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夫人》郊童

6、大宅阴灵三

　　随着晚音将手中揉成团的符纸掷向黑暗，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凝滞了。

　　原本那鬼期期艾艾的小曲也不唱了，周围是死一般的静谧，刚刚才死里逃生的三夫人战战兢兢地拽着晚音的衣袖，大气也不敢喘。

　　虽然这鬼很凶，但晚音以往遇见过的厉鬼不胜枚举，所以一开始她便胸有成竹，只不过这种巧合结成死煞的怨鬼，她之前遇见过一只更凶的，还因为自己的大意，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所以这回她表面上随意轻松，实际上一直十分小心。
　　只不过晚音一直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这时被这鬼磨得烦了，她索性准备速战速决。

　　挣开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晚音大步向前，黑暗中她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同时从怀里掏出几张黄符捏在手心，脚步快而稳。

　　原本死寂的房间突然开始骚动，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劲风将屋里的物什刮得东倒西歪，滚在地上发出一阵丁零当啷的撞击声，原本封闭的门窗也突然被冲开，黯淡的月光洒进房间，终于能勉强看清屋内光景了。

　　加上地上横躺的两人，这屋子里的人一个没少，只不过除了笔直立在中央的晚音，其他人都面如土色地瑟缩在各个角落，晚音看着惊慌失措的众人，微微眯了眯眼。

　　门窗洞开后，四周时不时有呼呼的风穿堂而过，屋子里的众人观望一番，看见笔直站在大厅正中的女子，一身灰白布衫，身形纤瘦，月光下透着几份清冷疏离，只是她面上覆盖的黑色面具，昏暗里更显诡异，让人的心绪莫名不安。

　　齐老爷观望一番后，从桌子下小心翼翼地挪出肥胖的身体，猫起身子，迈着碎步心惊胆战地绕开晚音，不敢看她的脸一眼，就埋着头匆匆往门外冲，这屋子他再也不想多待一秒。
　　其他人见老爷冲了出去，犹豫几秒，也跟着冲了出去。

　　晚音看着七八个人相继逃出院子，又看了眼四周，才不急不慢朝外走去。

　　齐老爷刚要迈出这座小院的门，就感觉背后被人猛拽了把，然后便人仰马翻地倒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顿时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待他看清眼前光景时，头晕眼花和后脑勺的钝痛都顾不上了，直接给吓得双目圆睁，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只见方才还躺在屋里的大夫人，此时却面目狰狞地出现在自己上方，她的脸上还贴着一张符纸，神情疯狂而扭曲，钉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更是冰冷刺骨的恨意。

　　这眼神让齐老爷不由自主地浑身战栗了一下，还没等他回过神呼救，大夫人伸出双手，那手竟如野兽的利爪一般，指甲长而锋利，夜色里泛着寒光，眨眼间，就要刺入他的眼眶。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尖叫划破夜色。

　　被惊愕的众人凝视的两人，突然都停止了动作，面如罗刹的大夫人僵立片刻，又一次瘫倒在地，浑身不得动弹的模样，只是那双猩红的眼，仍旧不甘心地瞪视着后方某处。

　　唐晚音慢悠悠的踱步上前，对上那怨恨的眼神，亦毫无所动，只轻蔑地晃了晃手里的桃木枝，指着大夫人脸上的符咒，轻声道：“被我的符定住的鬼，还想脱身？”

　　女鬼附身在大夫人身上，动弹不得，她静默了片刻后，在唐晚音又抬起手的霎那，虽然未张嘴，一道喑哑粗砺的声音却乍然响起：“等等！”

　　晚音有点意外，歪了歪头看地上的女鬼，她很少遇见厉鬼会用类似于央求的态度跟自己对话，大部分厉鬼就算即将要被消灭时，也会一直负隅顽抗，不肯服输，仿佛满腔怨愤至死也无法平息。
　　所以她真的停下了动作，想瞧瞧这只鬼又要打什么主意。

　　下一刻，那女鬼只一闭眼，原本躺在地上吓得呆若木鸡的齐老爷，就突然魔怔了一般，倏然跳起来，还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
　　“琴儿!你放过我吧!我愿意花大钱厚葬你，你没有父母，我就给你们戏园子一大笔金子，保他们衣食无忧好不好？求求你放过我吧……”

　　看着齐老爷仿佛见到了什么幻想，被吓得在原地不停求饶的模样，唐晚音微微蹙了蹙眉，此时地上那女鬼的神情，她也明白了，这鬼是想让自己知道些什么。

　　唐晚音上辈子从小孑然一身，不知人情冷暖，自从跟了个师父学捉鬼，也从来都是给钱就做，从不过问其中是非，直到最后那一次，一只惨死的厉鬼满腔的愤怒，让她至今难忘。

　　齐老爷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一脸的横肉乱颤，双腿直打哆嗦，他的一干妻妾，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发疯一般跪下来不停地磕头。

　　“琴儿，是我的错，我当时不该强抢你过门，不该打你们戏园子的人，是我的不对……”

　　女鬼的表情满是怨恨，厉声道：“我当初，只不过是被诬陷和华哥哥见了面，你就派一群人去打他，害他卧床不起，不久便含恨而终，你说……你是不是该死？是不是该赔他一条命！”

　　齐老爷涕泪横流，连连点头：“是我鬼迷心窍，一时犯了糊涂，我不该拆散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不该派人去教训那小兄弟，我当时只是让他们去给人长长记性，真的没有想要下杀手，都是那帮蠢材擅作主张下的重手，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杀了他……”

　　唐晚音看着眼前这滑稽的一幕，想想这一晚的所见所闻如同闹剧一场，不禁叹了口气，想起之前让自己粉身碎骨一次的那只厉鬼，也曾如此声嘶力竭地控诉那些害她的人，也是如出一辙的悲劣行径。

　　原本在一边因震惊而缄默的众人，见老爷还在一刻不停地磕头，磕得头破血流，满脸是血，才后知后觉地担心起来。
　　几位夫人见唐晚音一直站在一边袖手旁观，心中奇怪，小心翼翼地凑近晚音，站在她身后小声问：“高……高人，你看老爷这是怎么了？你快救救他吧！这样下去怎么行……”

　　唐晚音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神情漠然，看不出情绪，但那张漆黑的面具却依旧骇人，一群人便怯怯地都不敢再说话。

　　沉默片刻后，在众人希冀的目光中，晚音终于迈步，却是直接越过了疯疯癫癫的齐老爷，径直走出了院子，只留身后一干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晚音回房，轻轻抱起熟睡的豆包时，小家伙还在呼呼睡着，她便小心翼翼地将这个便宜儿子包裹好，又捆在了背上，接着收拾好东西，一副准备上路的驾驶。

　　她正要踏出房门时，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除了之前遇见的那群主子们，还有这府上所有的家丁婢女，也全都聚了过来，堵住了晚音的去路。

　　唐晚音见此情形，不悦地挑了下眉。

　　众人见她眼神里透着不虞，也心有戚戚地面面相觑了一番，才有个年纪稍长的中年男子开口谨慎道：“高人，您这是……要走吗？”

　　晚音扬了扬眉，似乎是在说有什么问题么？她忙活了一晚上，也还没收他们一分钱，为什么不能走。

　　“高人，您不能走啊！你不是说过了今晚，我们这一院子人，就都没有活路了吗？您走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中年男子越说越害怕，若不是晚音脸上的面具太吓人，他几乎打算扑过去拽住晚音的衣摆，跪在她脚边求情了，此时因实在不敢抬头看她的脸，才原地扑通一声跪下，不停恳求晚音救大家一命。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开始央求，一个接一个跪在地上，都要给晚音磕头。

　　此时，晚音却无视了这群人，只抬起眼看向人群边缘。

　　被几位夫人和家丁抓住还一直大哭大叫的齐老爷，此时肥胖的脸上沾满污渍，一身华服也脏兮兮的，那神态分明就已经疯了，仿佛一直被什么缠在左右，害怕得不得了的模样。

　　只看了片刻，唐晚音便收回视线，然后看向身前的众人，淡淡开口道：“这宅子的死阵已经破了，你们，都性命无忧了。”

　　众人闻言都愣了愣，然后半是欣喜半是怀疑地追问：“真……真的吗？可是……”说着他们都转头看向老爷，不解道：“可是老爷他……还有两位夫人也都……那鬼，那女鬼……也还没有消失吧？”

　　晚音却再没解释，只是重新戴上了斗笠，轻轻颠了颠背上的孩子，便头也不回地越过一干人，笔直走出了院门。
　　其他人见她如此决绝，也不敢上前挽留，只是愣愣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走出院门后，晚音顺着来时的小巷一直往前走，背上的豆包迷迷糊糊地哼唧了几声，晚音拍拍他的小手，轻叹口气：“不好意思啊，你娘今晚白忙活了，没有挣到钱，咱们还得吃两天干馒头，不过你放心，娘一定努力让你吃好穿好，还能每天睡舒服的被窝……”

　　豆包似懂非懂地蹭了蹭晚音的背，低低哼了一声，又呼呼陷入了梦乡。

　　晚音勾了勾唇，心中感慨这小家伙，还真是好养活。

　　两人走了不久，晚音便警惕地停下步伐，眯眼看着前方的小巷尽头，那里有一株十分高大的柳树，此时夜色里可以看见树下有两个人的身影，一高一矮，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在等着自己上前一般。

　　深更半夜的，这两人出现在此处，着实有些怪异，晚音警惕地打量两人，发现是一名白衫的年轻男子和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两人的装扮虽不算雍容华贵，却看得出颇为讲究，丝毫不像深夜出来打家劫舍的匪徒一类。

　　晚音却一点儿没放下戒备，只不过离开的路只有这一条，她犹豫几秒，还是继续谨慎地朝前走了几步。

　　白衣男子微微侧头，视线直直望向晚音，让晚音明确了这两人的确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禁又停下步子。
　　而那张脸晚音正对上时，也不由愣了下，只因这张脸长得着实出色，虽然晚音上辈子也见过不少粉丝成千上万的帅哥明星，却也觉得不及眼前这人，同时脑子里冒出了一句话，还是从前偶然见一个年轻小姑娘盛赞她偶像时说的话，那时晚音只觉得太夸张，此时却觉得无比贴切。
　　晚音不禁陷入沉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像是什么人如玉，公子啥无双的……

　　就在晚音还沉浸于回想那句话时，帅哥主动开口了，他的嗓音也如其人一般出尘清冽。

　　“姑娘深夜独自一人带着幼儿赶路，可是无处可去？”

　　晚音闻言回神，转头看向男子面容，见他嘴角噙笑，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虽然心下狐疑，却也没置之不理，想了想反问道：“你们是何人？在此是意欲何为？”

　　男子身边的清秀少年，一双黑眼睛滴溜溜打量了晚音一圈，然后有点儿得意地摇头道：“我们公子，正是揽月阁主，姑娘身怀绝技，不妨投靠了我们揽月阁罢？”

　　晚音更加狐疑，看了眼少年，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揽月阁是什么玩意儿？我为什么要投靠你们？”

　　岂料那少年闻言，竟露出一副震惊又气恼的神情，立即扬声道：“你竟然不知道揽月阁？”接着便一副要好好给晚音上一课的模样，但白衣男子却示意他停下，然后依旧温和地开口道：“姑娘不必多虑，我只是看重姑娘的才能，有意招揽而已。”

　　唐晚音见这白衣男子气度不凡，而自己一穷二白的，不觉得他会图谋自己什么，想了想后，清了清喉咙，看着男子道：“你们那个什么……揽月……阁，加入了能吃好饭吗？”说着还指了指自己后背上的豆包，“还有这个小东西，能养得白白胖胖的么。”

　　男子闻言先是一愣，原本气定神闲的神色不明显地松动了一瞬，似是没想到晚音一脸严肃地思索良久，原来只是在考虑这些，他身边的少年则是更直白地扑哧笑出了声。

　　片刻后男子才又颇为温文尔雅地笑了一下，点头笃定道：“能。”

　　晚音眼珠子转了转，矜持地沉默了会儿后，才一脸郑重地点了下头。

　　“那好吧，我就先试试……加入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