苦笑一下,“瑄儿曾说身为男子必定要有大作为,成就一番事业。小弟在云城丢了一摊子事儿跑到丽水来,天晓得那些家伙把我骂成什么样子了。”
      沧雪峻和蔼地笑了。沧雪峻并非完全不知道白夜在云城做什么,云城浮云楼的名头他听说过。只是白夜不说,他也不会去问。白夜以前是孤星门的杀手,自小学习各种杀人的手法,沧雪峻是知道的。白夜不会牵连沧家,否则他也不必跑去云城,还不跟沧雪岭来往。
      “三哥这一年来可还好?”
      “还好,丽水可是比云城太平得多,住在这里都不想回去了。”沧雪峻道,“只是子明这小子实在是能太能生事,贤弟可要替我好好管教一下这个劣子,你的话比我这个亲爹还要管用。”
      “子明正是顽皮的时候,由他去就是了,三哥何必烦恼?”
      “不好不好,臭小子成天就想着往外跑,跟你三嫂以前一个模样。”沧雪峻摇头。
      白夜思索了一下,道:“为何不让他跟着瑄儿去暮阳住一段时间?”
      沧雪峻叹了口气:“瑄儿自己都好不到哪里去,只怕没有空闲去管教子明。”
      白夜慢慢喝着奶茶。刘瑄的身体确实还很虚弱,虽然现在已经恢复到能够独自旅行的地步了,可还算不得健康。神木的诅咒几乎毁掉刘瑄这个人,刘瑄在沧府住了整整五年,身体才恢复到了可以乘车出行的状态。
      “三哥可知瑄儿喝的是什么药?”白夜问。
      “似乎是补血气的方子。”沧雪峻回答,“药方是她从妖族的配药高手那里得来的,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认识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人。”
      “追风人结交的朋友,总是和常人不同。”白夜把空碗放在桌上。一碗热呼呼的奶茶下肚,白夜的困意涌了上来。白夜星夜兼程地从霜还回来,换了马带着两个少年一路狂奔到丽水,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白夜毕竟不是铁打的,这样的奔波让他有点吃不消。
      “贤弟回房休息一下吧,晚饭的时候我去叫你。”沧雪峻看出白夜有些倦意,提议道。白夜从来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以前还在沧府的时候,曾经多次没日没夜的守在被神木诅咒的刘瑄身边。
      “有劳三哥。”白夜并未拒绝沧雪峻的提议,他是真的累了。
      沧雪峻披了皮袍走出屋。沧雪峻没有午睡的习惯,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去花园里散步的。
      “父亲。”
      沧雪峻回头,喊他的人是长子沧子皓。沧子皓长得像朱妍,那双眼睛却像沧雪峻,脾气也像他。这孩子小时候对刘瑄甚是亲近,只是十年未见,待得刘瑄回到沧府,姑侄两人便多了些生疏。
      “子明呢?为何不见你弟弟?”沧雪峻的语气一贯温和,即便是对自己的儿子也没有一个严父的样子。
      “子明被姑姑留下来陪她说话,娘也在姑姑那边。”沧子皓走到了沧雪峻面前,“孩儿可否陪父亲一起去花园走走?”
      沧雪峻的后院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和云城沧府气派的花园不同,丽水花园的每一处都是沧雪峻亲自设计的,可谓是一步一小景三步一大景。此时正是大雪过后,白皑皑的雪在假山上落了厚厚一层,水塘面上也结了坚冰。院中小径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沧雪峻和沧子皓一前一后地漫步在一片萧索的花园里,谁都没有说话。
      “父亲,孩儿有一事不明,还望父亲指教。”沧子皓轻声说。
      “什么事?说吧。”沧雪峻并不意外。这个儿子若不是有事,定不会特地跑来陪自己散步。
      “姑姑今年少说也有二十八九了吧,为何看上去还与十年前一个模样?”沧子皓为此事纠结了好几天,不敢去问刘瑄,朱妍又什么都不告诉他。府中的老奴虽然对十年前的事情都有耳闻,却也跟商量好了似的对此闭口不言。沧子明比哥哥还热心的打探这个年轻姑姑的八卦,却也是一无所获,最后只得恹恹地放弃了。
      “你可知凝姑姑本是你爷爷收的义女?”沧雪峻柔声问。
      “孩儿知道。凝姑姑是因为跟已经去世的柔姑姑面貌相似才被爷爷收为义女的。”
      “你这两个姑姑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沧雪峻道,初次见到刘瑄的情形便浮上眼前。
      那时候沧雪柔已经失踪一年有余了,本来沧家上下都没有再找到她的希望,却在某一个晚上传来雪柔回来的消息。沧雪峻本已打算就寝,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冲到了正门边上。一个与雪柔面貌相似的女孩站在门口,乍一看就是失踪已久的沧雪柔。
      然而她却不是。沧雪柔若是见到自己,定会叫着“三哥”飞奔到自己面前,而不是像这个少女一样带着探究的目光打量自己。沧雪柔的目光比她清澈得多,那个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妹妹实际上是个很能疯的丫头,却也是个极为单纯的孩子。眼前的这个少女,眼神十分陌生。
      沧雪峻不知道自己应该感谢上苍还是诅咒上苍。鬼使神差的,他让这个少女代替了沧雪柔的位置去拜见父母,而少女竟然同意了。少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叫刘瑄,还问他为何不询问自己的来历。沧雪峻淡然一笑,安下心来。这个女孩子心地不坏,让她来假扮沧雪柔,真是找对了人。
      接触了一段时间后,沧雪峻发现刘瑄有很多缺点。她不喜欢早起,经常在周围没人的时候唱着自己听不懂的歌曲,喜欢像猫一样趴在桌上晒太阳,晚上捧着一杯热茶看星星,没事儿的时候在街上闲逛,大声说话大声笑,开自己丫鬟的玩笑,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可是她在父亲面前偏能扮得和雪柔一般乖巧,在为段夫人送行的时候她也做得很好。沧雪峻知道纸里面迟早包不住火,早些把刘瑄的身份挑明才是上策。可他糊涂了,看到刘瑄跟自己撒娇跟自己玩闹,心情就会好很多,听她叫自己“三哥”也越来越顺耳。他真的可以顶替雪柔的位置吗?沧雪峻向自己发问,答案却是:不知道。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思,父亲认了刘瑄为义女,沧雪峻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刘瑄改了沧家的名字叫沧雪凝,沧雪峻却从来都没有再叫错过。这个妹妹,和从小便黏着自己的沧雪柔,是不一样的。
      沧雪峻叹息了一声。

      “她们两都是苦命之人。”沧雪峻幽幽地道。沧雪柔十六岁便夭折了,而刘瑄的经历曲折离奇,让人匪夷所思。刘瑄始终没有完整的告诉过沧雪峻自己从哪里来,但是沧雪峻并不介意。他怜惜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钦佩她敢在众人面前说出自己想法的勇气,欣慰她能理解自己不想出仕的想法。刘瑄和雪柔不一样,虽然她也会闯了祸让自己去收拾烂摊子,可是她有沧雪柔没有的独立,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不喜欢处处承沧府的情,可是她的确是把自己看做为她的亲人。沧雪峻愿意宠着她,由着她的性子,为她收拾烂摊子,因为她是沧雪柔死去之后,他唯一的妹妹。
      朱妍曾经笑过沧雪峻,如果刘瑄不是他的义妹,沧雪峻会不会娶她?沧雪峻摇了摇头。刘瑄再有主见,对他来说也只是个顽皮的小妹。为她担忧为她焦急为她悲伤难过,都因为她是自己的亲人。刘瑄跟风吟他们在外面旅行回来后,沧雪峻看得出她对待那个相貌奇异的追风人与他人不同。那一刻,沧雪峻心里松了口气。
      这个颇为固执的妹妹,总算是找到她能够托付终身的人了。
      令沧雪峻意外的是喜欢刘瑄的人不止一个,而且阴错阳差的,照顾她时间最久的人竟然是白夜。从来没见过一个男子能够对自己心爱之人如此上心。沧雪峻曾经向白夜提议过他去说服刘瑄嫁给白夜,也不枉他等待刘瑄五年,白夜却拒绝了。
      “我只是不放心瑄儿,我想看她笑。”白夜很少对谁说出心里话,可是在那个清朗的月夜,白夜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悲怆。那样的表情沧雪峻只见过一次,唯一的一次。

      “苦命人?”沧子皓愕然。他只记得自己还小的时候,姑姑的身体就很差,天气稍有变化就要卧床休息。后来不知为何离开了沧府,十年时间没有音讯。这次姑姑回来虽然身体比以前好了很多,可是气色还是不好。对于刘瑄的事情沧子皓知道的并不多,印象最深的倒是小时候刘瑄给他讲的《狼外婆与小红帽》一类的故事。
      “是苦命人。”沧雪峻道,“你若是想知道,就去问她身边的绛珠。绛珠是雪凝一进府就跟在身边的丫头,这些年跟着雪凝东奔西跑,对雪凝知道的一定比我多。”
      “这……”沧子皓听得满头是汗。沧雪峻笑了,拍拍沧子皓的肩膀。
      “别怕你姑姑,你姑姑的故事还是她自己最清楚。”

      晚宴十分丰盛,各样精致的菜式摆了满满一桌。白夜睡了一觉心情相当不错,跟着他一起来的两个少年有幸也在屋里作陪,虽然只是护卫在白夜身后,却都一脸激动,似乎随时都会晕过去。
      “姑姑,尝尝这个。”“姑姑,这个好吃,子明最喜欢这个!”“姑姑,这个可是现在这个时节才有的”……
      白夜和沧雪峻哭笑不得地看着沧子皓和沧子明两个半大孩子使劲往刘瑄的碗里夹菜,两人相视一笑。刘瑄看到白夜弯起的唇角面有怒意,沧雪峻忙制止了两个儿子的热情举动。朱妍看着几人捂嘴偷笑,夹了块水晶肘子到白夜的碗里。不料刘瑄夹了一块胭脂鱼送到了白夜碗里。两双筷子同时把菜送入白夜碗中,三人都愣了一下。朱妍看看两人,脸上笑得暧昧;沧雪峻忙不掷地给两个儿子布菜,以转移两个孩子的注意力。刘瑄和白夜两人对视一眼,刘瑄讪讪地放下筷子,面颊微红;白夜扭过头来,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一时间无话可说,席间的气氛顿时暧昧起来。
      “咳。”沧雪峻咳了一声打破席间尴尬的气氛,“雪凝此次回来,可有去过云城?”
      “尚未去过。”刘瑄连忙回答。白夜闷声不响地吃着碗里的鱼,朱妍笑笑,夹了一个虾饺送到沧子明碗中。
      “我已经给二哥写了信,等春祭过完,雪凝不妨去云城住几日可好?”
      “好。”刘瑄微笑着应道。白夜突然间咳嗽起来,吓得朱妍连忙起身给他拍背。白夜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向席上诸人摆摆手,逃跑似的到后面去了。
      白老大居然也有被鱼刺卡住的时候?!两个侍立在不远处的少年面面相觑,均感不虚此行。白老大出糗,可不是谁都能看得到的。
      几人有说有笑的吃了一阵子,却不见白夜回来。朱妍眼珠一转,凑到刘瑄耳边:“妹妹,去看看白夜在干嘛,怎的还不回来吃饭?”
      刘瑄看了朱妍一眼,犹豫了两秒钟,对沧雪峻告了罪,起身转入屏风后去了。
      “你这是做什么?”沧雪峻对妻子打的主意猜得到七八分,有些不解。
      “他们两分明都憋了一肚子话要给对方说,可是谁都不开口,我看着心急。”朱妍道。
      沧雪峻摇摇头。
      “你这是怪我多事了?”朱妍佯怒道。
      “不敢不敢。”沧雪峻连忙摆手。两个少年继续目瞪口呆,沧子皓和沧子明两兄弟却似熟视无睹一般,沧子皓帮沧子明夹了块翡翠豆腐,给自己夹了口炒三丝。

      “白夜,好点没?”刘瑄看到白夜正靠在门廊边上喘气,忙走过去。
      “瑄儿……”白夜擦擦嘴转过头来。刚才确实是被一根鱼刺卡住了,刚刚把它解决掉,刘瑄就出现了,还真是让人头疼。
      “不好意思,害你被鱼刺卡着。”刘瑄看着白夜仍然通红的脸,有些不知所措。
      “鱼长刺又不是你的错。”白夜道,深呼吸了几口气,脸色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两人沉默着站了一会儿,刘瑄张口刚要说话,白夜却抢在了她的前面。
      “三哥三嫂还等着呢,我们回去吧。”
      刘瑄点点头,两人并肩走了回去。
      朱妍看到两人这么快就回来了微微皱起眉头,看了沧雪峻一眼没有说话。沧雪峻叫人斟了酒来,一家人举杯共饮,其乐融融。

      天黑了,两个少年在征得白夜的同意后陪沧家兄弟在屋里下棋,白夜披了皮裘拿着一壶酒坐在屋顶上慢慢地喝。沧雪峻府里好酒不少,白夜每次回来都有的蹭,今天也不例外。
      “白夜!”刘瑄在下面叫他。
      “嗯?”白夜把目光移过去。隔着黑纱看不清刘瑄的表情,但是可以感觉得到刘瑄是一个人站在下面。
      “你怎么一个人在上面喝酒?带我上去!”刘瑄叫道。
      “这么冷的天,你身体又不好,跑上来凑什么热闹?”白夜说着,却还是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这屋顶又不是你买的,为什么你可以上去我就不行?”刘瑄做无理取闹状。
      “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白夜道,“你要是冻出什么毛病来,三哥还不得把我吃了?”
      “怎么会。”刘瑄笑道,“北荒我都去过了,也没把我冻坏啊。”
      “你去过北荒了?”白夜紧紧地盯着刘瑄,“你还去了些什么地方?”
      “跑得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北荒了。”刘瑄有些心虚地回答,“本来我还想去西州看看,但是海峡里出了鲛人,船都通不了了。”
      白夜默默地注视着刘瑄,刘瑄躲避着白夜的目光,把头偏了过去。
      “你……没事就好。”白夜说。
      刘瑄抬起头来,白夜却摇了摇酒壶,道:“凉了。”
      白夜没再看刘瑄,径自向后厨去了。

      早上阴沉的天终于放了晴,沧雪峻站在房门前眯起眼睛看看天色,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真是个好天气!”
      一家人在祠堂里上了香,敬神祭祖完毕后吃了早饭,马不停蹄地去丽水的地神祠里祈福。刘瑄和白夜站在人山人海的神祠外面。每年的这个时候,地神祠总是人满为患,全部都是祈福的人。
      “你不进去?”刘瑄看看白夜。
      “我不信神。”白夜淡淡地回答,“你怎么不进去?”
      “我是追风人,只拜风神。”刘瑄同样淡淡地道。
      白夜哼了一声:“若是真的见到风神,你会拜他么?”
      刘瑄出乎意料地沉默了。白夜转头看过去,刘瑄长出了一口气,幽幽地道:“我追了他七年,还没见到他呢,不知道见到他以后会不会拜。”
      白夜心中一动,拳头握了起来。
      “我饶不了他!”白夜冷冷地道。
      “大过节的,别说这么煞风景的话。”刘瑄握了握白夜的手,“他也不是故意的。”
      白夜看了刘瑄一会儿,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了,回握了刘瑄的手。
      刘瑄一惊,但仅仅是几秒之后,白夜就把手收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噼里啪啦的竹花声四处响着,整个丽水张灯结彩,一幅热闹景象。刘瑄一路了呵呵地跟朱妍说笑,白夜和沧雪峻也都被拉到了马车上。四人不时打趣着两个半大孩子,刘瑄说起旅途上的见闻,引得骑马跟在外面的两个少年也出了神。
      夜深了,沧家的上上下下都坐在屋里守岁。屋里烧了一只大大的火盆,几人围着火盆席地而坐。沧雪峻坐在中间,刘瑄坐在他的左手边,刘瑄的身边是白夜。刘瑄找了几根铁钳子串了猪牛羊肉和洋葱等蔬菜,蘸着据说妖族秘制的酱汁放在火盆边上烤,满屋都是烤肉的香味。
      “好了没有好了没有?”沧子明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刘瑄手中的肉串,口水几乎要滴出来了。
      “别那么心急啊。”沧子皓拍了一下弟弟的脑袋,眼珠子却也像是长在肉串上一般。
      刘瑄哧哧地笑了起来。沧雪峻把放在火边的肉串送到眼前看了半晌,确定还没有熟之后又放了回去。白夜一手托腮一手握着酒壶,微笑着看着两个猴急的孩子。
      “绛珠,你也坐过来吧。”刘瑄对一旁的绛珠挥了挥手中的肉串,“你手艺不差,来帮我。”
      绛珠拿了个垫子欣然在两个少爷身边坐下,两个孩子的目光立刻转移到了绛珠手中的肉串上。
      “两位小哥也过来暖暖吧。”沧雪峻对白夜身后的少年道。
      两个少年为难地对视了一眼,却听得白夜道:“过来坐吧。”
      朱妍递了垫子过来,两个少年又惊又喜,却不敢离白夜坐得太近,便也挤在了绛珠边上。
      白夜皱了皱眉,两个少年看到白夜不悦,坐得越发远了。
      刘瑄捂嘴笑了起来:“白夜,你这气势不减当年呀。”
      “瑄儿莫要取笑。”白夜叹气,对两个少年招了招手,“过来一点。坐那么远,你们够得到么?”
      “白夜,这两位小哥是何人?”朱妍问。
      白夜看了两人一眼:“算是徒弟吧。”
      刘瑄扬起眉毛,白夜无视掉刘瑄的惊诧,把酒壶送到嘴边。
      “小姐这些年学了不少曲子,为何不唱来听听?”绛珠道。
      刘瑄白了绛珠一眼,白夜却趁机起哄:“是么?唱来听听!”
      “你让我唱我就唱?那我多没面子。”刘瑄说着,望向沧雪峻。
      “我还真没听过瑄儿唱歌。”沧雪峻笑道。
      刘瑄撇撇嘴:“连三哥也不帮我。”说罢清了清嗓子,开腔唱了起来。
      一曲唱罢,白夜摇头:“不成不成,再来一曲,刚才那曲太烂了。”
      刘瑄又好气又好笑:“你倒是唱一个好听的来给我听听啊!”
      “难道我还不会唱?”白夜转头望过去,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笑了起来。
      四个少年看着两人嬉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见沧雪峻和朱妍都是满脸笑意,绛珠捂着嘴拿回火边的肉串,递给身边的沧子明。
      “哎呀,都是你害的,都烤糊了!”刘瑄把肉串递到白夜眼前,“解决掉!”
      “唉!”白夜放下酒壶,摇摇头拿过肉串咬了一口。
      “呵呵呵。”沧雪峻接过朱妍递来的肉串,笑得合不拢嘴。
      两个少年起初还有些顾虑,但很快就放松了,和沧子皓小哥两打成了一片。
      笑声不时从火边传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你今天可是喝了不少。”刘瑄呵着双手望向白夜。屋里的人还在有说有笑,白夜和刘瑄找了个借口溜出屋子,并肩坐在屋顶上。今天的夜色很好,虽然看不见月亮,漫天的星斗却是极亮的。
      “守岁夜,自是不同于往常。”白夜仍然抱着酒壶,醉意微显。
      “那两个小孩,真的是你的徒弟?”
      “是我的属下。”
      “你真的在云城经营街会?”
      “云城最大。”白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你满意了?”
      “我不是……”刘瑄有些委屈,却没有辩解什么。
      白夜叹了口气:“这不怪你,是我不好。”
      刘瑄默然不语,半晌,伸手到白夜脑后,解开了白夜挡在双目前的黑纱。
      血红的眸子,十字形的眼瞳。这张俊美不似凡人的脸比十年前多了几分沉稳,多了几分坚毅,多了几分狡黠,却仍然美得让人叹息。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长这么漂亮做什么!”刘瑄忿忿道。白夜笑了,这话是刘瑄在天都被囚时曾对他说过的,当时白夜很生气,现在却没有生气的那份心思了。
      刘瑄也笑了,抢过白夜手中的酒壶:“三哥的好酒,不能都喂了你一个人。”
      “你在暮阳开客栈,是为了等他吧?”白夜轻声问,“走不动了?”
      “嗯,走不动了。”刘瑄灌下一口酒,抹抹嘴,“他走得太快,我跟不上。”
      “你总能见到他的。”
      “我也这么想。”
      白夜拿过刘瑄手中的酒壶,喝下一口酒。刘瑄把头靠在了白夜的肩上。
      “白夜,对不起。”刘瑄的声音很轻。
      “我听得耳朵都长茧了。”白夜声音平静。转头望去,刘瑄的眼中有一层盈盈水雾,她却偏过头去,死死忍住不让它们掉下来。
      “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白夜温声道,轻轻揽过刘瑄的腰。
      “我欠你太多了。”刘瑄把头埋在白夜的肩上。
      “都过去了,不是么?”白夜柔声道,“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我知道你在三哥三嫂面前哭不出来。”
      刘瑄再也忍不住了,抱着白夜的肩膀小声哭泣起来。
      既然不能够承担你的痛苦,我的瑄儿,那么至少让我把肩膀借给你,去承担你的泪水。

      地神祠的钟声响彻夜空,爆竹声声辞旧岁,新的一年来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这个番外居然写了这么长……
    这是刘瑄离开丽水十年后第一次回家看望沧雪峻时候的事,大家一起过了个新年。
    刘瑄旅行七年,没有见到风吟,病倒在暮阳。琉璃劝刘瑄在暮阳开了一间客栈,三年之后刘瑄身体恢复,这才回到丽水看望最疼爱自己的三哥。刘瑄的身体年龄因为服食不死药停在了二十岁,她以后也不会变老,也不会死掉了……
    番外还有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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