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汉子慢

5、五

　　归来之时，日落虞渊，华灯初上，月上柳梢。

　　正是东市最热闹的元夕夜市。

　　大缙立朝近百年，元夕夜市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自永光年间，皇权归位，天下颇为太平。伴随着各地贸易的兴盛，邺京城各种大大小小的市集才渐成规模，其中就以东市的元夕夜市和翠湖的七夕夜市最有特色，也最是热闹。

　　太平盛世的大年节下，市集熙熙攘攘，人人喜气洋洋，只除了——秦陌阳——沉痛无比的一张脸在这节日的热闹中，很是格格不入。

　　聂青锋要去元夕夜市，秦陌阳估摸父兄都进宫赴宴了，左右无事，决定也去闲逛逛。

　　却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的俗话，两人刚到夜市的主街皮市街口，就被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叫住了。

　　聂青锋眼挫，一上来还不知道是哪家同僚也来逛夜市，待看清那身皂黑校服上衣前襟的细骨梅花纹样，才反应过来——林家也有人在。

　　雍州林氏，祖居西梅园，坐拥半山梅花，有香雪海之称，便以梅花为家徽，族中子弟并上等家仆衣着均纹绣一支细骨梅花，极易识别。

　　不远处，一袭浅紫劲装的林菀明款款走来，旁边还有两人的老熟人——林觉明。

　　秦陌阳看到林家人就怵，聂青锋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寒暄，“还以为林少卿会在宫宴上，一时不识，赎罪赎罪。”

　　“聂君客气了，宫宴年年都一样，下午已经都见了一圈，晚来无事，我带菀妹出来逛逛。”
　　这一派话说的既贴心又周到，要不是知道林家底细，秦陌阳差点就以为这两人是亲兄妹了。不过林家这两房堂亲，确实比别家不同，尤为亲厚。

　　既然都是来逛，又刚好遇到，秦陌阳再不乐意，也断没有掉头就走的道理。

　　于是四个人自然两路并成一路，带着林家浩浩荡荡的家丁，一起逛起了夜市。

　　林觉明生的白净温润，说话也温缓，出身高贵却没什么纨绔膏粱的习气，对谁都亲和有礼。聂青锋对他颇有好感。

　　林家小姐是头一回见，与秦陌阳口中傲慢跋扈矫揉造作的林菀明简直判若两人，话不多却很是慧黠伶俐——这一行除了秦陌阳时不时宛如参加丧礼一般肃穆的表情，还真没什么不好。

　　再说，有林家人开道，人潮拥挤的元夕夜市也不在话下，比他们两人单独来可舒坦多了。

　　耿静柔十五六岁，生的圆润白净，讨喜可爱，若是还能笑的喜庆些，简直就是年画里的吉祥娃娃。只可惜此刻她抱着一堆杂物，黑着脸跟在叶倾城身旁，一点也不喜庆，觉得此时的叶倾城，真是太不懂事了。

　　她不喜欢这种人潮杂多的地方，自进来就一直沉着脸，隔着几丈都能感受到她的不满和紧张。

　　她的职责是护卫，在跟人打架这一项上，自是难逢对手，却往往这种人多的地方，骚动起来，单凭一人之力很难控制场面，不是拳头硬就可以无敌的。

　　可叶倾城仿佛毫不在意这些隐患和她的不满，随便路上一个竹雕的笔筒，丝帛的画扇，都能引起她的兴趣，甚至还在往人更多的的地方走，要去最热闹的贺生的花灯摊儿去猜灯谜。

　　元夕夜市，以贺生的花灯和灯谜，最为人津津乐道。

　　贺生的花灯，每年只做十二盏，便是十二生肖。每一盏都精美无双，年年不同，且不直接售卖，而是要客人出资猜灯谜，连续猜中三道灯谜，才能拿走其中一盏。先中先挑，后来者只能在剩下的里头挑，童叟无欺。

　　贺生的花灯精美，灯谜也不拘一格，精彩之至，往年一个晚上下来，游人虽多，能被带走的花灯却没几个。而每次剩下的花灯，贺生也不留，全都付之一炬。

　　第二年再重新来过，便是十二盏新花灯。

　　叶倾城脚程轻快，很快到了花灯摊前。也不理会外围交头接耳看热闹的人群，径直来到十二盏花灯之下，看了一圈，也不管主家，只问耿静柔最喜欢哪个。

　　耿静柔抱着一堆叶倾城刚买的杂物，正自心烦，没好气的随便给她指了个午马灯。

　　叶倾城笑了笑，杏眼微弯，长眉微挑，嘴角沁出一对米粒似的梨涡，仔细看了看灯，回头对耿静柔道：“静儿好眼光，这是个走马灯，带着路上走，外头的花面会转的。”

　　贺生是个中年书生，着一袭破旧的长衫，抬起埋在书卷里的脑袋，五官清淡到几不可辨的脸上露出些许惊喜，“姑娘好眼力，那这便是要猜么？”

　　叶倾城点头，随手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在那盏走马灯下的木盘内，向贺生拱拱手，拣过午马灯下第一道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