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风又起》琉轩

7、第六章

　　“这么说，你是认定你大哥不是好人咯？”朱妍把下巴抵在交叠的手指上，眼儿弯弯笑意盈盈，“你大哥也是为你好啊。”
　　“为我好？”原本把脸贴在桌子上的刘瑄猛地抬起头，“把自己的妹妹卖给一个诸侯王以求官运亨通，也是为我好？”
　　朱妍笑道：“越王肖邢可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据说越王殿下在中山国做质子的时候出门都要戴面纱，因为曾经有女子因他的相貌当街争风吃醋。这样的郎君，你上哪里找去？”
　　“长得帅又不能当饭吃！”刘瑄重新把脸贴回桌子上，“我相貌平平，又没有什么特别的才华，王公贵族里长得比我漂亮的女孩子一抓一把，就算是嫁到了王府，还不是得和那些个王妃争宠。靠男人活没意思，我才不要过那种日子。”
　　“可是我听说越王殿下直到现在都没有定下正妃呢，身边也不过有两个侍妾而已。”朱妍把头向前探了探，“你要是嫁给越王，说不定能坐到正妃的位置呢。”
　　“开什么玩笑，我干嘛要嫁。”刘瑄对此反感至极，瞪了朱妍一眼，“要嫁你去嫁，不是我喜欢的人我才不要嫁呢。”
　　“我倒是想嫁，可商人之女哪有嫁入帝王家的资格啊。”朱妍点了点刘瑄的鼻子，“所以说，妹妹你可别太挑剔，这样一个难得的金龟婿，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刘瑄叹了口气：“我的好姐姐，你就别再拿我开玩笑了。这次二哥罢官回家，大哥信中说得清楚的很。虽然眼下父亲还不会把我嫁出去，但是谁都知道，沧雪柔一回来可就难说了。二哥告诉我沧家虽然暂时不用担心什么，但是大哥在天都得罪的人正在拿二哥说事，前几天大哥又派人来说催父亲了。父亲虽然面上不说，但是心里难免已经动摇了。沧家所有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照这样下去难保某天我就会被五花大绑的抬到越王府里去。若是真到那种时候，你可要记得给我化纸钱啊。”
　　“怎么这么说。”朱妍皱眉，“嫁人又不是送丧，化什么纸钱？”
　　“我不要嫁。”刘瑄闭上眼睛一歪头，倒在桌子上，“要是我被逼进了越王府，我就咬舌自尽，死也不嫁。我不是沧家笼络权贵的工具。”
　　刘瑄说的坚决，朱妍托着腮，细细观察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女孩。这个女孩的想法实在是大胆，朱妍从来没有见到过对婚事如此排斥的女孩子。
　　“对了，你三哥有信没有？”
　　“昨天来了一封。”刘瑄无精打采地回答，“信上说已经见到沧雪柔了，但是沧雪柔身子骨差的吓人，还要在夜城再养上几天。”
　　刘瑄毫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婚事、沧雪柔，怎么烦心事就这么多呢？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朱妍轻声叹道。
　　“也许吧。”刘瑄事不关己地回答。自己的心事都没法子理顺，哪有闲心去关心沧雪柔的死活。
　　朱妍看看恹恹的刘瑄，想了想，道：“陪我去乐坊听曲吧，听说百锦苑里来了个很厉害的乐师，各种乐器无不精通，连镇门师父都被他比下去了，一起去看看如何？”
　　“我没心情听曲。”刘瑄张口拒绝，朱妍却把她连拉带拽的拖了起来。
　　“走啦走啦，那个乐师一天只演一场的，我们还能赶上今天的那场，快点走吧！”

　　刘瑄被朱妍硬拉到了百锦苑的门前。这个地方刘瑄来过两次，头一次是跟着沧雪峻来的，后一次是陪着朱妍来的。朱妍对音律颇有研究，常常向刘瑄评价云城中名角的好坏长短。次数多了，刘瑄这个门外汉也有了一些小小的心得，常常会拿去向沧雪峻炫耀。
　　“两位小姐是要楼上雅间吧？”门口迎宾的小二一眼看出两个姑娘身份不俗，热情地询问。
　　“朱家的雅间空着么？”朱妍问。
　　“原来是东家小姐，失敬失敬。”小二向两人告了罪，引着两个姑娘向右手边的楼梯走去，“雅间空着的，两位小姐这边请。”
　　进得雅间坐下，小二又忙不掷的奉上茶水点心。刘瑄瞪着一桌子五彩缤纷的吃食，望向朱妍：“这么多，能吃完么？”
　　“不过是些平常的点心，吃不完没关系啊。”朱妍挑了一块云片糕放进嘴里，“这里的桂花酿团子很不错的，尝尝吧。”朱妍指指中间一盘粉红色的小球。
　　桂花酿团子？刘瑄仔细端详一番，用牙签挑了一个放进嘴里。外面是糯米加了清香的桂花丝和凤尾花汁做的皮，里面是刘瑄最喜欢的雪粉豆沙馅，咬起来软糯香甜，却一点都不腻。刘瑄心情大好，又挑了一颗放进嘴里。这时场下的人纷纷静了下来，一个瘦高的人走上楼下的舞台，在角落里的古琴前坐下，随后带着面具的优伶们鱼贯走上台前。刘瑄觉得那高瘦的身影觉得很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人便是那个乐师。”朱妍指指角落里的琴师，“前天我来的晚了，到这里的时候他都走了，今天可要好好听听他的琴到底是怎样的厉害法。”
　　那乐师抬眼向观众们扫视一圈，目光转到刘瑄这边时顿了一下。刘瑄看清那双绿得如同翡翠一般的眼眸，一个满面笑容的追风人青年立时出现在脑海中。此人竟是刘瑄穿越到这里之后第一个遇到的好心人风吟！刘瑄心中一跳，细细打量起风吟的装扮来。今日的风吟神采奕奕，一袭镶着白边的青色长衫衬得他原本瘦高的身形更加修长；他长长的黑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被一根木簪束在脑后；唇角淡淡的笑容如同一道和煦的春风，令他刀削一般的面孔柔和了许多，一枚青翠欲滴的玲珑耳坠在他的右耳上闪出一星冷光，与两人初遇时当日的他判若两人。
　　“这乐师长得还真是俊秀呢！”朱妍对刘瑄咬着耳朵，正巧看到风吟把目光投向这边，脸微微有些发红。
　　风吟似乎也认出了刘瑄，对刘瑄微微颔首，把头转了回去。刘瑄心中很是激动，暗自庆幸自己出门带了钱袋，这下可以把风吟的钱还给他了。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好心人么？”刘瑄对朱妍说，“就是那位琴师。”
　　“真的？”朱妍惊讶的看看刘瑄，又细细的打量起台上的风吟，叹息道，“他居然是追风人。”
　　“追风人怎么了？”刘瑄不解的问，“就算是皇家不喜欢追风人，你也不至于可惜成这样吧？”
　　“我是觉得可惜。”朱妍叹气道，“追风人都是居无定所的，若他不是追风人，想必会得到很多名媛的垂青呢。”
　　“名媛么？”刘瑄哼了一声，她对那些名媛闺秀们的看法还是没有改观。场内静下来，楼下琴声响起，优伶们开始合着乐声翩翩起舞。两个女孩子也停止了交谈，专心听曲看舞。
　　从风吟指间流淌出的是一段清静如水的曲子，刘瑄焦躁烦闷的心情在山涧清泉般的琴声中渐渐舒缓下来。其实有没有那些舞者无所谓，演的是什么样的故事也无所谓。刘瑄想，只要有风吟在台上演奏就够了。来到这个世界后刘瑄也听过云城操琴的圣手名流们演奏，却没有哪一个能如同风吟这样把一首曲子弹进人的心里。那曲子倒也不是什么名曲，刘瑄已经会哼了；琴也不见得是什么好琴，好琴朱妍不会认不出。如此平常的物件只是由他的手指拨弄，便有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由不得人不去细细品味曲中的种种精妙之处。怪不得这百锦苑楼上楼下坐满了人，就连名震云城的乐中圣手都被他比了下去。
　　曲罢，满场小静了片刻，不知谁带头拍了两下巴掌，接着便是楼上楼下的掌声如同潮水一般响起。刘瑄也跟着鼓掌。朱妍眼中尽是赞叹与仰慕，随即唤了外间侍候茶水的小二过来，吩咐他把风吟请到楼上来。
　　“好啊好啊。”刘瑄笑道，“我还没还人家钱袋呢。”
　　“这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朱妍笑道。朱妍陪刘瑄找过这个风吟，不想今日居然如此巧合。
　　不多时，一袭青色长衫的风吟走进两人所在的雅阁之中，两个少女纷纷起身相迎。
　　“想不到刘姑娘、朱小姐会来这里听曲。”风吟对刘瑄一礼，“风吟不胜荣幸。”
　　“风先生好！”风吟现在是乐师，刘瑄便用了尊称，“我还一直在云城找你呢，怎么都打听不到你的行踪。”
　　风吟微笑道，“刘姑娘见外了，叫我风吟便是。一面之缘，有劳姑娘挂念。”
　　“风吟你可帮了我大忙的。”刘瑄笑了，“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朱妍。”
　　“见过风先生。”
　　“朱小姐，幸会。”
　　寒暄完毕，朱妍邀风吟入了座，招小二打上酒来。
　　“风吟你那天跑的真快，我追出店门去你就不见了，结果我人没找到，自己给迷路了。你是怎么做到的？”刘瑄问。虽然四个月没见他，可是刘瑄却不觉得有多生分。这个青年和普通人不一样，没来由地让人觉得亲近。
　　“害姑娘迷路真是抱歉。那时已经快到宵禁时间了，若是被官府的人看到我还在街上走，就要被送进牢里，故此用了个小法术，都怪我考虑不周。”风吟抱歉道。
　　“法术？你会用法术？”刘瑄一下子来了兴致。沧雪峻也会法术，可以在水面上或者是空气中写出字来，让刘瑄佩服不已。这时又见到一个会法术的，刘瑄立刻精神不少。
　　“略懂毛皮而已，为了行路方便。”风吟笑笑。
　　“风先生不是追风人么？为什么会在百锦苑做乐师？”朱妍问。
　　“盘缠不够了，不得不临时找点事做。”风吟笑了一下回答。
　　“我一直不明白，追风人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刘瑄慢悠悠的说，“有时候追风人的身份很多，成为追风人的目的也都不一样，我有些不理解。”
　　“追风人是一群逐梦的人，不过也有些人是例外。”风吟饮了一口酒，“有的人单纯是想过这种无拘无束的日子罢了。只是追风人四海为家，没有固定的地方落脚。”
　　“追风人也越来越少了吧？”朱妍道，“现在的世道可不太平。
　　”是啊，现在时局不稳，难得有些清静日子。“刘瑄点头，”听说暮阴山以东已经完全脱离帝都控制了，而朝野上下的人都知道越王有野心。若是越王哪天坐不住了，整个大胤朝也就要垮了。“
　　”嘘－－“朱妍比着手指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这些话在自己家里可以说，在外面可是要小心的。
　　”啊，抱歉！“刘瑄回过神来，”我忘记了。“
　　”无妨。“风吟无所谓的说，”追风人不关心这个。隔壁的雅间是没有人的，两位姑娘放心。“
　　三人相视一笑，干了一杯酒。
　　”对了，你的钱袋还你。“刘瑄摸出风吟的钱袋，从桌子上推过去，”多谢你的一番好意，可惜钱没用上。“
　　”哦？那我可收回来了。“风吟拿过钱袋收好，”刘姑娘迷路后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的确，否则我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刘瑄便把自己如何成为沧家小姐的经过向风吟说了一遍。
　　”没想到刘瑄姑娘的经历如此奇特，有趣！“风吟听地津津有味。
　　”还好吧。“刘瑄想起沧雪岩非要给她提亲的事，明朗的心情顿时阴郁起来。沧家，沧家……自己除了离开沧家和被迫接受，还有什么办法吗？
　　看到刘瑄的脸色有变，朱妍猜到刘瑄必然想起了提亲的事，拍了拍刘瑄的手岔开话题：”风先生可知道传说之城？“
　　”传说之城？“风吟本想问问刘瑄为何突然间神情抑郁，听到朱妍的问话不禁转过头来，”姑娘从何处得知？“
　　”小时候外公给我讲过一个传说之城的故事。“朱妍说。
　　”传说之城的故事很多，不知姑娘听到的是哪一个？“风吟追问。
　　”一个人族英雄和翔族女孩的故事，很凄美。“朱妍说，”我很想知道那个翔族女孩最后怎样了，但是没有人能告诉我故事结尾。所以我想自己去传说之城看看。“
　　”传说之城有很多关于翔族的故事。我有去传说之城的地图。那曾经是翔族的城市，云浮之城。“风吟说。
　　”传说之城到底是什么啊？“刘瑄听得一头雾水。
　　”传说之城以前是翔族居住的云浮城之一，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从天上掉了下来，大概位置就在暮阴山南端的丛林里。云浮城的基石中有术士梦寐以求的晶石，因此去传说之城寻宝的人非常多。“风吟向刘瑄解释道，”这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事。“
　　”真不可思议！“刘瑄感叹。朱妍知道刘瑄对这个世界还知之甚少，因此对于刘瑄的表现并不感到奇怪。
　　风吟看看瞪大眼睛的刘瑄，说：”去传说之城的路不是很好走，听说那片密林里有妖族出没，已经有很久没有人去传说之城了。“
　　”我很想去看看。“朱妍说，转向风吟，”风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
　　”叫我风吟就是了，朱姑娘请说。“风吟道。
　　”我想请您作向导，带我去传说之城看看。“朱妍道，”我会出双倍的价钱。“
　　风吟放下酒杯思索了一会，道：”我可以作为向导护送你去传说之城，价钱到时商量便是。不过我要先去一趟西荒高原，听说风神的宝物在那里出现了，我要去看一看。风神宝物现身西荒，说不定风神就在那里，一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风神宝物？“刘瑄好奇，”是什么东西？“
　　”风神宝物共有三样，分别是紫玉笛，破疾剑和逆天石。据说西荒高原上出现的是破疾剑，紫玉笛和逆天石尚且不知去向。“风吟解释，”这三样神器都是风神的随身物品。“
　　”我不急着去，风先生办完事再去便是。“朱妍说，”这样吧，请风先生定一个日期，我好做做准备。“
　　风吟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也好。若是西荒的话应该用不了多久，那么就定在两个月后吧，在暮阳城的广源客栈碰面如何？“
　　”好，就这么定了。“朱妍笑了，”不知风先生何时离开云城？“
　　”实不相瞒，我明日便要离开了。“风吟回答。
　　”这么快就要走？“刘瑄满心遗憾。还想让风吟弹弹自己听过的曲子，然而他却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朱妍给三人斟满酒，向风吟举起酒杯，”既然先生明日就要离开了，这杯酒算是给风先生践行吧。“
　　”祝你一路顺风！“刘瑄也向风吟端起酒杯。既然有再见的时候，那么下次再跟他说说好了。
　　”多谢两位姑娘。“风吟翠绿的眸子里充满了笑意，端起酒杯，三人一饮而尽。

　　辞别了风吟，刘瑄和朱妍坐马车回家。刘瑄酒量不怎么好，喝了几杯便有些头晕，朱妍则跟没事人一样。朱妍看看昏昏欲睡的刘瑄，轻轻摇了摇她。
　　”瑄儿，我去传说之城，你也来吧？“
　　”嗯？为什么要我去？“刘瑄迷迷糊糊的问。
　　”我带你去开开眼界。那可是翔族的城市，虽然现在没有人住，但是你多久才能看到一个翔族？更别说翔族的城了。“
　　刘瑄犹豫起来。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已经让她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了，要是再跑出去晃悠，会不会有危险？
　　”现在不急着让你决定。“朱妍看到刘瑄犹豫，柔声道，”还有两个月呢，想好了记得给我一个答复啊。“
　　刘瑄看看朱妍的瓜子脸，点点头：”那就麻烦姐姐你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