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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76飞云飞云 ...

  •   花府家规森严,花家兄妹长到十三四岁,也没有迈出家门的机会。奶娘说,等过不久,哥哥娶了亲,就可以出门了。而自己,要到嫁人之时,才能由花轿把她抬出花府,路上不作停留的去到夫君家里,一辈子不得出。
      这是这个时代平民女子与官家女子的宿命。或者除非,花轻蝶是如江湄一般,是武林世家的女儿。
      花轻蝶是在这个时代中诞生的女子,幸运的是她的家世能让她拥有别的女子不能有读书的机会;幸运的是她有一个内心狂放,蔑视礼法的哥哥;更加幸运的是,身边还有一个真正不被教条束缚,言行完完全全可以无忌无束的赤飞云。
      花轻蝶常常想,若自己生在平民之家,那么自己可能就在十一二岁的年纪,被父母草草嫁人。一辈子操持家务;生娃养娃,若生了女娃还要被人唾弃,除非生杨贵妃,生杨贵妃可以不重生男重生女;自己的一生都依附在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子身上,以他为尊,百般讨好,打骂不能还口;他会有三妻四妾,自己可能是妻也可能是妾,看着他勾妓风流,还要装作开心的为他洗掉衣上的胭脂,夜夜抱着枕头痛哭;最后还可能被无情弃,悲羞归不得,落得如《诗经》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般的结局。
      这是这个时代的女子难以避免的,亦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重要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害人思想,会让她没有机会接触到文字的美妙,诗画的意境,生命的意义……更为重要的是,便不会有花揽月这样温润如玉,才华横溢的哥哥,也不会遇上随心所欲,至情至性的赤飞云,也不会遇上——他……
      若果没有遇上赤飞云,虽花府兄妹善画能书,却也会如尘世凡人一般,最后归于柴米油盐,归于世俗教条,归于深阁高院……
      若赤飞云没有遇上花府兄妹,他也只是一名不知人间烟火,不知情爱为何物的随性少年。
      可若是他们没有相遇,生命哪来的色彩,怎生艳丽的炫目?若是他们没有相知,哪懂爱恨情仇的美妙与绝望?若是他们没有相惜,哪来那么多悲欢离合的强烈与无助?
      每次赤飞云溜出花府,总会回头笑着问花轻蝶有没有想要的。花轻蝶拔这指头说道:“糖葫芦,手工糖人,木链子,海贝壳,糖炒栗子……
      这时候,总会有一道树阴打在花揽月的脸庞上,让他的存在感骤然降低。
      而赤飞云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为什么每次出去都愿意跑遍东市,西街,南墟,北场去给花轻蝶买足她想要的东西。从未觉得麻烦,也从未觉得不舒服,相反,她要的越多,赤飞云越加乐呵。
      明月将心照飞云,飞云却绕花中蝶……
      某一天,赤飞云回来,不见了如往常一般兴高采烈的神情,一眼青肿紫痕,脸色换上一副愤愤之情。
      花轻蝶问赤飞云遇到何事。
      花揽月拿着冰袋轻轻覆在赤飞云的红肿之处。
      赤飞云咬牙道:“如果不是对面人多,小爷一定揍得那狗王爷满地找牙!”顿了顿,赤飞云才道:“还记得小爷以前说过的张灵么?
      在这个时代,除了长辈是不能连名带姓喊人的,那是极为不礼貌的行为。只能喊字,张灵,张梦晋。但赤飞云不在意这些,而张灵这样狂傲不羁的才子,自然也不会如此一般见识。
      原来,赤飞云曾遇到过一个落魄书生,见他谈吐不凡,便生结交之意。赤飞云也经常找他玩耍,他们曾在大雪之中仿效乞儿唱《莲花》,把乞讨得来的钱换做美酒,痛饮于野寺之中。赤飞云更想着,找机会介绍给花家兄妹。
      花揽月听赤飞云说起过他,张灵。赤飞云不喜读书,他不知道张灵是何人,何况,赤飞云交朋友,亦不用知道他是谁。可花揽月却知道,张灵是才名不在花轻蝶之下的画家。张灵所画人物冠服玄古,形色清真,无卑庸之气。间作山水,笔生墨劲,斩然绝尘。
      花轻蝶钦慕他很久了,不想被赤飞云那傻狍子遇上。花家兄妹一直有结交之意,只可惜家门深深深似海。
      一日,赤飞云拿着张灵的一幅上联回来。
      贾岛醉来非假倒。
      花揽月看了,挥毫而就,马上给出了下联。
      刘伶饮处不留零。
      这副对联的绝妙之处就在于,上联和下联的最后两个字正好与前面的人名同音,而且更为令人拍案叫绝的是,这两幅对联虽然嵌进了人名,却一点儿也没有牵强的感觉,仿佛写的就是对联中所提到的两个人。
      世人评价张灵:日日纵酒高吟,不肯妄交人,人亦不敢轻交与。殊不知,张灵不是不肯交朋友,而是不肯交不入他眼的朋友。花揽月与张灵两人,虽未见过面,亦未把酒言欢过,但却神交已久。
      他们二人都及其喜爱刘伶,花揽月还曾经自己为张灵画过一幅《行乞图》,图中的张灵屏弃衣冠,科跣双髻,衣鹑结,左持《刘伶传》,右持木杖,讴吟道情词,行乞而前。花揽月极少作画,但他画出来的画,却连花轻蝶都赞叹不已。
      赤飞云还偷带出《行乞图》给张灵,张灵赞不绝口,引花揽月为知音。
      而此刻,此时。
      赤飞云一脸难平的愤愤:“张灵爱上了崔莹!”
      花轻蝶浅笑:“这是好事啊,江南有名的美女崔莹,才子佳人,自古是风流佳话。”
      可是一旁的花揽月却一愣,想起他曾经写过的江南才女崔莹,善诗也。花揽月如此聪慧,虽赤飞云未说完,他却已明白发生了什么。
      赤飞云继续道:“那什么狗屁王爷,抢走了崔莹!”
      花轻蝶一愣。
      赤飞云却接着道:“小爷闯了那王爷的府邸,被群殴出来了,要不是肚子前的护胸甲,小爷就被打死了!”
      花轻蝶不解:“为什么要抢走崔莹啊?”
      赤飞云吼道:“小爷哪里知道!他有病!”
      花揽月自然知道是为什么,远在碧城的洛王不务正业,极好女色。他还建过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效仿汉武帝金屋藏娇,甚至效仿明武宗的豹房,不同的是,汉武帝藏的是陈阿娇,而洛王藏的是天下美人。
      那位抢夺崔莹的王爷恐怕是宋王,宋王隔三差五就为洛王送去美人,洛王自然乐得高兴。却查觉不到宋王想取而代之的心情。
      毕竟叶城,是个好地方。
      总有一天,洛王回因沉迷女色,亲小人而远贤人被天下人所厌恶,那时候,便是取代叶城的最佳时机。
      此事竟牵扯如此之大。
      花揽月看向满面愤色的赤飞云,他是真性情之人,此事自然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正在他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传来花大人的话语,宋王母亲大寿,让花家兄妹沐浴更衣,去王府做客。
      花揽月隐约觉得不对劲,可赤飞云却高兴极了,这次去王府,就把崔莹偷出来。
      赤飞云不是花家子女,花轻蝶只能把他打扮成小厮模样,可他却不肯走在花轻蝶后面,嫌花轻蝶屁股太大,挡着他的路。花轻蝶气得不轻,但父亲大人在旁,也不敢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看着小厮模样的他大摇大摆走在主人前面,咬得牙痒痒。
      来王府贺寿的人自然是极多的,大家心知肚明这宋王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叶城之王,恭维的话语一阵一阵。
      “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这样的陈词滥调一声声不绝如缕,听得花轻蝶都想学许由一般临水洗耳。本来以为可以出府看看,结果只是被轿子从一个府邸抬到另一个府邸罢了。
      场上唯一不令人目浊的,大概就是那名唤作君怀逸的少年了吧。
      猛地赤飞云突然冲到那浑身寿衣,华贵耀眼的老妇人面前。
      众人一愣,那宋王看着花府一个小厮竟然敢冲到自己母亲面前,心里大怒,却碍于众人不好发作,阴森森的盯了花大人一眼。那喜怒哀乐不露于色的花大人都僵了脸。
      花轻蝶却优哉游哉吃着葡萄,花揽月目光带着担忧看向赤飞云。
      赤飞云根本不懂得人情世故,不懂得人间的三六九等,高低尊卑,他所做的事,从来都是率性而为,随心而动,不顾后果,花揽月是知道的,花大人也知道。
      赤飞云果然是赤飞云,他突然指着老王妃道:“你个婆娘不是人!”
      老王妃皱起眉毛,众人大惊,倒吸一口凉气。花轻蝶突然喷出嘴里的葡萄,早知他胆大妄为,没想到竟然这么胆大妄为!
      宋王眼珠都要瞪出来了,鼻孔似乎冒出火来,正要吩咐家奴把这人乱棍打死。
      花轻蝶一着急,完了,赤飞云怎么可能打得过王府这么多人?
      却见花揽月站到赤飞云身边,接着赤飞云的话道:“好似南海世观音。”
      众人欢呼,不住的赞叹道:“好诗好诗!”
      那王爷怒容稍稍降下,老王妃舒缓了眉毛,微微轻笑。花轻蝶,花大人都松了一口气。
      赤飞云不悦的看向花揽月,干嘛要恭维这人面兽心的家伙!
      花揽月接到赤飞云的眼神,心中作痛。
      很多东西,赤飞云不懂,可他懂。
      赤飞云又愤愤看向宋王:“生的儿子都是贼!”
      宋王终于忍不住,暴跳而起,欲亲自动手结果这不知好歹之人!
      花揽月黯淡了眉眼,别开头把目光移到远处的榕树根上,接到:“偷来蟠桃寿母亲。”
      众人听闻,齐齐欢呼,齐声叫好。宋王吹了吹眉毛,就此作罢。
      赤飞云愤愤看向花揽月,这人抢走崔莹,棒打鸳鸯,为什么破烂月不恨他?赤飞云年少气盛,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恨不得冲过去狠狠揍那王爷一顿,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破烂月如此维护他!
      赤飞云还要开口,花轻蝶却急忙去把他拉住。
      赤飞云难受极了,不是因为这王爷,不是因为这吵杂的环境,也不是因为崔莹。而是,与他作对的,竟是他亲密无间的伙伴;他恨不得拆皮抽筋的大恶人,却被自己的挚友一言一句的护在身后。他常说欣赏张灵,可如今又算什么?
      赤飞云转身离去,路过花揽月身边时,还狠狠用自己的半边身体撞在花揽月身上,擦身而过说了一句,气愤愤的:“我以为你和我心意相通,是站在我这边的!”。花揽月踉跄的往后摇了几步,被身边的花轻蝶扶住。他看向赤飞云离去的方向,不知心头是何滋味。
      赤飞云孑然一身,去留都随他意;可花揽月不是,他有父亲,有妹妹,有六百多口人的家族,有禁锢他的高院深墙,压在他身上的王权律法,捆绑他的世俗礼乐……
      那时候的赤飞云并不懂,自己的活的简单,却会让身边的人很累。
      花揽月,也想如赤飞云一般,身无旁骛,脑子里就一根直线,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随心,随性,可是他姓花!不知那个学者说过:“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自私,要求别人按自己的意愿生活才是。”若今天花揽月按自己的意愿去选择,与赤飞云并肩而战,他那么聪明,完完全全可以让宋王下不了台,遗臭万年。他死不足惜,可是,花轻蝶呢?花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呢?赤飞云呢?就算他把文字当做利器,用的无往不利,也抵不过莽夫手里的一把杀猪刀。
      赤飞云是无拘无束的世外之人,而花揽月是背负着教条俗律的尘世凡人。
      这是命,如影随形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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