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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多情自古空余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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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胧,枫影婆娑,枝头一片耀目的红色,仿佛浸染过鲜血般刺目。
树下站着一名身着白色布袍的书生,他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执着书卷,借着朗朗皓月之光阅读。
一阵夜风吹来,枫叶摩挲发出沙沙的低浅音浪。场景一换,天色光怪陆离,枫树下执卷书生,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泰生,好巧。”庄缡负手款步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长身玉立的玉无殇。
泰生闻听放下书本,抬起晶亮的眼眸看过来,脸上覆上一阵温和笑意,道:“二位公子别来无恙。”
“自是无恙,但是该看的是看完了。” 庄缡亦笑,他迈着闲适的步子,来到树前。
好一棵参天巨树,四五人合抱方可环绕一圈,树上枫叶如火,枝头上还挂着许多悬着红线的木牌。
庄缡用眼神询问了一下,泰生和气道:“公子自便。”
得到主人首肯,庄缡下爪子就不客气了,他翻动着一块块木牌,在里面赫然发现了琳儿与张生的牌子——愿吾女得如意郎君,与张生恩爱一生。
多么讽刺,在一个受到命运愚弄的悲惨之人这里,祈求庇佑。
“你都是怎么吸食他们的元神之气的?”庄缡问。
泰生笑着,执书卷的手背到身后,仰着头,看起来并不打算回答。
玉无殇上前,轻轻按下庄缡抚上木牌的白皙手掌,冷然道:“便是倚靠这木牌作为契约。”
泰生先是愣了愣,很快便换上了冷笑,道:“这位公子果真聪慧非常,我藏得这么隐秘,都被你发现了。”
原本是泰生一直想保密的事情,却被玉无殇一语道破。
既然已经暴露,便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泰生执书卷的手一挥,树上的木牌全都变幻了模样。
那原本悬着红线的木牌变成了一块块玄铁质地的生死券,上面刻着以命赎罪的篆书,而原本用于祈愿的文字全部变成了鲜血所书,那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立刻变成了狰狞可怖。
“那我便告诉你们吧,这牌子是他们自愿填上生辰八字,我可半点都没有强迫她们。”泰生说着,自己仰起头,望着一空皓月,道:“倒是他们,强迫我离开所爱,强迫我交出生命,我想起那天的月亮,也是这样圆,和我躺在树下时看到的一样。”
那鲜血浸染大地的模样又浮现庄缡脑海,枫叶飘落,浮在血泊之中——泰生到底也是个可怜人。
庄缡叹气道:“做错事的人需要付出代价,但没有做错事的人为何要承担那么多。”
泰生猛地看过来,恨恨道:“我当初也没做错事,为何要我承担那么多?”
庄缡道:“那谁害你便杀了谁,生剐活吞都可以,但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滥杀无辜。”
玉无殇挑了挑英挺的眉稍,星眸轻抬,朝庄缡望过去,似有所想,并未说话。
泰生继续恶狠狠地道:“只是如此怎可解我心头之恨?你根本不懂我有多恨,恨苍天不公,恨苍生为狗彘,如今我便要屠尽天下狗辈!”
玉无殇冷峻道:“邪魔外道,仅凭一腔怨怼便妄图染指苍生,其心可诛。”
修仙正宗的好学生,同辈人里的佼佼者,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倒是庄缡的话,有几分跳脱正道仙宗的意思了。
泰生眼中阴郁之气大增,他幽幽道:“我也想过去考取功名,用自己的力量改变现状,但是他们没给我这个机会……”他冷冷地说着,却突然笑了,语气竟有几分轻松:“但我还是幸运的,幸好,在我马上死心闭眼的瞬间,看到了一个人,他帮助我,与这一棵魔树融为一体,我吞噬到了力量,将之用于己用,才有了今天手刃仇人的能力,实在是大快人心。”
人?什么人?庄缡好奇,道:“你所说之人,莫不是帮你散布祈祷神树谣言者?”
“确是吾兄,否则我一棵树,如何报得了大仇!”泰生眼眸冷峻,隐隐咬着后牙。
“怕也是他将你吸食的元神之气送去给妙音娘子?”玉无殇道。
庄缡点头:是了!否则妙音怎么可能四十岁有余,样貌还如同二十岁的俏佳人一般。
“是啊,吾兄待我真心好,教我如何认清人性之恶,教我摒弃无用的善良,现在这样活足够强大了,强大到可以保护她!”
庄缡摇了摇头,道:“你是如何保护她的?你所谓的保护,也仅仅是让她在水深火热中沉沦更久,受到更多不必要的瞩目。”
“不曾保护吗?呵呵……果然不曾。”泰生嗤笑,自嘲地摇起头来,他似乎想起了那个无力却徒劳挣扎的自己,想起自己确实不曾真的替妙音做过什么,他低头思索,有些沉默。
“确实不曾,这个人明为帮你,实是害你,教你与心爱之人永远不可能在一起,这还反应不过来吗?”庄缡开始打起了小算盘,道:“这样的人你实在不该维护。”
“你胡说!他对我有再造之恩!”泰生大怒,他歪着头眼睛骨碌碌直转,然后突然转向玉无殇,厉声问到:“他是真的害了我们还是帮了我?你说!”
玉无殇冷冷说道:“那个罪魁祸首,他是谁?”要不是结界里面没有灵力,嫉恶如仇的玉无殇怕早就拔剑相向了。
庄缡就差猛击自己脑门了,这样问人家怎么可能会说啊?本来他还想从对方嘴里慢慢套话,现在看来也不行了,玉无殇果然是个耿直到不行的家伙。
泰生果然被激怒了: “你们胡说!他是我命里的贵人,他是谁又与你们何干?”说着扬声道:“他让我有办法豢养元神永葆她年轻,也让我有能力保护我最心爱的人,这算是天大的善事,又怎么成了罪魁祸首了?”
以将死之人与千年老树炼化一体,屠戮淮河乡,不是罪魁祸首是什么,怕也只有泰生这样心里扭曲过的人才觉那人是他的贵人罢了。
多说无益,玉无殇道:“罢了!已无药可救。”
庄缡叹道:“你本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人,何必如此执念?”
泰生怔住,随后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惨笑道:“何必执念……是了,她并不记得我了,这我不怪她,但她甚至为了一个人,在妖异传说最甚的时候,孤身犯险,上山跟我祈愿……”
“求的什么?”庄缡问。
泰生道: “她说‘只求可以再见庄缡公子一面’。”
玉无殇闻言,扬起下巴看着庄缡,重复道:“‘只求可以再见庄缡公子一面’?嗯?”
庄缡尴尬地耸肩摊手,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她说的时候,面覆桃红,宛若当初我与她门前石台上席地而坐,给她送钗子时的羞涩模样……”泰生说着,眼神温柔起来,好似陶醉在注目心上人容颜的瞬间,他开始自言自语道:“还是那般美,还是那张让我魂牵梦绕的面庞,只可惜当初送他的钗子实在太丑,根本配不上她,可那是我扛了七日麻袋之酬劳换取的木钗子,很廉价,但是那是当时我能给的全部。 ”
泰生自我沉醉结束,摇了摇头,道:“她怕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人,敢问这位公子,可认得庄缡此人么?”
庄缡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说自己不是?好尴尬,说自己是,那怕是傻。
“不认得吗?”泰生缓缓绽放一个笑容,嘴角好像被豁开了一样一直咧到耳根,眼睛也变得狭长,双眼瞳仁明黄,瞳孔变成细长的一道,周身鬼气大盛,他冷冷道:“会不认得自己吗?庄缡公子?”
一个清瘦的书生,身形陡然膨胀变大,身长丈许,瞬间撑破了布袍,变成了一个碎布包裹的干枯树皮躯干、周身肌肉虬髯的怪物——妖魔化了!
“既然她这般喜欢你,不若你就留下陪伴她吧!”树妖泰生桀桀桀桀地笑着,一双不掩恶毒神色的双眼上下打量,俯瞰二人。
一条藤蔓慢慢游了过来,猛地发难,直冲庄缡而来。
铛的一声,玉无殇那无任何灵力流动的不勤出鞘,却依然挑飞了偷偷摸摸突然袭来的树藤,他淡定凝神,一双明眸里坚韧决绝,手腕一抖,一个利落剑花抖落,随后剑尖直指树妖泰生。
“好小子,但你有本事拦得住我么?”
话音未落,一枝更加粗壮的藤蔓如一条藤鞭一样猛地抽下,带着凌厉风声。
玉无殇手臂一揽,揽着庄缡旋身躲开。
“哈哈哈!还是乖乖跟本大仙走吧!妙音要的东西,我都会不惜任何代价取来!”妖魔化后的泰生显得无比高大,身后如开屏一样晃动着许多藤蔓枝丫,就像是六道轮回降临人间。
“我去陪她,怕是给你戴绿帽子,你不生气?”庄缡说的轻描淡写,语调也十分不恭,刻意显得很轻浮。
“住口!!”泰生很生气,又狠狠甩下几鞭子,怒声道:“为了妙音我什么都能忍!”
庄缡一边躲避攻击,一边道:“忍了又如何,一样不记得你!”
泰生气急,操控着鞭子虎虎生风,抡成了一道道风墙。
唰——若存已出,但没有灵力加持,显得柔软无比,只能靠巧劲做抽、撩、拨之用,并不能发挥出最大能效。
从主战场到灵力压制通通受制,庄缡与玉无殇二人开场便吃了大亏,面对漫天飞舞抽打的藤蔓,两个人虽然身法灵动,招式清绝,但依旧屈居下风。
藤蔓越来越多,结界压制越来越强,庄缡倍感吃力,他向后一靠,就靠到了玉无殇结实的背脊。
“小心!”挑开一根险些攻击到庄缡的诡异树藤,玉无殇沉声道:“别被抽中,会元神出窍!”
庄缡紧贴着玉无殇的后背,感觉到他好像坚硬岩石一般的肌肉群,心里竟然有几分……悸动?
在没有灵力加持的情况下,庄缡这样硬功夫不到家的劣势就越来越明显了,而泰生似乎也感觉到了,他将重点攻击对象,从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
此刻,玉无殇不光要顾及自身安危,还要帮着庄缡解决突发的危机,承担了双份威胁,也是他硬功到家,好几次都游龙飞凤一般躲开攻击,化险为夷。
但是庄缡就不那么好运了,他身法虽是灵动,但攻击力几乎是渣,手上没那么刚劲的力道,若存又软趴趴的,招架越来越多的藤蔓显得非常吃力。
这时,泰生双手凝聚力量,万千离魂藤化作一道红色的飞焰突地飞射/出去,那邪气肆逸的鬼火正是直奔庄缡而去。
感受到背后风声,额上已见细汗的庄缡回头,可是却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
完蛋,吾命休矣!庄缡心里呜呼哀哉。
可就在此时,一道凌厉剑光激射而出,穿过诡异红焰,深深没入树妖泰生的胸口。
失了佩剑的玉无殇挡在庄缡身前,那被击碎但是依旧劲道不减的鬼火砰地打中那结实的胸膛,发出一阵刺目的红光。
庄缡瞪大了双眼,望着面前人那坚实的背影,目眦欲裂。
玉无殇承受重击,嘴角流出了鲜血,咬着牙一声不吭。泰生被利刃入/体,发出诡异而尖锐的痛苦嘶鸣。
眼前的一切被强光吞噬,庄缡还来不及查看玉无殇的伤势,一阵眩晕就席卷上来,带走了全部的意识。
玉无殇,你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