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承影与含光》逍遥兮容yu

52、43映涟应怜

　　鼓声，钟声，钟以止众。文试考试已经结束多时，此时日已西斜，天边挂着一片红艳艳的火烧云，远远看过去，霞光连着山脉，正应了那句千峰黛色消晴雪，万木灵晖散晚霞。只是，何时会飞来一只玄鹤羽，带着江湄去见她欲见而不得的人呢？
　　江湄低着头看了看手中的纸条，随即把纸条扔进了水里，顿时上面的字迹全都模糊了，再也不能识清。那是文试结束后君怀逸塞给她的，上面写着的是：龙不隐鳞，凤不藏羽，网罗高悬，何处可安？
　　君怀逸自然明白，江湄说了什么。江湄与夕语公主说的是：九王爷，在天牢......
　　胡说和八道已经放出了九王爷造反一事是谣言，并且说了九王爷已经安好。可远在流虹的江湄，又是怎么知道，九王爷，还在天牢呢？又是怎么知道，夕语她，很在意九王爷呢？也许心慌意乱的夕语来不及想，可待夕语冷静下来，终是隐患......
　　小乞丐换了衣服，处理了伤口，还饱餐了一顿，看起来精神十分的活波。依旧吵吵闹闹，对什么东西都好奇得不得了。东戳戳，西捅捅，左掏掏，右揉揉，一惊一乍，却是天真浪漫。但见江湄不理会于他，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看了江湄许久，才喏喏的问出一句：“江姐姐，他们是不是都看不起我？”
　　江湄闻言回头，看向小乞丐，他眉眼揪起，神情十分不安。
　　江湄轻声问道：“有人欺负你么？”
　　小乞丐摇摇头，沉默了一会，才答道：“没有，大哥哥大姐姐都待我很好。”
　　江湄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细细看了他一番，确实是没有受欺负的痕迹，反而被照顾的很是精心。还欲再问，小乞丐却对江湄展开一个笑容道：“江姐姐我去外面捉鸟了。”说着，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不待江湄多想，门外的吵闹声有安静了下来，江湄听着动静，仿佛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得先把小乞丐的事压下来，等到这试炼会过去一点，再好好安顿他。
　　江湄起身去开门，正巧对上正要敲门的江沚。江湄对着江沚微微一笑，侧身让出一条路，以方便江沚进来。
　　江沚看着江湄，顿了顿道：“我虽不知你与夕语公主说了什么，也不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虽然帮了我，但想必于你无益，日后，不必再如此。”
　　江湄点了点头，应声道：“好。”
　　日渐西斜。
　　以往的江沚从不来江湄寝室，他是代掌门，他那么忙，他身上有那么重的担子……
　　江沚也觉得自己在这很尴尬，说完想说之话时，转身欲走，却刚好有一个弟子急急忙忙向这边冲撞过来，越来越靠近之时，江沚伸手化去那弟子急速奔跑产生的前倾轨迹，扶住了那气喘吁吁的弟子。
　　那弟子显然被如此温柔的江少掌门吓了一跳，他急急忙忙退开，涨红着脸：“江……江……”
　　江沚静静的等着，看他的样子显然是出事，但江沚也不催促，江湄也静默的站在江沚身后。
　　那弟子喘息了好几口大气，才道：“少掌门，总……总算……总算找到您了……”那弟子指着北边道：“出……出人命了……”
　　江沚皱起眉头，那弟子显然还没有平复过来。江湄一下子心揪紧了起来，训蒙居的北边是尸罗阁，尸罗阁后面是——人杰共鬼雄！
　　不等那弟子说完，江湄便夺门而出，只几秒间，不见了踪影。江沚见江湄消失，也跟了上去。
　　还没到人杰共鬼雄，便有风送竹香而来，路边新竹半含着微箨，多是想要讨江漓欢心的女弟子们栽种上去的。细看之下，这些竹子身上多是布满了云纹紫斑，传说那是娥皇女英为舜帝而哭的眼泪……江湄从来都搞不明白，为什么女弟子们要选湘妃竹呢，是希望自己是娥皇女英，然后诅咒表哥去死，好让她们昭显一下自己的深情切意么？
　　不过此时江湄顾不得这些，她与江沚急速掠过那湘竹小径之时，带起一阵阵的清风，吹得竹儿摇摇晃晃……
　　近了人杰共鬼雄门口，便有很多人在外面伸头观望，江湄挤开那些人，急速飞奔了进去，脚步未曾停留，直接转进了江湖载酒行的方向。还有一段距离，就看到有十来个人围在一起，江湄冲进人群，拨开挡在前方的人，赫然看到一个半蹲在地上，一只手杵着剑的人，才松了一口气。
　　那人似乎也感受到江湄的气息，抬眸看向江湄，他神色有些沉重，那两道会说话的剑眉也沉默不语。
　　转魄的前方是一个被转魄外套覆盖起来的尸体，长发散乱无章，发丝打着结，沾满了泥土、血迹与……乳白色的粘稠物体，有些已经干透了，有些还在粘稠。还有灰白色和浅黄色的液体混合着血迹还挂在尸体张开的唇角与脖子周围，浅黄色的已经干透了，而灰白色的有的干了，有的还是粘稠的……而脖子以下被转魄宽大修长的衣服遮盖了起来。
　　突然间一抹飞速消失的虹影掠过，转魄本欲站起，却见江沚追了上去，便也留在了原地。
　　转魄轻轻对着周围的弟子吩咐了一句：“别再让其他人进来了。”弟子应答，然后向人杰共鬼雄之外走去。
　　转魄撕扯下自己一块衣角，他动作柔和的把手放在尸体的下巴上，似乎是想帮陆师妹合上嘴唇，可尸体已经僵硬，转魄不敢强求，转而轻轻的擦拭着尸体脸上的污迹。
　　江湄看着那尸体的容颜，上面淤迹斑斑，却能看出，那是——陆映涟，陆师妹。那是总是给转魄做吃的还有桂花糕的陆师妹……
　　桐君长老带着了拂也赶了过来，而了拂看到陆师妹布满着红痕污迹的脸，吓得倒退了一步。忽然一双带着暖意的宽大手掌轻轻盖住了她的眼睛，那只手掌十分干净，温润却无汗水，掌心部分拱起，刚巧能遮住她的视线却不会压迫到眼睛。那只手掌的主人轻轻浅笑，空气中好似有无数桃花色的精灵在唱着歌儿，他的声音带着几许挑逗：“别看。”
　　了拂听话不动，却也没有问身后之人是谁，更没有推开他。
　　那人见她听话，似是觉得好玩，喉间溢出动人的笑音，随即他走向了拂的前方，收回了罩在了拂双眼之上的手掌。
　　了拂虽不知那人是谁，可却不想那人离开，因为——被人温柔以待的感觉，真的很让人迷恋。片刻之后，她还是睁开了眼睛，入眼的却是一方并不算宽阔的脊背，那人并没有武林中人那种气盖苍梧云的气势，却是一种春衫桂水香的艳绝之色。在蜀红衫的映衬下，仿佛一朵欲开未开的红色芙蓉……
　　正看得入迷，那人回头对着了拂眨巴眨巴了眼睛，面若春桃压百花，唇似榴花开欲燃，目光流转之间，恍若霞映沉塘。了拂只觉这等相貌，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可真是羞煞女子也。
　　明明，在试文苑也见过他，那时只觉惊艳，却不似现在，又多了几分奇妙的东西。有些人，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令人沉醉……了拂很听话的安安静静的站着，不再好奇眼前之事。
　　可他却走到了江湄身后，笑意嫣然：“小师姐好呀！”
　　江湄蹙眉，陆师妹惨死在眼前，可这人却满身红艳，笑吟吟对她问好，多多少少是有些不该的。江湄没有理会百里孟容，她走到转魄对面，亦屈起一只腿蹲了下来，她掏出一块白净的帕子。转魄见状，轻轻道了一句：“我来吧。”
　　陆映涟喜欢转魄剑，人尽皆知。
　　江湄没有再与转魄斗嘴，她点点头，把手帕递给了转魄。
　　沙儿在絮语，风儿在抽泣，草儿不断被风儿的泪滴压弯了腰。
　　落花浅浅唱起低沉的离歌，凄凉哀怨，诉说着生命逝去的无可奈何。
　　桐君长老摇摇头，走了过去，轻轻用指尖压在陆师妹的脖颈处，又小心的掀开转魄衣服的一角，露出陆师妹的手掌，细细观看了一会，又盖了回去，遂起身，缓缓开口，略带沉痛：“身体僵硬，尸斑已经成形，且指压不褪色，加之眼球浑浊，少说，也去世十二个时辰了……”
　　江湄看向陆师妹，想起那块桂花糕，只觉得，十三，真是个命途多舛的日子。
　　天边日落霞飞，今天的晚霞是火红色的呢。
　　南风在缓缓低诉，好似佳人生前的呓语。
　　“转魄师兄，今天是火烧云呢，真好看，就像江师姐一般好看。”
　　“师兄，映涟一直觉得，转魄师兄和江湄师姐，真的好般配呢。每次看着你们斗气的时候呀，映涟都会觉得美好又幸福。恩……当然是还夹杂着一丝丝的羡慕和小嫉妒啦。”
　　“不过很快就会好的。”
　　转魄遇到陆映涟是在未明二年。
　　那天正是傍晚，恰巧是云霞如丹之日，已经略显晦暗的天空似乎是极力想要挽留住自己逝去的容颜，抹了满脸红扑扑的脂粉，夺桃艳，赛李光。
　　路边偶有个卖字画的落魄书生，正提笔吟唱着“晓雨洗开新绿岸，晚霞蘸出嫩红天。”的诗句。
　　遇到陆师妹，是最俗套，却也最常见的情节。不过是，她的父母因为她是女儿，正要把她卖掉罢了。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每分每秒都在上演。
　　至于要把她卖去哪里，青楼楚馆还是高门大院，亦或者是深山老林……转魄不知道，他没有问，他只是买下了陆师妹，只怕她再回家又是被贩卖的命运，带她回了流虹山。
　　那一天，于转魄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甚至都在记忆里模糊了。
　　自此陆师妹总是会给转魄送吃的，想方设法，极尽自然。转魄以为陆师妹只是对他表达感激，自然也就接受了。
　　而陆师妹，一开始，也只是感恩而已。可是转魄那样的男子，见得久了，怎么能忍住不动情呢？
　　落日微霞，水声寒，山色暮。残照一丝，衰柳几枝，伴暮鸦啼彻。那声音更像是慈鸦失其亲，哑哑的吐着哀音。